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無恥
朱廣雖然痛得直咧嘴,可還是露出讚許的目光。好小子,真有你的。
「妙!此策攻守得法,我看全城都可效仿。槍不夠,削木為槍,牌不夠,拆門就是。不過,這得連夜訓練,向壯丁教習。」齊周道。
「這戰術並不複雜,你們傳下去就是。」朱廣道。
此時,一個滿面虯髯的亭長道:「縣尉,據小人觀察,對我范陽威脅最大的,一是撞桿,二是雲梯。東城城門,今天險些被撞破,現在只是粗略補修加固,明天恐怕擋不住;還有雲梯,一旦鉤上城,推也不動,砍也不斷,幾乎無法破解。」
朱廣只記得他長相,一時想不起姓名來,問道:「你叫什麼?」
「小人長平亭長,王開。」
記住這個名字,朱廣點頭道:「你的話切中要害,撞桿和雲梯,這兩樣對范陽是最致命的。城門,我們可以加固修補,實在沒辦法,拿石料砌它一半,這都好說。但云梯……」
「撞桿,雲梯,雲梯,撞桿。」齊周好似發了癔症,在那兒喃喃念個不停。
但他是縣丞,也不便打斷他,眾人耐著性子等著,看他要念到什麼時候。不一陣,朱廣發現他眼睛一亮,突然一拍手道:「若拿撞桿去撞雲梯,如何?」
什麼?
眾人聽了個糊塗,拿撞桿撞雲梯,黑山賊是瘋了么?但有聽明白的,當時就有人問:「齊縣丞的意思是說,我們也備撞桿,去撞賊人的雲梯?」
「怎麼?行不通?」齊周問道。
「行,倒是行得通。只是,撞桿那般粗壯長大,如何上得城?」
齊周皺眉道:「你不會把它縮小?」
「那又如何縮得小?」
齊周不想說話了,太費勁。真不想通,朱廣成天跟這些人打交道,是怎麼忍受下來的?
高順想了一陣,試探著問道:「縣丞是指用較小的木樁,去撞雲梯?」
「嗯。」
「這倒是個好法子!」高順頻頻點頭。「小人觀那賊人云梯,是於梯頭釘入鐵鉤,搭上城時,尚且支出兩角,正好去撞!」
說完,心裡暗想著,只是如此一來,槍兵和刀牌手的位置就得作出相應調整。
朱廣詫異地看向齊周,都說書生只會高談闊論,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但齊士安顯然不在此類,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當下,那亭長游徼之類,見上頭能從善如流,即使他們這種小小鄉官的意見也能採納,誰不抓破頭皮,絞盡腦汁?紛紛建言獻策,但若說可行實用,莫如高順;切中要害,莫如王開;神來之筆,莫如齊周。
商議畢,朱廣讓人記下,在問過范陽令之後,即刻施行。
次日,數言一日破城的張飛燕惱羞成怒,下令四面強攻。主帥動了怒,賊兵們更加賣力,效果也是很卓著。上午開戰不久,黑山賊就撞破了范陽東門。可賊兵們衝進去一看,城門洞被守軍連夜用石料封住了大半,根本過不去!
其他賊兵搭上了雲梯,可正攀爬時,雲梯竟然向後倒去,砸倒一片!
好容易竄上城,入眼就是一片槍林!正琢磨是往前跳,還是往後跳時,刀砍盾推,已然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兩日,破城不得,一清點傷亡,四天下來,折了兩千多人。
張飛燕急怒交加,四天!整整四天!我一萬六千多人馬拿不下小小范陽!再這麼下去,自己還怎麼統率幾十萬黑山軍!
五月初七,又是一個大晴天。
或許是因為攻城受挫,黑山軍在已經日上三竿時還沒有進攻的意思。朱廣暗自鬆了口氣,箭已經用完了,壯丁們都很疲倦,若黑山賊還象前兩天那樣不顧一切地強攻,范陽真撐不了。
他照例巡視四牆,完畢之後,到縣署跟眾官碰了個頭。一聽黑山賊今天沒進攻,縣署官員們都很高興,認為賊人可能眼見破范陽不得,是想撤退了。
想起幾天不曾見到齊棠,想問齊周,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遂作罷。
從縣署出來,他一時倒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從五月初三以來,黑山賊連日進攻,他也每天作著同樣的事情。今天張飛燕不來了,倒有些亂節奏歪樓的感覺。
正思索時,忽聽城上呼聲四起。
心頭一驚,又來了?飛奔上城,卻見壯士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援兵來了!
援兵?朱廣大喜,朝北一望,果見一彪軍馬!這該是涿郡方面派出的援兵!娘的,老子足足守了四天,你們怎麼才來!
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一時歡聲雷動!幾天以來,百姓都在恐懼中渡過。只怕哪一天城上守不住,黑山賊搶進城來,大肆殺掠活不得命。如今,總算是盼來了官軍!
