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記 父親
今天我的店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跟我說他有兩個父親。
我問他:「哪兩個?窮爸爸和富爸爸?」我想起了一本書的書名,半開玩笑道。
他卻笑著點了點頭:「是啊,窮爸爸和富爸爸。」
他說他叫齊仁義,看外表今年該有三十歲上下了,身上穿著件黑白的短袖襯衫,戴著副眼鏡,看起來挺有成功人士的派頭的,來我店裡,自然是我店裡的客人,他買了兩張彩票,一張是3D,一張是雙sè球,然後拿給我看,指著那張3D說:「這張中了大獎,我的窮爸爸就算髮財了。」又指著雙sè球說:「這張中了大獎,我的富爸爸也可以直接扔掉。」
我可是很清楚,3D的單注一般只有一千元,擱誰手裡都不算髮財,而雙sè球的大獎可是眾所周知的五百萬甚至偏上,不說所有人,起碼大多數人拿到這五百萬都不會捨得扔掉的。
看著我吃驚的樣子,齊仁義笑了笑,把兩張彩票收了起來。
我吃驚,可是並不一定所有人都吃驚,一邊的蘇素突然插嘴道:「不過你比較喜歡你的窮爸爸是嗎?」
齊仁義略微有點吃驚地看了一眼蘇素,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你差不多說對了一半,哈哈。」
蘇素扶了扶自己的眼鏡,說道:「那就是你先喜歡上你的窮爸爸,然後再轉變了對富爸爸的態度。」
齊仁義一拍手掌:「嘿,神了,你怎麼知道的?」
「她對一個人的心理有自己的把握方式。呵呵,很有趣吧齊先生。」我適時地插嘴。
蘇素看了我一眼,笑著對齊仁義說:「首先,你既然把你有兩個父親這個事情講出來,說明你對兩個爸爸都有所謂的兒子對父親的感覺,其二,你說明了窮爸爸多窮,富爸爸多富,這麼一提,就更讓我確定了,因為從你的表情中沒有對窮爸爸的無奈,沒有對富爸爸的依賴,其三,雖然有小漢對你的引導作用,不過你一直把窮爸爸放在前頭講,這也是外在基於心理的表現。」
齊仁義點了點頭,認同了蘇素的話,不過蘇素似乎有得寸進尺的嫌疑,她接著說道:「我能不能知道你與窮爸爸和富爸爸的經歷?我最近對感情這塊很感興趣。」
齊仁義有點被嚇到的感覺,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趕緊來緩場:「齊先生,如果有什麼冒犯你的,我給你道歉。」
「不,沒事,只是我很久沒看到這麼直白的女孩了,以前我也常跟人家提,這是我的驕傲啊,可是很多人都是慢慢套話,真的少有像她那麼直白的女孩了。」齊仁義揮手止住了我的話,然後慈祥地看著蘇素。
蘇素也回了他一個笑容,很平常一個笑容,跟以往一樣。
齊仁義小的時候,只有一個父親,是那個富爸爸。
富爸爸很有錢,齊仁義說的雖然有那麼點誇張,但五百萬對富爸爸來說確實可以說是九牛一毛,屬於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那種感覺,也就是說,齊仁義他實際上就是當今社會中很被鄙視的富二代一類的,不過當時雖說他家有錢,可是他一直都還是被管教地很嚴格,畢竟在他還小的時候,一般父母都是剛剛經歷過很多磨難最終成功白手起家的,他們沒有過去的底蘊,因而受過苦就必須自己創造底蘊,於是第一批富起來的人,其實對小孩的教育是看的很重的,重的像五指山一般,就算小孩是個孫大聖,也被死死地壓著透不過氣來。
齊仁義偏偏出走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怎麼看,你也不像一個會出走的人啊。」
齊仁義嘿嘿笑了起來:「怎麼能以貌取人呢。」
蘇素卻是支持我的:「你不是會出走的人,我看得出來,再怎麼難受,你都不像一個會去改變的人。從你的笑容就可以看出來,時時刻刻帶著一點點苦笑,是你小時候就養成的習慣吧。」
齊仁義哈哈大笑:「小孩子,你知道的還挺清楚的,會讀心嗎,不要老懷疑我們這些長輩的話啊。」
不過他確實不是自己出走的,而是在七歲的時候,被人擄走了。
綁匪最後全落網了,可是他卻已經被轉手交給了另一個團伙,拐賣團伙。
我已經張大了嘴,苦笑道:「你的運氣可真背,還真沒聽過綁匪還會把票子扔給拐賣團的。」
齊仁義攤手聳肩,示意自己也沒有辦法:「當時的情況我是不太清楚了,其實我是一直被扔在車子的後備箱里,等我重見天rì的時候,我旁邊的人就沒有一個熟的,當時我才七歲,不過跟其他人不太一樣,雖然在家裡不敢頂嘴甚至很少說話,到了外頭膽子就大,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勢頭,我甚至想獨力逃出去,然後正好還可以脫離父母的掌控。」
不過這幻想就不用多說了,很明白地,他根本不可能逃得過去,他甚至不小心睡了過去,當然長大后才知道多半是被餵了迷藥,睡夢中好像有人背著他走路,一顛一顛的。
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小破房子的一張破床上,旁邊是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應該有四十歲了,頭髮稀疏,頭皮可見。
接著齊仁義忽然就不說話了,似乎在回憶第一次見到他的窮爸爸時的場景。
蘇素問道:「然後你怎麼樣?」
我插嘴笑道:「哭了唄。」
齊仁義點頭:「當然哭了。」
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其他都不怕,就怕妖怪,那中年男人臉上皺紋遍布,頭髮又幾乎掉光了,見他醒來笑的滿口黃牙外露,乍一看真就像只可怕的妖怪,他當時看到那個男人是瞬間就覺得要被吃進肚子了,哭聲豈止是驚天動地。
