四 憑什麼你就不同意啊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吧嗒吧嗒的，雨滴子撞在玻璃窗上，雜亂無章，留下一道道四處亂竄的濕痕，也攪得郝帥的心，徹底亂了。

這該死的，作亂的天氣！

轟隆——

轟隆隆——

春雷滾滾！

突如其來的炸響，似乎在告誡著郝帥，不要把他的作亂的心情歸責到它的清白的身上，否則後果自負。

地處江南這座的小縣城裡，入了梅，一切看上去都總是濕漉漉的。

話癆的病友大叔絮絮叨叨之餘，一手握著一台老式的紅燈籠收音機，一手以怪異的姿勢避開了手指的傷處，撥弄著頻率。

「聽眾朋友們，下午好，這裡是FM90.6西善縣廣播電台，今天是2007年4月17號，星期二，歡迎您收聽……」

郝帥側過身子，頭深深地埋在軟綿綿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枕頭裡，伸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肚子。

果然，半年努力得來的八塊腹肌徹底沒有了！

好惆悵啊！

滿腦子就是莫名地有點不甘心啊！

他還沒來得及跟鄒文斌算賬，沒來得及讓陳霞這個女人身敗名裂！

「哎，我說小同學，年紀輕輕的，不要老是唉聲嘆氣的，好不好啦，嘆得我也心慌慌的了！」

大叔，你就不能安靜地聽會兒收音機啊！

為什麼你才開了五分鐘就又關了，電台主持人好不容易說了個惆悵而又悲傷的故事，其實我有在聽的啦，但你偏偏在緊要的關頭給關了，吊著胃口其實很難受的呀！

郝帥又想嘆氣。

憋著，很難受！

他確認了！

他竟是回到了他的十七歲！

那個懵懂又無知，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年紀。

突然，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推他的肩膀，輕輕地，有些捨不得花力氣，就跟小貓在拍打似的。

郝帥微微抬起臉，斜著視線，入眼的是一個留著整齊流海的短髮小姑娘，臉蛋圓鼓鼓的，有點嬰兒肥，紅紅的腮幫子看起來像只小蘋果。

她穿著一身淡藍色和純白色拼接的校服，洗的乾淨而整潔，應該是西善縣裡某一個小學的學生。

她雙手抱著一本書牢牢地放在胸前，見郝帥睜開了眼睛，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飛快地往外面撒腿跑去。

「哎——」

郝帥才來得及發出聲響，小姑娘已經一下子跑了個沒影。

「這丫頭！」

他苦笑地嘟囔了一句，大致上是記起來眼下的時間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況了。

哎，好惆悵啊！

真的好像是回來了啊！

回到了記憶都開始有些模糊的時候！

一切卻又真實地根本不像是夢境！

「這丫頭啊，這幾天每過一個小時就要過來瞧一瞧，推一推你，總算是把你給盼醒過來了，可是怎麼轉眼就又跑了？」

身後又響起大叔帶著熟悉鄉音的旁白，倒是很貼合時間點給他做著解釋。

郝帥又忍不住想嘆氣。

不一會兒，剛剛跑開的小姑娘拉著一個衣著具有復古的時尚感的女人快步走進了病房，身後還緊緊地跟著一個西裝革履、身材中等但顯得很壯實的男人，看年紀，應該也就在三十五六的樣子。

郝帥對這一家子，很熟悉。

「總算是醒了，謝天謝地，好孩子，你還記著發生了什麼事嗎？」

女人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然後微微蹲下點身子，

溫柔地注視著郝帥問道。

年輕的姜阿姨，還是一如既往地漂亮，而她的時尚，也同樣一如既往。

「有點迷糊了，但大致上應該還記得一些，我這是出了車禍嗎？」

這種經歷說起來委實是神奇無比，郝帥的目光落在年輕了十幾歲的姜叔叔和姜阿姨身上，又落在緊緊地貼在她媽媽邊上的這個小姑娘身上。

才不久，這丫頭還來卧室掀他的被子，可眨眼間，她就成了一個可愛地想捏她臉的小蘿莉了。

「是啊，真是謝謝你啊，同學，要不是你，我這寶貝閨女也不知道會落個什麼後果！我是心有餘悸啊！」

姜叔叔四方臉上露出一抹真誠感激的笑容。

「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姜阿姨替他整了整亂糟糟的病號服，依舊是無比溫柔。

說話間，腳步聲又再次從門廊邊傳了過來。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醫生走了進來，郝帥的父親郝中華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儘管看到了蘇醒的兒子，喜不自勝，但他的目光里還是飽含著深深的擔憂。

