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黃雀在後
南臨城一側靠海,一側是廣袤的平原,晨風輕拂,喚醒千帆競渡,農忙搶收,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裡擁有玉磯島最富饒的資源稟賦,放眼全球,也如瑰寶一般的存在。幾百年前,色木人南下入寇這片土地,其後南臨人雖然奪了回來,玉磯島上還是留下了色木餘孽。他們雖然一直俯首稱臣,但幾個世紀下來,輾轉到季以鼎這一朝,越發看他們不順眼,他們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季以鼎年輕時去瑞肯留過學,思想受到了極大的洗禮,做法也極為洋派,十分推崇國外的自由民主。他作為一城君主,對外只自稱是守衛南臨城的總司令,對下也是開放言論,頗有廣納賢言之姿。他內心深知,這樣的自由民主是極具南臨特色,也極具他的個人特色。同時,他因著國君的身份與瑞肯首相密切往來,在多項重要領域開展合作,效果十分喜人。比如在亞明設立生化武器研究基地便是瑞肯的手筆,作為交換,瑞肯免費幫他們培訓軍官士兵,優惠提供軍火彈藥。這次色木軍防線得以破潰,多仰賴瑞肯的研究成果。不久之後,他們消滅了色木軍,而瑞肯的研究成果亦能得到大範圍的試用,這為兩國的下一步合作又墊下一塊重要基石。
瑞肯國力強大,慷慨仗義,是值得一交的國友,而卑劣的色木人,霸佔玉磯島北面幾個世紀,居然還有膽敢打過來,根本不把南臨放在眼裡。如此一比,孰優孰劣,高下立判。
這日清晨,季以鼎一邊用著早餐,一邊迫不及待地命人取來今日的早報。他拿起國際早報快速翻開,果然今日頭條是他們的新聞:色木軍槍殺南臨談判代表團,撕下和談假面。他邊看邊得意地喝著茶,這次有圖有真相,看看還有哪個國家支持他們。不管是實戰還是輿論戰,他是鐵了心要將玉磯島上的這塊膿疤揭下來不可。
他爽利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出門外。管家眼尖,已經瞧出他要外出辦公,忙吩咐司機將車開到大門口候著。季以鼎慢悠悠樂游游地走上了車,心想色木軍這次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相信不消半個月,整個玉磯島將乾乾淨淨,完完全全屬於他們,屬於南臨的王。
窗外晴空萬里,一輪紅日遙掛東方,紅撲撲的,笨拙地像一個孩子,一蹦一蹦,一下子跳出了天際線,迸發出金色的光線。季以鼎坐在車內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喜歡看到這樣積極而富有生氣的變化,再過不久他的江山得到壯大,再過不久他的孫子即將出世。雖然他年歲漸高,但他只覺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行至半路,忽然街上一片喧嘩不止,報童個個喊得歡快,路上的行人紛紛將手中的報紙夾在腋下,似是被什麼重磅新聞給吸引了去。新換上手的報紙搶佔了行人的視線,煽動著他們的情緒,街頭巷尾霎時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季以鼎搖下車窗,隱約間路人譴責他的聲音飄了進來,他忙讓人買來一份報紙。這是緊急加印的早報,由於消息太過於勁爆,整張報紙只講了這樣一件事,那就是南臨王私自研製生化武器,將對全人類安全造成威脅。他將報紙重重往一旁一擲,冷哼一聲,想不到色木國打起輿論戰來也是有一手,故意選擇這個時機博人眼球,摧毀了他的精心布局。現在民眾的注意力都盯著生化武器,還有誰會關心色木軍槍殺南臨和談代表團。他趕緊讓司機加快了速度,來到辦公室首先就給瑞肯首相致電。瑞肯首相也看到了這個重磅消息,
這些都是他們多年來的研究,他們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定傾力在國際輿論上面幫他力挽狂瀾。
得到了瑞肯首相的允諾力挺之後,他又給尼貝爾掛了一個電話,讓他務必加快製造過程,快速運往前線,一個星期之內讓島上的色木人死絕。
尼貝爾昨晚半夜才睡,一大早接過這麼一個火急火燎的燙手山芋,早餐都顧不得吃了,急忙走出辦公室來到樓下製造車間查看進展。車間管理人低聲彙報道:「博士,沒有小飛蛾了。」
尼貝爾說:「王典博士那也沒有嘛!?」
車間管理人怯聲說:「谷博士的實驗不都只用她自己的東西?」
