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下馬威

下午五點半下班，乘公司班車到郊區地鐵站，再騎共享單車回家，到所住的城中村路口時，已經八點出頭了。

這一路上，今何年都在思考，渠道管理與銷售的工作是怎麼開展的，接下來具體該怎麼辦。

其實，若單純只為讓方來輸掉賭約，哪怕是輸掉整個人生，都輕而易舉，無非一句話的事。

但那樣做，會讓公司虧錢，對自己並沒好處，就算撿個產品經理的職位又怎樣？

要賺取高工資、高提成，坐穩經理的位子，就必須為公司創造價值、提升銷量，內鬥內耗是無用的。

琢磨了兩個半小時，終於有了個大致的方向。

「嘿！站住！」

夜色和路燈之下，四個頭上包著紗布的小混混堵住了他的去路。

兩星期以來，這幫人總算逮著他了。

而他此刻飢腸轆轆，趕著回去吃泡麵。

人在血糖偏低時可沒好脾氣，加上對自己的咒術已有所了解，於是，今何年有恃無恐道：「不想被車撞就別擋道！」

四個混混哈哈笑。帶頭的晃著手中的刀說：「蠢蛋，這窄巷道哪來……」

「哎哎哎……壞了，車壞了……」

巷子里傳來慌慌張張的叫喊聲，一輛無人駕駛的老年代步車左右晃悠著，快速衝過來，後面跟著一個肥胖的跛腳老頭拚命追。

四個混混聞聲剛一回頭，就被齊刷刷撞翻在地，像保齡球瓶似的，隨即，車也側翻過來，壓在了四人身上。

今何年又驚又喜，心中自言自語：「這麼離奇也能實現！」

當老頭和四個混混又哀嚎又扯皮的空當，他趕緊繞道溜回家。

回望一眼，又於心不忍，暗自承諾，等攢點錢，找個合適借口，補償一下這位無辜的老人家。

第二天，當他再次走進培訓室時，滿屋的新人以一言難盡的複雜眼光看他。有崇拜，有羨慕，有嫉妒，更有等著看笑話的冷傲。

連培訓師也特意「問候」一句「今經理早啊！」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笑聲最大的，則是那些新招進來的、正牌的主管和經理們。

培訓完，回到自己的臨時工位，趙蕃抱來一大摞文件，都是部門近年來的歷史銷售數據與分析，還有國東大區所有業務代表的個人簡歷和過往彙報總結。

同時，電子版也已發到他的公司郵箱。

「今經理，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助理。您有什麼需要了解的和讓銷售去執行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交代給我。我跟他們都很熟，大家絕對配合您的工作。」

今何年謝過之後，先看文件，學習業務。

他的工位安在辦公室過道入口的邊上，一叢大型盆栽旁。除此之外，再無遮擋，任何人都能看見他的一舉一動。

這裡既是最顯眼、也是最孤立的位置，外人不知情的，肯定以為他是個即將被解僱的末位淘汰者。

他聽見幾聲竊竊私語，回頭望去，那些人立刻低頭。

再往後看，過道盡頭就是方來的個人辦公室，拉著百葉窗帘，看不見裡面。

沒空去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首要的是趕緊熟悉業務。

趙蕃拿來的那些文件，他翻了一下午，很多術語和計算方法，必須隨時上網查詢相關知識才能略知一二。

即便如此，若無專業人士講解，還是看不懂。

還有那些銷售人員自己提交的統計報表、客戶檔案、談判記錄等，

也都艱深晦澀，甚至邏輯混亂，看得人云里霧裡。

他不禁懷疑，這些人以前就是這麼工作的嗎？

打開郵箱，下載電子版，點擊文件屬性一看，創建日期竟然都是昨天。

果然，這些文件應該是把以前的舊文件複製粘貼，再故意打亂、刪改，臨時編寫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看不懂，也得不到真實的信息。

他拿起電話，禮貌地請趙蕃過來一下。

趙蕃從後面走來，由於沒多餘的座椅，她便只能站著聽。

今何年對著文件上的署名，點了幾個人，著重強調國東大區經理萬廉、海都市銷售經理盧泉林，通知他們明早來公司開會，如果與客戶有約，或是有別的事務，自己協調改期。

趙蕃走後，先進了方來的辦公室。

到此時，今何年已完全看明白，趙蕃名義上是臨時借調給自己的助理，但實際上始終是方來的人。監視自己並從中作梗，才是她真正的任務。

至於萬廉、盧泉林等一群所謂的下屬，也是一樣。

必須給個下馬威才行。

星期三一早，國東大區的各位經理、代表們到齊，今何年戴著新做的產品經理工牌，走進會議室，後面跟著趙蕃。

先讓各位下屬簡單自我介紹之後，他拿起昨天那摞文件中的一份季度總結報告，對照報告人的姓名，要求解釋其中某個關鍵概念的含義，或是某個關鍵數據的來源。

回答者含含糊糊，因為那些東西本就是臨時編造的，術語生搬硬套，數據真真假假，他自己也弄不清爽。

今何年看了一眼時間，示意停止。把文件往桌上一拍，起身，掃視眾人說：「我的確沒經驗，沒當過產品經理，甚至沒做過一天銷售。但說到產品定位、消費者洞察，就不算是一竅不通了。

