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棋落
再睜開眼時,玄發覺眼前的星空比以往更為清晰可見。
那虛幻的熒光此時彷彿觸手可及,他忍不住伸出手,像是要將那些熒光相連,調和成最初的那唯一的光團。
噠。
他的後方傳來一聲具有木質感的敲擊聲。
玄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發覺四周的地麵灰白而坑窪。回首望去,一位身著素白長褂的老者正對著一面棋盤盤腿而坐。他的鬚髮比周圍的地面更為灰白。
那棋盤上,黑白分明的兩種棋子正各司其職。
上有星羅,下有棋布。
玄感到一種難以抑制的渴望,使得他走到那面棋盤之前,觀察了起來。
他很快做出了第一個判斷,這很明顯是圍棋。以他並不豐富的圍棋知識,也能看出棋盤上的白子正勢如破竹,氣貫長虹;黑子則氣若遊絲,奄奄一息。
圍棋講究氣口與布局。白子此時的布局已然接近大成,但並非盡善盡美。也就是說,黑子尚有破局的可能。
「該你了。」
面前一動不動的老者發出了蒼老但又遒勁的聲響。讓玄感覺到一種歲月的壓迫感。
他發覺自己右手邊有一壇黑子。
這可真是強人所難啊。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擺出了一盤殘局,然後讓我來收拾嗎?玄苦笑著坐下,從壇中掏出一枚黑子,夾於食指與中指之間,一邊觀察著棋盤一邊把玩起來。冰涼的棋子觸感令他不禁有些心安。
但是心安並不能解決問題。面前的棋局讓入門新手都算不上的玄一頭霧水。他舉棋不定,陷入了長考。
面前的老者沒有絲毫不耐心的表現,如同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噠。噠。噠。
這聲音從何而來?玄忽然發現,有無數枚棋子從天而降,落在棋盤的空處,彈出了棋盤。
「時間到了。再會。」
老者說完這一句,棋子落在棋盤上聲音驟然增大。玄體會到了一種失重的下墜感。
然後,他在柔軟的枕頭上睜開了眼睛。
噠。噠。噠。
玄意識到,這是有人在敲他的房門。而他所在的位置,則是東都城郊,鍾氏傭兵事務所的二樓空房間。他看了眼床頭柜上的時鐘,現在是上午八點十五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有些粘滯的聲音答道:「哪位?」
門外傳來一個他並不熟悉的清朗女聲:「在下遠月。玄先生,鍾先生讓我來叫一下你,一會他希望你跟著他去出一個任務。四十五分鐘後集合。」
說完這句話,門口的人就兀自離開了。
遠月……玄依稀記得,鍾蹇的事務所有一個叫做遠月花凜的劍客。聽名字就像是個極東的人,只是玄被他們帶回東都一周之內,都沒有見到除了當時的探索隊以外的成員出現在事務所內。鍾蹇這幾天也時常外出,沒什麼時間跟他解釋,都是穆爾在陪他訓練的時候告訴了他一些消息。
這麼說來,她本家的麻煩告一段落了,所以回事務所了?玄一邊起床做著日常洗漱,一邊猜想著遠月花凜的形象。
十分鐘后,他從房間里走出,目光越過二樓的鐵欄杆看到了大廳的情況。鍾蹇正靠在酒吧式的吧台上,抽著他所鍾愛的藥草煙捲。在他的右側,有一位立得筆直、正閉目養神的年輕女性。她上身著幹練的戰術背心,下身則是貼身中短褲加長平底靴的組合,手上戴著保護到小臂的半指手套,及腰的漆黑長發被綁成了結實的單馬尾,
看起來便於運動又顯得清爽。在這暑氣尚未遠去的九月,她的身上竟然幾乎看不到流汗的痕迹。在她的身左側腰帶上左手所搭的地方,綁配有一把一米長的太刀和一把一半長的脅差,是經典的極東武士配置。
嗯,看來她就是遠月花凜了。玄在心裡比較了一下她和自己印象中的女劍客的形象,輕笑了一下,順著階梯向樓下走去。
鍾蹇看到他走下來,向他招了招手:「還挺快,不錯。要是菲妮蒂恐怕得磨蹭半個小時。」
他口中的賴床少女此時正在房間里呼呼大睡。
「老闆,您叫我有事?」玄一邊向大廳中央擺著便攜食品的長桌走去,一邊詢問著鍾蹇的目的。
「嗯。不必那麼恭敬,你現在名義上也算是我的員工了。而我的經營理念一向是人人平等。」鍾蹇將手中的煙草掐滅在煙灰缸里,吐出一口煙霧,接著說道,「今天我會帶你去城裡找把趁手的武器。」
