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
下了車,林清淵半隻腳剛踏進治安所的大門,那中年警官就接到個電話,只見他低聲下氣地連應幾句是,就和藹的笑著對林清淵說:「林清淵先生,不好意思,是我們疏忽弄錯人了,您和這次鬥毆事件一點關係有沒有,我代表我們所全體警員向您道歉。」深深一鞠躬后,他轉頭嚴肅地看著年輕警員,「小李,去送送林先生,務必要獲得他的原諒!能聽明白嗎?」小李諾諾稱是。
畢恭畢敬地把林清淵送出治安所門口,年輕的小警員口中還在點頭哈腰連連道歉,林清淵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直到他冷汗都要下來了,這才朝他笑笑,隨意地說了一句:「算了,你也只是聽命行事。」
年輕警員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長出一口氣。看見天色已晚,又殷勤地向林清淵開口:「哥,你看這天也快黑了,要不我給您叫輛車送您回吧。」拒絕了他近乎討好的提議,林清淵向右一轉,走進了一個小巷。
他之前在巷子里偶遇一個神秘的書店,書店老闆年紀輕輕就養了一隻會說話的貓,也許他能夠弄清自己身上發生的異狀的原委。
嘟嘟嘟三聲敲門聲,沈華揚正坐在櫃檯后全心全意和他的黑貓對弈,頭也不抬地淡淡說了聲:「進。」
林清淵看著眼前光滑的木門,連個把手也沒有。推也不是,拉也不是,進個屁呀,沒好氣地高喊一聲:「我說老闆你倒是來給我開門啊!」
書店老闆一聽是他的聲音,一改之前地冷淡態度,笑著起身開門把他迎入屋中,「小友好久不曾光顧了,來來來,快來幫我看看這局棋該怎麼下。」
那貓從台上起身,伸了個懶腰,聲音有些喑啞:「沈老頭,你已經輸了五局了,這六局你分別把你的判官筆,白玉算盤,君子冠,琉璃盞還有那盆往生花輸給我了,這局再輸這店可就歸我了,你就等著凈身出戶吧。」
沈華揚笑著擺了擺手:「欸!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只要我實力不減,這些東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再不濟我還可以去北邊再搶一點嘛!」
貓貓搖了搖頭,口中嘖嘖有聲:「唉,當初橫掃北荒,意氣風發地白衣少年怎麼變成了這個德性。」
年輕的書店老闆沉默了,有些神思不屬,林清淵覺得他可能是被破防了。良久沈華揚自嘲的笑了笑:「倒是有人一直不服啊,到最後怎麼樣?共工身死族滅,屍骨無存,孫悟空徒刑五百年,流放三千里。我還是覺得,活著才有希望。」
黑貓似乎對他很是不滿:「所以你就在這個破地方一呆就是兩千年,你乾脆死了埋這算了。」
「留待後來人嘛,好了好了,再別說了,下棋下棋。來來來,小友你看這步應該怎麼走?」沈華揚轉移開話題。
林清淵眉頭一皺,發現這事並不簡單。好吧他沒有,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是大佬,得抱緊他們的大腿。於是在他圍棋業餘五段的全力幫助下,沈華揚毫不意外地......輸了這盤棋。廢話!這幫人下棋下了幾千年,自己不過是初中時學了幾個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黑貓笑眯眯地對沈華揚開口:「你輸了!這家店還有你的那些寶貝可就全都歸我了,地契拿出來先。」
沈華揚若無其事地說:「那些東西都丟在後屋了,自己去拿吧!小友,你且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最近可有遇到什麼怪事?」沈華揚笑著問道,林清淵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最近身上的變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眼前這個神秘的書店老闆,
只是將女孩為他爭風吃醋的事情按下不表,只說最近的記憶產生了一些缺失。