「是涿郡的郡兵么?來了多少?」齊周一上城就詐呼起來。
「你自己不會看?」朱廣笑道。
憑城遠眺,只見西北方向,一支騎兵已經停止行軍,排開了陣勢。這必是前頭探路的,大部隊在後頭呢!不過,看這支騎兵撐死了也就幾百人馬,朱廣是行家,一打眼就看得出來。
他倒不擔心援軍兵少,當日騎都尉曹操也只帶幾千人馬,不也在蒼亭破了黃巾賊數萬之眾?雖然說大漢天下風雨飄搖,但漢軍的威武還在。幽州是邊防重鎮,在這裡駐紮的郡兵,不會弱到哪裡去。
張飛燕的反應也不慢,范陽城中歡聲雷動時,他就已經親自帶著幾個小帥奔赴第一線。見涿郡郡兵的前頭驍騎已然到了,卻並沒有猝然襲擊自己,他似乎猜到什麼。當即下令,西南兩面全部撤圍,與官軍對陣!東北兩面隨後跟進,大軍全部壓上!
大戰一觸即發,連范陽令都抱病上城觀戰。
「可惜范陽壯丁太少,否則與官軍內應外合,兩面夾擊,豈不痛快?」齊周興奮地說道。
朱廣卻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欣喜,他突然想到,騎兵打的就是一個來去如風,防不勝防,為什麼不發動突襲?黑山賊雖然人多勢眾,可到底是山中烏合,其戰力無法與官軍相提並論。這數百騎若是猝然發難,沖襲未及防備的敵人,步軍在後頭跟著掩殺,就如同當初在蒼亭一樣,黑山賊縱使不大亂,在未知虛實的情況下,也只能暫時撤圍後退。
現在排成陣勢,是什麼意思?要光明正大地跟黑山賊干一場?還是後頭的步軍丟得太遠?
喜悅在城中傳遞,不少豪強人家,都湧上城來,想一睹官軍戰山賊。當初那挑頭排斥放糧的,還熱情地跟朱廣打著招呼,說著辛苦。
那桿寫著「將兵從事張」的大旗出現在北城外,簇擁著他的,是烏泱泱一片賊兵,把范陽西郊遮了一個嚴嚴實實。而且賊群還在不斷地湧入,飛燕,沒有後退的意思。
「怎麼還不開戰?」有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朱廣冷眼旁觀,悄悄地擠出了人群,下得城來。不一陣,范陽南門洞開,一匹快馬從城中搶出,趁著黑山軍暫時撤退的空檔,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你哪去了?」齊周見朱廣悄無聲息地走,又悄無聲息地回,不禁問道。
「內急。」
「那匹快馬怎麼回事?」
「看見了?」
「你瞞得過我?」
「心照。」
「難道你認為……」
「看吧。」
城上千把人,頂著毒日頭,揮汗如雨。還互相說著,到底是大戰啊,你看看這架勢,光是準備,搞不好就要半天!要不咱回去吃了午飯再來?又怕吃頓飯不打緊,錯過了正邪大戰可划不來,忍著吧。
一直等到中午,雙方都沒有動靜。齊周那臉,白了紅,紅了又白,最後變作鐵青色,竟從他那羽扇上揪下兩根毛來。
「兩位看著,我實在……」范陽令頂不住了,連連擺手,在齊周朱廣兩人護送下,才下了城去。
「這到底打還是不打?」有人發出這樣的疑問。
話音方落,城外突然響起一片呼聲!很快,聲浪席捲,一浪高過一浪!黑山軍的賊兵們揮舞著器械,吶喊以助聲威!
城上之人雖然心驚膽戰,卻又興奮莫名,這是要開戰了!
「敢!」齊周一聲怒喝,引得四周人紛紛側目。
只見西北方,前來增援的官軍居然後隊改前隊,調轉馬頭,***撤退了。
黑山賊的呼聲愈響,聲入雲霄。城上一片沉默,人們大概是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人甚至想著,這就是兵法上說的誘敵深入么?
朱廣冷笑一聲,轉身下了城。齊周牙關幾乎咬碎,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恥!隨後,也追隨朱縣尉的步伐而去。現在看來,朱廣是對的。
他們雖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城上壯丁不知道,圍觀的不明真相的群眾也不知道。還眼巴巴地等著,直到官軍一去不返,直到黑山軍再次四面圍定范陽,他們才回過神來。
驚喜之後,絕望又來,巨大的落差使得范陽人狂躁了。城裡一片罵聲,但任何惡毒的字眼都不足以發泄他們此刻心頭的憤恨。
堂堂官軍,竟不戰而退!
甚至沒有多呆一陣,替范陽搖旗吶喊也好!就這麼走了,軍旗飄飄,帶走一片罵聲!
消息傳開,舉城嘩然,范陽令昏了過去,他知道,范陽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