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個身影

轉眼間，老郭已來到了家門口，推門而入，屋裡兩雙眼睛齊刷刷地將目光射向了他。其中一對是來自他的女兒郭婷婷，她正穿著件大號體恤躺在沙發上，肚子高高隆起，裡頭裝的是老郭的孫子。

郭婷婷是一年前出嫁的，沒過多久就懷了孕。原本她是個瘦姑娘，可一懷上孕，也不知道是營養太好還是什麼原因，她的臉就像她的肚子一樣慢慢鼓了起來，變成了個胖孕婦。

這眼下婷婷就要待產了，所以她媽也就是老郭的妻子張鳳英便讓她和她老公小秦一起住到了自己家，這樣一來女婿不在的時候自己也能夠照顧到女兒。女兒一到家，老郭起初還是很開心，因為他和女兒很親，她不在的時候老郭時常想念，直到現在，與親戚朋友聚會時，他們還會笑嘻嘻提起婷婷出嫁那天老郭的樣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那叫一個痛徹心扉。但是很快，老郭就發現，自打女兒來了以後，原本就對自己態度不咋地的鳳英對自己就更差了，時常呼來喝去，哪裡像對待自己的丈夫呀！簡直就是對待家裡的長工，不，是牲口！

這時，老郭見婷婷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他順著看去，只見鳳英正盯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殺意」。可以說，老郭當刑警二十幾年來，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他心悸，但張鳳英的眼神就是其一，只要一看到這個眼神，他的背上就會像膝跳反射般地滋出汗來。

「幹嘛去了？去了這麼久？」如果說張鳳燕的眼神對老郭來說已是個感官陰影，那麼她那冰冷中又帶有幾分不耐煩的語氣就能刺痛老郭耳朵中的鼓膜，再加上張鳳英那張板著的臉孔，無疑是對老郭心臟的最大考驗。這一時刻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像是被叫到老師辦公室訓話的學生，也像是在等待法官最後宣判的被告，甚至是在等待行刑官按下閘刀的死刑犯。

「去。。。買醬油了。」老郭的聲音輕得就像是嗡了一聲，但是在此刻極其安靜的客廳里仍是相當清晰的。

「買醬油！」張鳳英將自己手裡的拖把往地上一杵，「那醬油呢！」

老郭搓了搓空空如也的兩手后在張鳳英的罵聲中往外逃去，才出門口就撞見女婿中午下班回來。

「爸，幹嘛去啊？」女婿小秦沖老郭笑著，但老郭卻從其中窺見了幾分戲謔。也許，在一個家庭中，鄙視是會傳染的，一旦你被「一家之主」瞧不起了，數落慣了，那麼其他家庭成員也會跟著看不起你，就算是臉面上不表現出來，但動作語氣中也能隱隱體現，這是老郭的感悟。

「買醬油去！」老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矮個子女婿。

「那您可快去快回，要不然媽又該沖您發脾氣了。」

老郭嘴裡唔了一聲，下樓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打老郭光榮退休以後張鳳英對他的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要說平日里不咸不淡倒還算好的，可現在是有事沒事就沖自己發牢騷，就讓老郭難以忍受了。剛開始時，不適應的老郭還跟她吵吵兩句，可那麼一吵，張鳳英反而更來勁了，甚至有幾回還追著老郭纏打，幾次三番下來，老郭也累了，乏了，耳朵起繭子了，懶得折騰回嘴了，任由張鳳英叨叨，自己茲當是聽不見。

不過每個月也有那麼一天張鳳英會對老郭好的，那就是他發退休工資那天。到了那天，張鳳英會拿著從卡里取出來的工資買點小菜，給老郭抄上兩個，再弄上一瓶酒，由著他慢慢喝。老郭也是儘可能地享受這一天，

因為他知道只要到了第二天，老婆的冷臉和碎語就又要回來了。

老郭在感嘆自己苦命的同時，還慶幸著還好自己的女兒郭婷婷脾氣不像張鳳英，可就在這時，剛關上的家門裡面就傳出了女兒呵斥女婿小秦的聲音。老郭嘆了一口氣，心中既憂女兒也遺傳了張鳳英的脾氣，卻也對於不單單是自己承受著這樣的「家庭暴力」而感到有些暗爽。

