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記 慫
「慫字怎麼解釋?」講台上的老師問道,接著點了個名字:「李潤漢,你來解釋一下。」
「慫就是膽小不敢做事的意思吧。」我有點不確定地回答道。
老師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說的很對,坐下吧。」
「我們要從這個字的象形來解釋,為什麼慫字怎麼解。」老師兀自講著,也不管下面還有沒有人在認真聽著,畢竟考試又沒有要求從象形上解釋一個字。
我也有點昏昏yù睡,不過我還是耐心聽著,大概是因為我還不適應上課睡覺的氛圍吧。
「慫這個字,有兩個人在心上,也許你們還沒了解到,當你們心上放著的人,你們在意的人越來越多了,你們就會變得膽小,也就是慫意思的來由了。我在這裡跟你們說,也許你們還不能懂得,但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放下對一些人的在意。你們要是覺得慫既然是這麼解釋,那麼慫一點也無所謂,那就錯了,因為膽小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基本上都不會是對的。」老師平平淡淡地說,說完長嘆了一聲,看著講台下昏昏沉沉沒有聽進去的學生,眼裡有些無奈。
可能是最近教師節快到了,所以我會想起這一段往事,也也許是因為世界又要跟我開個玩笑了,所以又出現在我腦海里,因為幾天後,一個人就到了我的店裡。
他來的那天是yīn天,天氣涼快得很,陣陣涼風才讓人感覺夏天終於過去了,慢慢滲進衣服里皮膚內的涼氣讓人感覺彷彿置身於水中。正好我心情也大好,纏了我好幾天的花蚊子終於被我一拖鞋給拍死了,出來一灘黑sè的排泄物,竟然找不到我手上數個包的血液。那時我正拍死了它,拿紙巾擦它的屍體呢,那個男人就走了進來。
男人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人,睿智的眼睛和優雅的下巴,身上穿著筆挺的西裝,腳上則是鋥亮的皮鞋,金絲眼鏡戴在鼻樑上,整個人看起來,就不像個會進我這個破破彩票小店的人。
想必他是個白手起家的人,一進來看到我,第一個動作就是拿出煙,遞了一根給我,是軟中華,我就偶爾去酒宴的時候拿回一包才能抽抽,不過此時我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市民,淡定地接了過來,不過還是要拒絕他幫我點煙。
我點上這根對我來說算是稀罕的煙,吸了一口,笑著問道:「先生,來買彩票嗎?」
他給自己點上煙,點了點頭:「是啊,每當我來一個新的城市,就喜歡買張彩票。」
「是嗎,看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我挑了挑眉毛,不得不說,我的彩票小站還真聚了不少有故事的人,弄得我現在越來越八卦了。
「也可以這麼說啦。呵呵,如果我的慫也能算是一件故事的話。」他看起來頗為無奈。
「慫?」我看著裊裊升起的白煙,深有感觸地說:「我一個老師曾經說過,慫是因為在意的人太多了。」
聽了我這句話,他好像想了一會兒不知道什麼事,嘆了口氣:「你們老師倒是說的很對,是因為太在意不必在意的人,所以人會變得越來越慫了。」
「太在意不需要在意的人?」我又回憶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在腦海中找到我們老師曾經說過這句話的片段,「呵,這句話我們老師倒是沒有提到,看來你的閱歷還比我們老師多點。」
「先給我拿張彩票吧,至於故事,我想以後還有機會說的。」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很是黯淡,語氣也很無奈。
「嗯,好,你要什麼號碼?」我坐下cāo作彩票機。
「這幾個號碼,謝謝了。體彩六加一。」他拿給我一張紙片。
紙片上寫著幾串號碼,這幾串里,七個號碼都不一樣,而且是從小到大,在六加一的規則里,是可以有重號的,而且順序也很重要的,很多人手選都會拿重號的,這張紙片在專業的人看來,就像是完全不懂六加一規則的人要的號碼。
不過顧客至上,我當然不會質疑什麼,也就按著紙片打出一共五串號碼,也就是一張。
我收了錢,把找錢和彩票遞給他,他朝我點了點頭,又遞給我一張他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我那邊還有點事,先這樣吧,我還要在這個城市待幾天,下次還會再惠顧的。」
「好,再見,有空常來,哪怕不惠顧我也無妨的。」我笑了笑,也遞了我的名片給他,我的名片也是最近新印的,還是在蘇素的提議下印的,上面寫著「彩票小站,站長李潤漢」當然還有我的手機號碼。
再見到他的時候,我正在店門口享受朝陽。
晨曦從雲里絲絲點點地透出來,就連灰塵都美麗得如同出浴的美人,散發著別樣的光芒。
他似乎站在那裡看了我很久,直到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算回店裡的時候,他才跟我進了店裡。