玄正吃著壓縮餅乾的手停了一下,等待著鍾蹇進一步的解釋。
「我知道你有那黑色的武器,但是舒曼教授也跟我說了,在原理未知的情況下,最好把那個當作一個殺手鐧。所以今天我們去幫你配一把,你趁現在想想要什麼。當然,槍械除外。要幫你配持槍許可證還早著。」說著,鍾蹇拿出車鑰匙向門外走去。
玄回想著這幾天舒曼教授給自己補課時講的知識。他知道在如今的世界上,由於有魔獸的存在,武器限制比自己那個時代要寬限許多。冷兵器基本上隨處可見,熱兵器的管制也只限於非官方人員之內。畢竟殺傷力比熱兵器高的調律能力也算是比比皆是了。
唔,自己在大夢之中與黑影纏鬥時幾乎所有武器都用過啊……如果非要選一個最趁手的話……
玄陷入了糾結之中。
這時,一直在旁默默旁聽的遠月花凜睜開了眼睛,打量了玄兩眼,不帶波瀾地開口道:「玄先生,如果你打算選擇刀類武器的話,在下雖尚且愚鈍,也可略作指點。」
這說話的矜持程度還真有極東那塊地方的人的特色。玄聳聳肩。
「嗯……其實我對於極東的劍術也還算比較有心得。不過在遠月小姐的面前恐怕不足一提吧。」他清理著早餐留下的碎屑和垃圾,謙虛了一下。
說是謙虛,其實他也並不知道遠月花凜到底是什麼水準。能被鍾蹇稱為事務所王牌的遠月花凜,玄自然得高看一眼。恐怕她的調律也是對劍術的補強類型的吧。
這時,門外響起引擎的聲音。玄和遠月花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門外走去。
鍾蹇開著一輛老式吉普車,出現在了事務所門口。鍾蹇的事務所是一棟獨棟建築,兩層,佔地大約百來平米,據他說是作為前工作單位的退職福利贈予他的,玄也沒有深究這麼好的退職福利在哪裡才能找得到。
搖下車窗的鐘蹇向兩人喊道:「玄,你坐前排。遠月,你坐後面。」
兩人都沒說什麼,按照鍾蹇的安排入座之後,鍾蹇轉動方向盤,吉普向著東都中心駛去。
一個半圓形的穹頂式巨大光罩若隱若現,出現在車窗的視野前方遠處。玄知道,那是舒曼教授之前告訴自己的,反調律裝置創造的反調律區域指示。被那光罩籠罩的就是東都名副其實的核心區域,包括政府機關、醫療能源基建、重要企業總部等等建築都在其中,避免遭到高調律能力者的突然襲擊,這其中也包括舒曼教授所屬的東都綜合大學。
車窗兩側,掠過一棟棟民房。這些住在東都外圍的一般都是生活較為清苦的平民,其中大部分的調律值都在10%以下,屬於常規意義上的非調律者,通過在郊外的種植業或是去東都內環地區上班來解決溫飽問題。
「我們去我的一個熟人那裡。他現在屬於精武門,住在外環北邊,路上大概要四十分鐘。」鍾蹇向玄解釋了一下目的地。
「精武門?」聽到這個名字,玄的腦中忽然出現了數部他那個時代的動作電影的印象。
「東都的調律者組織,和古龍會並稱『神州雙響』,主要理念是通過修習武術來提升調律值。從這點上來說,跟遠月的本家差不多。」鍾蹇說著,目光瞟了一眼後視鏡里的遠月花凜,她點點頭,沒做什麼表態。
調律者組織……玄從舒曼教授那裡聽說過,這個時代的調律者大多數會加入一定的組織,來有導向性地提升調律值。他知道穆爾就加入了一個箭術俱樂部,閑暇時——比如今天——就會去進行練習。而裡面的成員大多數都是和箭術有關的調律者。
車輛逐漸駛入外環區域,道路上的車也多了起來。這個時代的汽油已經難以維持內燃機的需求,因此大部分都是電動力的車輛。所幸,在玄的時代電動汽車已經發展得較為完善,因此他並不陌生,僅僅只是對百年過去這方面技術卻沒有什麼進步而感到有些奇怪。要說這一個星期以來他所看到的最能代表未來科技的事物,也就是他和探索隊從那片低洼地出來之後,平地上所停放的那艘科研勘探船了。
「之前你們去找我用的那艘飛船,是舒曼教授的東西嗎?」玄看著窗外的風景,向鍾蹇發問。
「確切地說,是東都綜合大學的財產,只是舒曼教授有權力借用罷了。」
原來如此。那位教授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擁有那麼大規模財產的樣子,這個解釋更令玄信服。
正欲詢問那飛船的詳細情報的玄忽然注意到,後排的遠月花凜陡然直起身子,手按在了刀柄上。同時,道路右側傳來了巨大的碰撞聲和伴隨而來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