尼貝爾不耐煩道:「別廢話,快去取,一刻也耽擱不了了,都是蛾子,將就著用吧。」
車間管理人領命去拿,剛一轉身又被他叫住,他問:「谷博士還沒有過來嗎?」
谷沐昨天中午從碧麗山回來之後便沒有來過也沒有過問更沒有給出什麼新的調整,一切的生產計劃仍是之前所給出的。車間管理人雖對這位空降兵的行事風格有些許意見,但亦知她是尼貝爾博士的身邊紅人,不敢輕易得罪,只答:「還沒來。」
美色誤事啊,尼貝爾心中不禁略微嘆了一口氣。他對車間管理人說道:「你快去吧,我在這盯著,今天一定要把前線需要的量給趕製出來。」
谷沐其實早早就到了實驗基地,她並沒有去到自己的辦公室也沒有去生產車間,而是來到了薩怡臣的身邊。
她站在操作床邊看著熟睡中的薩怡臣,他眉頭微蹙,兩瓣不厚不薄,線條猶如雕琢出來的嘴唇猶自緊緊抿著,顯出剛毅的曲線。她怎會不知他的委屈和惱怒,可是老師親自監工,她也是沒有辦法,要是逼得老師親自動手,她就喪失偷梁換柱的空間了。
她當然是喜歡真實的他,帶有喜怒哀樂,自身個性和獨立思想的他,像威廉那樣的玩偶,只是達官貴人豢養的一條忠誠的狗,怎會入她的法眼。如果溫雅英勇的白馬王子變成一條俯首帖耳的狗,估計沒人會生出動力要去駕馭他。
薩怡臣是行伍出身,極其警醒,若不是藥物作祟,她剛進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他猛然睜開雙眼,見著是她,眼色一沉,冷冷道:「你又來做什麼?」
谷沐稍稍一驚,含著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僵硬,說:「當然是帶你走,你還記得我是誰吧?」
薩怡臣脫口而出道:「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話音剛落,他眼底掠過一絲驚喜,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歡欣道:「你沒有拿掉我的記憶?」
谷沐微微一笑,湊近他的臉龐,柔聲說:「感激我吧。昨晚注射的那針不過是一種鎮定劑,不過這段時間當著外人的面,特別是我老師,你最好假裝失憶。」
薩怡臣隱約想起她剛才的話,疑惑道:「你要帶我去哪?」
谷沐愉悅道:「當然是借口去我那好好馴化了,這樣你和老師碰面的機會才能大大減少,躲過他的懷疑。」
薩怡臣不解且驚異地問:「馴化?」
谷沐解釋道:「人形寵物一般要去除體味,拿掉記憶,慢慢馴化。這些都是我師兄最在行的,現在他人不在了,我做也是一樣的。」
薩怡臣又想起他在這裡所歷經的一切,那麼多同胞的人形標本,還有那折人形寵物的花名冊,她那個混蛋師兄,她的老師,包括她,他們都是這座罪惡實驗基地的創建者和把持者,都是披著偽善外衣的人形豺狼。
她瞧出他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一時竟局促起來,暗暗後悔跟他解釋得太多。她搓著手叫來四個衛兵,連著床一起將他推上了她回家的車。
谷堡色木軍指揮所,廖師長度過了一個焦心而漫長的夜晚,等到了黎明他才抽空伏案打了一個盹。過了不知多久,他在睡意朦朧里依稀聽到彷彿是朱副師長的聲音,他慢慢將自己的意識拉回到現實中來,睜眼坐直身子,只見朱副師長已佇立一側,連著喚了他好幾聲。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問:「什麼事?」朱副師長呈上一份報紙,說:「李師長他們出事了。」
廖師長不看那份報紙,緊張道:「找到他們了?」
朱副師長又將手中的報紙往前送了送,只說:「您先看報。」
廖師長這才拿過報紙,展開速速瀏覽一番。那報紙上的內容猶如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捅在他的心尖上,才一看完他便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平之氣,極力一拍桌子,痛悔不及道:「就不應該主張談判,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朱副師長說:「我們派出去的人搜遍了整個蓮花灣都沒有發現李師長他們,只怕他們凶多吉少。」
廖師長說:「南臨王心思歹毒,布下一個局讓我們往裡鑽,現在死無對證,他們僅憑几張照片就在國際輿論上對我們進行抹黑,說我們的代表團襲擊了他們的代表團,破壞了和談,而背後又對我軍使用生化武器,看來這一仗就該硬拼到底的。」