「誒,程先生,你來了啊。打算什麼時候走啊。」我看到他,笑著朝他打了個招呼。
他叫程信,我是在名片上看到他的名字的,是個有名大企業的總經理。
「就這兩天了,所以這才回你這玩玩。」程信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我遞了根我常抽的藍利群遞給他,雖然比不上中華的價值,不過味道卻是我喜歡的,專門托朋友從我家鄉寄來的,問道:「事情都處理好了?」
「是啊。」他笑著接過了煙,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藍利群,我爸很喜歡抽的。」
「是嗎?看來我們是老鄉啊,這煙出了我們那,我還真沒怎麼見過。」我哈哈一聲。
「嗯,是啊,我離開那裡好久了。再加上些生意上的原因,就都抽的中華了,」他旋轉了會手上的煙,看來很是懷念,「以前我都常偷拿我爸的煙,被抓到了就是一頓好打。嘿嘿。」
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不想打亂他回憶的思緒。
「我爸,已經去世了。」他突然慘淡地笑了笑。
「唉,節哀吧。」我一時愣住了,只能擠出這句話。
「從那時候開始,我才正視我的慫。」他看著我說,「慫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們老師也這麼說,不過我還沒有太大的感受。」我攤了攤手。
樹yù靜而風不止,子yù養而親不待,這是他的故事最真實的寫照。
早年他家果然很窮,他能到現在的地位,出了本身的天賦和實力,無時無刻的努力也是真實不虛的。
「別人看來,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成功了,哪裡還需要買彩票。」他自顧自坐下了,我倒沒有覺得他唐突,反而覺得他是無力接著站著。
我靜等他的下文,沒有說話。
「彩票,是我唯一記得的,關於我父親的之一。」他臉上表情很奇怪,有笑,有悲哀。
「小的時候家裡沒錢,我父親跟很多窮人一樣,偶爾會買一張彩票,大概是期望彩票能給貧困的家裡帶來哪怕稍微一點改變吧。」他掏出上次在我這裡買的彩票,手上慢慢捻著,「有時候他會叫我幫忙選號碼。」
「呵呵,我那時候還小,以為六加一的號碼是必須不重樣而且還要從小到大排的,這也是我買的彩票為什麼號碼都是這樣的原因。」他自嘲道,「你肯定也覺得我的號碼很奇怪吧。」
「慫。」他看著那張彩票入神,「也許那時候我還不覺得那是慫吧。」
他自然是上了大學,越是貧窮的家庭,越是希望能出一個大學生,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兒子能考上大學卻是比彩票中獎還要開心的事情。
他喜歡獨來獨往,交友也是小心翼翼,沒有一分冒進。
去學校報到的時候,是一個人,他去了很遠的城市,僅僅是不想要別人知道自己家裡的貧困。
甚至身邊富足的同學都去申請貧困補助的時候,他很坦然地放棄了,這也是很多人的現狀,富足的人不在意,也不會因為貧困補助而覺得會被人看不起,反而是真正貧困的人,卻死死摁著自己所謂的秘密,勉強著堅持也不願意接受貧困補助。
家裡的窘境愈發嚴重,他那點勤工儉學的工資根本就是學費的零頭,他不知道,他的父親甚至去賣過血,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能聽出他深深的後悔。
再後來,大學畢業,他選擇留在那個城市裡,他不想回去,也不想聯繫家鄉,代表他卑微出身的那個家。
他努力地工作,但是任何大學剛畢業的學生,都不可能找到什麼立馬能讓自己發達的工作,他省吃儉用,給家裡寄錢,但從來拒絕父母讓他回家一趟的要求,也從來避諱跟同學同事談起家裡。
「那時候我覺得能寄錢回家補貼家用就行了。我還真是一點都不關心家裡。」他按摩著太陽穴,雖然看他說得平常,可我能知道他心裡的無奈。
然後,等他發展越來越好,他父親的身體卻越來越差。
終於,在他事業發達,坐上部門經理,開始負責某些項目,手裡頭能有足夠的錢徹底改變家裡情況的時候,父親倒下了。
「病床上,他已經看不見了,只用手摸著我的頭髮,嘴裡喃喃著:『我的孩子長大了。』,那時候我再也忍不住,哭得一塌糊塗。沒過兩天,他就過世了,就算我有再多的錢,也救不了他。」
他站起身來,嘆息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非得在意別人的看法,非得在意那些對我來說絲毫都不重要的人的看法,而忽略了我最重要的父親,小漢,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無話可說,我能說什麼?
「果然還是因為我慫啊。」他摘下眼鏡,「所以我不能再慫了。你說呢?」
「是啊,不該再慫了,你和我。」我點點頭,看向門外,那裡的陽光那麼和煦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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