聽完林清淵的敘述,沈華揚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對他說:「你上次來的時候我就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些莽荒的氣息,當時我以為是你偶然得到了什麼古器,要知道我這地方一般人可是看不見的。現在看來,你應該是我同時代的某個人的轉世。你如果想要接觸到我們這一類上古的遺民,妖靈精怪啊什麼的,我倒是可以加快一點你記憶的融合。要是你只想過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封印住身上覺醒的一些氣息,只是費些力氣。至於你說在夢中受的傷會反饋到現實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沒有經歷過轉生的過程。好了,做出你的選擇吧。」
聽完這話,林清淵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我選前者,請您幫我回想起前世的記憶。」呵,想要過平靜生活的人都是早已遍識世間繁華的,我這還啥都沒經歷過呢,鬼才會選擇平平淡淡咧。
沈華揚點了點頭,從櫃檯后的格子里捧出一個香爐,兩指一併牽引著點點青煙沒入林清淵鼻中。很快,像是有一桶泡發的速食麵塞滿了大腦,林清淵感覺自己的記憶也變得濕濕潮潮的,往昔鮮明的回憶如同洇水一樣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陌生的影像如同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越來越快的閃爍。
「囚吾淵破陣有功,著賞金百鎰,綢緞五匹,擢升為左庶長!」
「大司馬驃騎將軍有令,大軍已出漁陽,李放、陳淵二將畏縮不前,失敵先機,軍法論處!」
「李淵!我大隋朝廷待你不薄,今日反我,是忘恩而負義。豈不知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漫長歷史古卷的一個個碎片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一雙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那口井是這樣的深以至於當你看到它就會生出一種正在墜落的錯覺。這時林清淵感到混雜如毛線團般千頭萬緒的記憶都如潮水退去,頭腦有如水洗過一樣清明。
他終於想起夢的結尾是什麼了:不周山頂。抱著姜遙的身體,少年從赤龍背上走下,雲師的戰士正從四面八方向他所在的山頂蟻附攀登,合圍而來。這裡沒有奇形怪狀的樹、既沒有天神也沒有遠望時隱現的白色氣柱,只有終年覆蓋的雪,冰冷而潔白。「倒是個不錯的地方,遙,就葬在這裡吧。我和你。若有來世,不為兄妹。」一聲巨響,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一切故事都湮沒在無邊的洪水中。
我是,水正部姜淵!
林清淵長吁一口氣,「不,我是林清淵,漢海市的高三畢業生林清淵。」
然後他轉頭看向沈華揚,晶亮的眼睛似乎在發出點點藍色熒光。「你是,歡兜?」
「你認得我?」沈華揚開口問道。
「我在祁王的朝會上見過你,我是水正部的姜淵,當然,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你說的共工。」
最後的最後,林清淵開口問道:「我們這樣的人還多嗎?」
「越來越少咯,時間會磨滅一切,大道也無法永存。我們這些人,要麼就是像我一樣,找個能屏蔽天地氣機的地方,像老鼠一樣躲起來苟延日月,要麼就是在一次次的轉生之中,逐漸磨滅性靈,直到再無存在的痕迹。」沈華揚喟然嘆息。
林清淵悚然一驚:「那你離開這書店......豈不是?」
歡兜點點頭:「最多不過百年,我必將化為塵灰。只是我已經受夠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了,天地已是囚籠,我又何必再修一個籠子把自己關起來呢?可惜啊,倘若當年你把不周山弄斷前我差一點就快到崑崙了,不過即使到了昆崙山我恐怕也打不過守門的開明神獸,自然也就采不到山頂的長生草。算啦,一切都過去了。我也該走了,還有些事情要做吶。」
林清淵目視著他走出書店大門,走上寬闊的馬路,如梭的車流十分自然地從他身邊經過,卻不曾沾他半片衣角。
「人壽幾何兮,逝如朝霜,時無重至兮,華不再揚......」歡兜一路高唱著悲歌,走到路的盡頭,化作一隻巨大的白鳥,展翼向天際飛去。
此時華燈初上,人們正準備開始一天中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