朱副師長又遞上另外一份報紙,說:「不過司令反應迅捷,放出了他們暗中研製生化武器的證據,在國際輿論上力挽狂瀾,現在遭受譴責的是他們。」
廖師長又拿起另一份報紙快速看了一下,甚覺欣慰,看來輿論戰方面司令內心自有主張,而他只需要把島上的色木軍用好,打贏這場戰爭即可。他問:「眼罩紗網,消毒劑及其防護用具都連夜發到前線上面了吧?」
朱副師長說:「物資優先發給了南面防線的駐軍,兩側防線駐軍還未領到,但換成了谷家軍,我軍南下的三個師均退守回谷堡周邊待命。目前除了碧麗山還有三個駐點軍慘遭病毒感染,駐點將士及周邊村鎮的色木人除了一個軍醫,無一生還。我們已經在北上的各個通道上設立關卡,嚴防染病人群進入北部腹地。」
廖師長不住扼腕道:「可憐我方戰士未戰先死,可憐我族百姓無辜受累。」
朱副師長說:「我們已經把谷小姐提到的那個軍醫送回色木國,興許能加快解藥的研製進展。」
廖師長說:「但願如此。」隔了一會又問:「徐統制到哪了?」
朱副師長說:「徐統制埋伏在亞明城外,他已經派人喬裝進城接應谷小姐了。」
廖師長說:「我這顆心一直惴惴不安,希望他們一切順利,小臣也能安全脫險,他要出了事,怎麼向司令交代。」
朱副師長安慰道:「師長莫擔心,小臣吉人自有天相,他定會沒事的。」
季川禾派出自己的衛戍近侍,以酒店為中心向四周圍找了大半個晚上也沒有找到穀雨。雖心有不甘但他又不敢驚動亞明南臨軍軍部。若如此聲張,怕是會傳到父親的耳朵里,令父親再下殺手。可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見到她,於是找來營救他的許長官差他去找人。這個人他已經提前交代過讓他保密,可以放心使用。
許長官本就是一個貪功之人,何況在他熟悉的地盤上,就算是一隻螞蟻他也能準確無誤地揪出來。何況能為南臨王儲分憂,那是天大的榮耀,他既驚又喜,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不出三日,定將人完璧歸趙。
時間荏苒,三日很快便過去,他急急如熱鍋上的一隻螞蟻,當初誇口時的信心滿滿已然消去大半。他心裡不住嘀咕,經過上一次季川禾被劫的事情之後,全城加強警戒巡查,出城絕非易事,而且他的眼線遍布全城,不可能察覺不出谷小姐的行蹤。手下的副官見他心急如焚,在一旁從容建言道:「大人,其實我們的搜查是有漏洞的,譬如達官貴人的府邸,實驗基地那邊,都有可能藏人。」
許長官轉念一想,副官所言甚是,可是那些都是老虎的鬍鬚,他是萬萬碰不得的。
副官眼尖,瞧出了他的心思,接著說:「大人不敢碰,南臨王儲敢啊,這樣您也交得了差了。」
許長官如被點通了全身血脈,眼神活絡了起來,笑說:「你小子,鬼點子真多。」
他來到酒店,如實向季川禾秉明了情況。季川禾欲怒未怒,一甩手背身臨窗而立,一輪滿月當空朗照,悠悠月色依然如那夜般醉人,只是月圓人缺,彌灑下來的儘是離愁別緒的落寞。他盯著看了好久,最後無可奈何地沉聲道:「我明天就回南臨了,這裡的事你繼續給我盯著,一有谷小姐的消息,立馬通知我。」
許長官急忙回答了一聲「是」,再一抬頭,見他背身朝自己揮了揮手,他便識趣地退了下去,心裡犯難:再過不久他就要出征了,這項任務他恐怕是交不了差了。
亞明這座城市雖不及谷堡和南臨大但穀雨這還是第一次來,她需要時間去熟悉這裡的地形,因為薩怡臣之前給看的只是實驗基地的地形圖,並沒有給出它的具體位置。她逃出來的那晚為了躲避眼線,在電話亭里將就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穿街走巷,忽然看到路邊的早餐鋪,頓時飢腸轆轆,不由一掏兩側褲兜,有一側竟然滿滿當當,她不禁感慨南臨軍的軍餉待遇真不錯。
她坐在早餐鋪吃著早餐,看到擦身而過的報童,立馬叫住了他,買來一份報紙一看,那報紙上所登頭條,紅色的端正宋體格外醒目,白紙黑字的內容格外讓她憤慨。南臨王打著談判的幌子,偷用生化武器的同時還製造他們代表團慘遭色木軍槍殺的慘案。他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讓色木軍消失的同時自己在國際上的聲譽還清清白白,乾淨如蓮。這種兩面三刀的做法看得讓她心裡直痒痒,好在她很快又買了另外一份報紙,才稍稍平息掉心中不平之氣。輿論戰固然重要但不及真槍實彈來得穩當,當務之急,她首先任務是端掉那個實驗基地。
她付完錢,起身準備要走,一腔壯志赴前路,持槍破險意飛騰時,突然背後有人叫住了她,「兄弟別走,你哪一個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