「爸！我媽呢？」

郝中華腳步下意識地一滯，這話平日里聽著多半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但今兒個聽來，心裡卻著實有點涼。

「你媽還在廠裡面上班，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不用都陪著，就讓我留下來看著你！」他轉向白大褂，「任醫生，麻煩您了！」

任醫生笑了笑，沖著一旁的姜叔叔和姜阿姨點了點頭，「不麻煩！」

「郝同學，我給你再做個簡單的檢查！」

這醫生的聲音聽著可真親切。

任醫生在郝帥身上到處捏了捏，又問了他幾個問題，好一番細緻地折騰，才起身沖著郝中華和姜家三人說道，「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了，到底是大小夥子，身體棒棒的！」

「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理論上是不會的，但也千萬不要放鬆警惕，回家好好修養，定時過來醫院做個檢查就行了，不用太擔心的！」任醫生交代了郝中華幾句，然後走到一邊跟姜衛國聊天，「姜總，孩子沒什麼大礙，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勞煩任醫生了！」

「客氣了，都是分內的事情！」

看得出來，在任醫生的眼中，姜叔叔無疑更受他的重視，郝中華則只是捎帶的。

不過，他顯然並不是太在意這些，走到兒子病床前，想要教訓幾句他的冒失，卻又著實有些捨不得這個時候說重話，也顧及著身後的姜家一家子，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爸，讓你和媽媽擔心了！」

郝帥看著眼角只有幾根細紋訴說著他的此時年紀的郝中華，心中早已是感慨萬千。

「好孩子，你很勇敢，爸爸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

郝中華一臉威嚴和肅然。

老郝同志說話多少有點違心啊！

還很官方！

平常可沒教過他什麼捨己為人的優秀品質啊！

場面話說起來，果然誰都是一套一套的啊！

郝帥沒法子接話，伸手點了點一旁一直看著他的小姑娘，笑著打趣道：「丫頭，書本不要一直這麼抱在胸前，放到身後去，對，對，對，就是這樣，要抬頭挺胸，不然可是會影響以後發育的，一定聽你哥我的，以後你會感謝我的！」

這姑娘看來應該是打小的習慣就不好！

郝中華臉上的驕傲神採在這一刻瞬間轟然崩塌。

姜阿姨聽了，腳下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去，即便是這樣，她都下意識地扯了一把小姑娘，讓她站到了她的身後。

只有跟任醫生說話的姜衛國沒聽清郝帥的這番話，否則的話，他可能會暴走。

貌似，額，有點說錯話了！

這丫頭口無遮攔慣了，連著他也被感染了！

傷腦筋！

不過，丫頭，這可是你哥為了你好，不然，你到了二十齣頭的時候，只能唉聲嘆氣整天就知道埋怨老天不公了！

防患於未然嘛！

不過！就這丫頭那先天條件，也真的好意思埋怨老天！

沒天理！

非常無辜的老天爺怎麼就不知道劈她一個雷，讓她好好地長長記性，少來折磨他！

「我的意見是，再留院觀察個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是麻煩任醫生了，改天我請張院長和您一起吃飯！」

「姜總太客氣，那我就先去忙了！」

任醫生笑呵呵地離開。

「那個，老薑，既然郝帥同學已經醒了，要不？」姜阿姨開始給姜叔叔使眼色。

姜衛國點了點頭，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大號的信封來，裡面鼓鼓囊囊的，遞在了郝中華的面前，「老哥，大恩不言謝，筱莜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兒，救了她就是救了我們一家子，我們夫妻倆也沒有什麼好表示的，這是一點點心意，您務必要收下！」

「不用，不用，這幾天你們夫妻倆忙上忙下的，已經耽誤了你們不少功夫了，真的是不用的！」

老郝同志雖然在一些小節上摳摳索索的，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向是非常拎得清的。

「老哥，孩子剛醒，至少買點營養品補一補，你不是說他都已經高三了嘛，可不能因為這個事情給耽擱了，那我們就更於心難安了！」

姜衛國仍舊把錢遞到了郝中華的面前。

郝中華只是不住地搖頭，態度依舊顯得很堅決。

「姜叔叔，您還是收回去吧，我爸不會收的！」這個時候，郝帥開口了，「那個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是會出手幫忙的，更何況，我是縣一中的優秀學子，更是義不容辭！」