中年男人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這個七歲的孩子,要知道他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要是他能娶得到老婆,生得了娃,哪裡還需要買一個,不過買個大的也好,不用養。
齊仁義雖說家教很嚴,可是在家裡他要是一哭,除了爸爸還是凶頭凶腦的,其他人都是一臉討好,nǎinǎi和媽媽還會去責怪爸爸,總之他一哭一定有人來安慰他,還是很多,可沒辦法,這裡就只有這個妖怪,還一臉疑問不知道怎麼辦。
所以他就越哭越響,一邊哭一臉還手足亂踹。
「哎喲。」忽然那個中年男人叫了一聲,原來是齊仁義一腳正踹在他的腹部。
齊仁義從小就被教育有禮貌,現在也確認旁邊的十人不是妖怪了,再加上一看不小心傷到人了,當時就止住了哭聲,過去扶著那個中年男人,一邊還問:「伯伯你沒事吧,對不起啊,我一時搞不清楚這裡是哪,所以不小心傷到你了。」
我抓了抓頭道:「你好有禮貌啊,不過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窮爸爸當時怎麼說的。」
齊仁義道:「我爸爸其實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對不起,其實你是被人拐走了,我把你買了下來,你就是我兒子,這裡就是你的家。」中年男人一臉委頓地說道。
他先是愣了半天,之後就是大哭起來,手腳也不停地往中年男人身上招呼,中年男人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隨便他的拳腳落在他身上,眼裡都是愧疚的眼淚。
他哭得累了,就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床邊放著一個碗,碗里是一個蒸熟的芋頭。而中年男人就坐在他身邊,眼裡都是血絲,看來一直都沒有睡,見他醒了,就說:「孩子,肚子餓了吧,你吃點先吧。」
齊仁義嘆了口氣:「我當時哪裡吃得下,一下就把那個碗打在地上,碗碎了,芋頭也摔在地上摔爛了,然後接著哭。可是他沒有說什麼,把地上的碎末收拾好,芋頭撿起來也不扔掉,讓自己吃掉了。當時芋頭裡面還有碗的碎末,我看他吃的一嘴血,哭得更凶了。」
中年男人轉身又去拿了一個碗過來,碗里還是一個芋頭,就蹲在齊仁義旁邊,嘴裡還有血,卻在喃喃著:「還是吃點吧。」
「我小時候不懂,其實就算他不買我,我還是要被別人買走的,只是一味地埋怨他。他卻從來不多說,不解釋,在他的認識里,就是他對不起我。」齊仁義笑著說,雖然我已見到他眼裡有淚。
後來齊仁義終於還是耐不住餓吃了,山裡缺水,他卻一直能每天洗澡,他從來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還覺得沒有熱水是委屈他了,直到那一天。
「那時候我已經過去有兩三年了,其實我是那個山村裡活得最好的孩子了,只是當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其他孩子往往一頓飯就吃野菜,基本上沒有吃過肉,不知道其他孩子一個月也才洗一次澡,不知道一般的孩子根本就不去上課讀書,直到那一天。」齊仁義回憶著過去。
隨著年齡愈增,他漸漸地懂得不反抗更好,更容易讓他逃出去,也因此他開始被允許去村外一些近一點的地方,他就默默地去熟悉村外,期待有一天能逃出去。
然後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去村外看看,那裡其實是一處雪山的山腳,山上有雪,山下卻沒有水,這事情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其實卻是真實的,他試著往上走,卻看見中年男人,也就是他的爸爸,正費勁地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是一車的冰塊。
他上前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沒想到那個中年男人反問他:「仁義?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呵呵。」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驚問:「這是我洗澡的水?」
中年男人笑了笑:「你是城裡下來的,我怎麼也不能苦了你啊,山上雪水乾淨點,洗澡舒服點。呵呵,你快下去吧,上面冷。」
三年來的關懷一幕幕就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猛然就哭了,「爸爸。」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喊這個稱呼,中年男子整個人愣住了。
回了家,中年男人突然把他叫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嘆息道:「孩子,爸爸對不住你,讓你這三年受苦了,我決定了,還是讓你回家吧。」
「後來,他聯繫了外面,用他半生的積蓄,把我送出了那山村,我被擄走的時候已經不小,早記住了我家號碼,出了村打了電話給我親生父親,他老淚縱橫的聲音我現在還記得。」齊仁義用這句話做了總結。
「那你的窮爸爸呢?」蘇素問道。
「之後我也有去找他,村裡的人都還記得我是他的兒子,但他人已經不在了,聽說在送走我之後沒多久就搬走了,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齊仁義無奈地說,「所以我每到一個地方,都喜歡跟他們說我有兩個父親,我真的想能找到他,一個希望擁有孩子的父親。」他已經哭泣了起來,我和蘇素相視,也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