「我知道各位經理、代表現在的心態和立場。心態你們可以保留，這需要拭目以待，但立場必須轉變，至少此時此刻，在國東大區，我才是產品經理，不是方來。

「我有我的做事方法。雖然在管理、政策和人脈資源上，我暫時給不了你們支持，但是我能在更實際的方面幫大家提升業績。

「反過來，我也需要各位的幫助，就是幫你們自己。繼續做你們過去一直在做的工作就行，為你們自己賺錢，為公司賺錢，各人為各人負責，別砸了飯碗。很簡單吧？

「在此期間，如果有誰不配合，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直接解僱！」

停頓一下，他斜眼看著趙蕃，問道：「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我有這個權力吧？」

趙蕃猶豫了一下，如實說：「是，您只要跟HR提要求就行，他們調查下來，如果真的是失職……」

今何年抬手示意她停，然後繼續說：「另外，希望各位別心存僥倖，以為丟了這份工作，換個地方照樣混。業內名聲臭了，去哪兒都沒人要。我不吹牛，真就是一句話的事。誰想試，儘管來，殺雞儆猴！」

下面安靜得像在哀悼董事長一般。

各人用眼神交流，表面輕蔑，心中卻不敢太不當回事，紛紛回想起董事長來公司的那天，是誰在旁邊扶著。

「那先這樣，我的培訓時間到了。下午回來，我再詳細聽取各位的反饋。趙助理，麻煩您繼續幫我預約下午的會議室。」

散會後，趙蕃立刻敲開方來辦公室的門，一五一十地彙報剛才的情形。

「裝腔作勢，嚇唬誰？」方來冷笑著說，一瞟趙蕃嚴肅的表情，「你不會真信吧？沒出息。」

「經理，萬廉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啊，都要養家糊口嘛！」

方來凝視趙蕃的略顯難色的臉，收回目光，手指漫不經心地點著桌面，說：「這小子是想無為而治。行，就讓他無為，我照樣治他。你去把萬廉叫來。」

一會兒，萬廉敲門進。方來對他的交代很簡單——不許增長。

萬廉一聽就慌了：「好幾個節慶大促都在下半年，團隊兄弟也都指望這時候沖業績、掙提成呢！」

「就三個月，」方來豎起三根手指，盯著萬廉的雙眼說，「忍一忍不就過去了！有勁兒也給我憋到下季度再使。」

萬廉的五官都皺到一起了：「好，你不讓我們兄弟吃肉，還能把客戶嘴巴縫起來嗎？哪年到了這時候，不得加訂單？」

方來身子往前探，小聲說：「沒貨、今年產能跟不上、品質出問題了……隨你說，自己去解決！要貨？好辦！串貨唄，從外區流通不就行了。咱們私底下記賬，提成一分也少不了你們的。」

萬廉反應過來了，笑著點頭。

對於經銷商而言，外區串貨過來，進價更便宜，他們當然歡迎。

對於巨火日化，只要萬廉和他手下的兄弟們不說，方來和王賢東再稍稍打個掩護，上面根本沒人會知道。

如此一來，明面上，今何年負責的國東區，今年三季度的業績必將停滯不前，同比於去年，就是大幅度下滑。

但方來負責的外區，反而增長勢頭更勝去年。

因為暗地裡，實際上是周邊大區瓜分了國東區的增量，造成的假攀升。

至於業績提成、年終獎，只要方來的部門內部串通一氣，就沒問題。

哪批貨以什麼價格從哪到哪都有本私賬，那麼，多拿錢的同事，事後就能把額外的部分，還給應得的同事，也便你好我好大家好。

最終受傷的，是公司的總利潤，還有今何年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方來覺得，光這一招，還是不夠狠。

正因為今何年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應屆生，他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別人頂多就笑笑他自不量力，不會認為他有什麼問題，公司甚至都不一定解僱他。

欲落井下石，還需後手。

萬廉走後，方來馬上打給一個重要的原料供應商，還有公司的質檢主任，秘密召開一個三方視頻會，下批貨，需要偷點工、加點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