「談錢，就傷感情了啊！」

他又感慨地補了一句。

姜衛國愣了愣，一時間，竟是覺得自己的這番舉動，在孩子的高尚品質面前，顯得有些低俗而市儈。

他把錢，默默地收了回去。

在少年人清澈高亮的目光面前，實在是拿不出手啊！

「不過，姜叔叔，這個事情啊，我剛剛心裡這一琢磨，總是覺得有一點點奇怪啊！」

「怎麼說？」

姜衛國往前幾步。

「怎麼說呢，我就是一種單純的感覺啊，就是那車過來的時候吧，它完全不像是徹底失控的樣子，就好像是沖著筱攸丫頭來的，車子根本就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姜衛國的臉色鄭重起來。

「肇事司機抓到了嗎？」

郝帥問道。

「沒有，因為你們兩個孩子都十分驚險地躲過去了，人們就沒太注意那個車子，讓他給跑了！」

「當時太緊急了，我也沒太注意，就是印象里是一台黑色的桑塔納，車頂上帶著一根長長的天線！」

郝帥的記憶也有些模糊。

「嗯，我知道了，你不用太擔心的，我覺得可能是你的錯覺吧，你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注意好好休息，爭取早日康復，準備即將到來的高考！」

「高考啊——」

郝帥長長地呼了口氣，突然覺著突然來到的這個時間段，還真不是個什麼好的時間點啊！

「爸爸媽媽，我可以跟哥哥一起學習嗎？」

相對沉默的病房裡，小姑娘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她眨巴著大眼睛，抬頭看著她的父母，在徵詢著意見。

「不行，你不能影響你郝帥哥哥休息的，筱攸啊，你要記著，這一次要不是你郝帥哥哥，爸爸媽媽可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啊！所以啊，你要乖，你要聽話，不能在想一出是一出，知道嗎？」

姜阿姨摸著姜筱攸的頭髮，嘴裡頭說著感激的話，卻下意識地拒絕了女兒跟郝帥進一步接觸的請求。

「沒事的，阿姨，我在醫院裡休養其實也挺無聊的，筱攸要是不上課的話，我可以給她輔導一下功課的！我挺喜歡她的！」

郝帥發誓，這絕對是他的真心話！

小時候的姜筱攸分明要比長大了之後可愛多了！

雖然也是個古靈精怪的，但沒有大些那麼肆無忌憚。

姜阿姨臉色卻是一變。

「我也挺喜歡哥哥的！」小姑娘圓圓的臉龐泛起了一點點艷麗的紅色，低著頭，聲音輕輕的，但足夠讓所有人都聽到，她這是害羞了，但還是勇敢地表達出來了。

「那個，真不用了，這幾天，筱攸都在醫院，功課已經落下不少了！回頭老師該說她了！」

「我跟老師請過假了！」姜筱攸沖著她媽媽說道。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的事，誰讓你自作主張的，不行，我要給你們老師打電話！」

姜阿姨是真的有點著急了，從隨身的包包里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姜衛國拉住了她，「你這人，根本也就沒幾天的事情，郝帥隔兩天就要出院了，讓孩子跟他待一會兒有什麼大不了的，郝帥還是縣一中的高材生呢，更何況，筱攸老師打電話給我說過了，我也是同意了的，你又不是沒瞧見筱攸這幾天一直惦記著郝帥的傷勢嘛，就盼著他醒過來，他好不容易醒了，就讓他們相處相處，加深一下感情嘛！」

姜阿姨目光凶厲地瞪著姜衛國，以至於他的話越來越輕，越說越覺著不對味。

「你郝帥哥哥是不是長得挺好看的！」

郝帥笑眯眯地問姜筱攸。

小丫頭猛點頭，表露出來的意思是豈止好看那麼一點點。

「你長大了是不是想要嫁給我？」

郝帥又問。

姜筱攸歪了歪腦袋，似乎在認真地思考，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姜阿姨臉色急切，開始頻頻給姜衛國使眼色。

姜衛國不由莞爾，似乎對郝帥的逗趣以及姜筱攸表現出來的小兒女姿態很是欣慰。

「那我不同意！」郝帥突然正色道。

姜阿姨愣住了。

下意識地想道；「憑什麼啊，你就不同意？不對，不對，誰讓你扯起這個話題了？」

她都有些氣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