十分鐘以後，老郭已經背手拎著醬油一瓶醬油站在小區馬路對面的一個小鋪子里看兩個老頭下棋。

見老頭下得與自己想得不一樣，老郭便出言「指點」道：「您這炮走得不對啊！要是用車吃他的馬，不是更好！」

「年輕人，觀棋不語真君子懂嗎！」被指點的老頭顯然不太高興。

老郭聽著這話這麼耳熟，這不是自己上午才說過的嗎，他還想說兩句時，只聽西邊不遠處的街上響起了一聲尖亮的剎車聲，緊接著又跟上了「砰」的一聲。此時棋局已不再重要，甚至連自己看的鋪子都可以不要，兩個下棋的老頭伸頭夠了夠，看不清，趕緊舍了棋局往事發地跑去，步履矯健。

老郭將老頭的炮拿回來，又用他的車吃了一隻馬，隨後也跟著兩個老頭跑去看熱鬧了。

看熱鬧果然是全世界人民的統一愛好，那人群就像演出的幕布一般，片刻就將事發場景圍了個齊整。如果是以前，老郭只要高叫兩聲警察，人群就會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道來，隨後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中在現場走來走去。可如今他已沒了這個身份，只能靠他當刑警時遺留下來的強健體魄自己往那三層人群里擠，同時還將買來的醬油緊緊摟在懷中。

終於，老郭看清了現場，一輛小汽車，正在焦急打120的車主，還有一個倒在血泊中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灰色西裝一半已被染成深紅，以及一地的車窗玻璃碴子和車大燈碎片。

在邊上人群的「旁白」聲里，老郭得知了那車主喝了酒，開得太快，閃避不急，撞到了那個正在過馬路的中年男子。

老郭想要上前幫忙，腦中卻閃過張鳳英前不久對他的告誡：你別以為你現在還是警察，你已經退休啦！脫了那身屁，你就是個平頭小老百姓，別什麼事都逞能！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還好這時，兩條街外已經響起了120的聲音，老郭沒有再上前去。

可正當此時，他卻在圍觀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在無數夢裡，無數的雨夜中都見到的身影。再看他的臉，還是二十年前那兩條濃眉，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膚色略有些變黑的臉。那件黃色呢大衣下是削瘦而高挑的身材。這時，老郭腦中又閃過上午從江河手機上看到的那條信息。接著又閃過雨夜中那個穿著黑色雨衣的身影。兩個畫面一重疊，老郭從事刑警二十多年的第六感告訴他，也許，時隔二十年的今天，他能抓到這個連環殺人兇手，續寫上當年的遺憾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確認掉那個細節。

就在老郭腦中走幻燈片的時候，那個身影轉身沒入了人群。老郭連忙追去，可等他撥開人群以後，哪裡還見得到人影！他在附近又轉了兩圈，依然不見人影，氣得抽了自己一耳光，心罵道：你個傻*，心裡戲這麼多幹嘛。正巧這一耳光被路過的兩個年輕人看到，他們朝老郭投去異樣的眼光。

「看什麼看！沒看見有蚊子！」老郭壞聲壞氣地冒了一句，拎著醬油回家去了。

晚上，老郭正給張鳳英打洗腳水呢，張鳳英那雙胖腫胖腫的腳慢慢伸入木桶中，用腳根碰了碰水面，燙的嘴裡「嘶」了一聲，隨即氣就像充氣泵里的氣一般說上來就上來了，「你想燙死我啊！」

此時的老郭正專註著電視呢，聽張鳳英亂叫，便又往裡加了一點熱水。

見張鳳英氣得漲紅了臉，同坐在沙發上的郭婷婷便伸手來勸，卻被張鳳英一把甩開，「還加！你要給我褪毛啊！跟你說話呢，聽沒聽著啊你！」張鳳英一扯呆站著的老郭。

老郭卻突然大吼一聲：「別吵！」

老郭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吼竟把一向囂張跋扈的張鳳英嚇了個呆板，客廳里立刻安靜了下來，只有電視里那個新聞女主持正在字正腔圓地說道：「今日凌晨五點十分，一位環衛工人在新橋區的中央公園西側綠植中發現了一具屍體，經確認，正是昨日晚間走失的一個八歲男孩兒。接到報警后新橋區公安局快速反應，立刻指派了專案組前往調查，目前死因尚在調查。」接著，電視里播放了幾個馬賽克的畫面。

「中央公園？難道是南邊那個中央公園？」郭婷婷驚叫出了聲，一想到兩條街區外的某處不久前還躺著一具男孩的屍體，膽小的郭婷婷就心驚膽戰。

隨後畫面一跳，江河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鏡頭前的他精神氣爽，看起來十分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