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紙人
漆黑的馬車,穿過青陽鎮西門大街,十分招搖。
百姓們紛紛駐足,高昂著頭,端詳那一輛黑色的馬車。
十分驚奇。
他們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有見過這麼黑的馬,漆黑如墨。
也從沒有見過這麼黑的車,四四方方,密不透風,像是一口小棺材。
坐在裡面,難道不覺得晦氣么?
百姓們都搖頭不解,但也不敢多問,生怕禍從口出。
畢竟坐在這輛馬車外面,親自揮鞭馭馬的那個人,是他們青陽鎮最富有權勢的劉老爺。
劉老爺親自揮鞭馭馬,可想而知馬車中的乘客,權勢地位遠高於他。
或許是黑水縣城的那些大人物。
傳聞這些權勢滔天的大人物,享盡了世間榮華富貴,普通的樂子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了,他們都有某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獨特癖好。
像什麼美人紙、美人盂、美人壺……都是民間流傳最多的故事。
百姓們全當是聽個樂子,也不敢深究。
也就猜測或許坐在馬車內的那個大人物,或許極為鐘意「黑」這個顏色。
黑馬、黑車、黑帘子……或許他整個人,也是黑色的。
黑色馬車一路未停,徑直駛入劉家大宅,看來就是劉老爺請來的客人。
「師父,請。」
劉雲走在前方,畢恭畢敬為王隱引路。
王隱慢悠悠穿過劉家大門,進入劉家大宅,赫然看見那輛黑色馬車停在院中。
看來那位通曉「扎紙招魂術」的黑左使,已經下了馬車,走入正堂。
『人死如燈滅,真有鬼魂離體?』
王隱真挺好奇,人死之後真的有鬼魂么?
他在這個世界活了一千多年,對於這個問題,也探究了一千多年。
但他始終沒有發現,人死之後有鬼魂離體的證據。
人死之後,就是萬事皆空,化為塵土,什麼也無法留下。
鬼魂之說,只是不想死亡之人,與死亡的恐懼,而轉化的寄託。
世間本就無鬼。
『詭道奇術,或許真的存在。』
但王隱卻認為這個世界,除了武學功法,詭道奇術也真的存在。
如果這位黑左使,真的通曉「扎紙招魂術」,真的能招來大少爺「劉風」的鬼魂,來指認自己這個兇手。
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王隱已經在期待,那個被招來的鬼魂,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樂子了。
「你這臭小子跑哪去了!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有貴客么!?怎麼還亂跑!」
剛一進入劉家大宅,劉老爺就伸出一隻手,想要捏住二兒子劉雲的左耳。
要是在以前,劉老爺的一隻手真能捏住劉雲的耳朵,並將他壓在地上求饒。
但現在不同了,劉雲已經被王隱傳功,學會開山拳,體內小有十年功力。
面對父親伸來的那一隻手,他身形一閃,快速避開!而後反手扼住其父手臂,繞到其父身後,來了一招鎖絞,將他父親牢牢控制住了。
「逆子!逆子!你還不快給我鬆開!貴客在裡面,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劉老爺氣的滿臉通紅直跺腳,但身體被劉雲鎖住,動彈不得。
他也很驚奇,二兒子劉雲的力量出奇的大,是以前的數十倍不止。
他也常年鍛煉舉鐵,練了一身肌肉,可現在卻沒有絲毫掙脫的機會。
彷彿他的力量,已經跟他二兒子不是一個等級了,
被完全壓制。
「劉兄,外面吵吵鬧鬧,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一位中年人掀開門帘,從屋內走出,來到王隱面前。
他看起來五十齣頭,梨形身材,穿著一身黑大褂,戴著圓木框眼鏡,走起路來一顛一顛,身上肥肉一顫一顫,笑起來頗有些文人氣質。
他正是劉老爺重金聘請,前來扎紙招魂的黑左使。
黑左使一出門,就愣在原地,看見劉雲這個兒子,從後方將其父親鎖住。
劉老爺被牢牢鎖死,動彈不得,整個身體僵直,兩隻手滑稽的向上仰著。
活像一直掛在彎鉤上,待宰的羔羊。
黑左使笑了笑,說道:「你們父子關係,還真是和諧啊。」
劉雲一望見黑左使,忽然身形一震,感覺這人身上有一種令人恐懼的氣質。
一身黑衣的黑左使,彷彿一團黑霧,帶著詭異的吸引力,令劉雲驚惶。
這股恐懼,令他他不受控制的鬆開雙手,還他父親「自由」。
劉老爺自由之後,猛地退後三步,活動活動酸痛的四肢,苦笑說道:
「我兒頑劣,讓黑兄見笑了。」
說著,劉老爺將目光望向了王隱,上下打量著,問道:
「你就是王隱?聽我兒說你真有本事,他想拜你為師,更想認你為義父。」
「你放心,我們不是師徒,我更不會認他為義子。」
王隱平靜回答。
「那樣就好了,義父豈是能隨便認的?」劉老爺又問:「那你今天來做什麼?」
王隱回答:
「聽說你請了個會扎紙招魂的高人,我十分好奇,就想來看看。」
劉老爺搖了搖頭:
「黑兄來我家做客,是私人的酒局。你這個外人就別來參與了,還請回吧。」
聽了這話,王隱未作回應,劉雲倒是來勁了。
他直接揪住他父親的脖領,差點將他父親提了起來,質問道:「老劉,你可別得寸進尺啊。我師父武功蓋世,能來咱們家是咱們家的造化!你雖然是我父親,但這不代表我不會揍你。我小時候你揍我的每一筆,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逆子!逆子啊!」劉老爺氣的牙痒痒,但也無可奈何,力量完全沒得比。
「好了!劉兄,我這個人不認生,讓他一起來吧,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黑左使忽然發了話,他真不想看見劉甲劉雲這一對父子真的幹起來。
在他心裡,父子、師徒……這本該是世間最牢靠的關係,最相親相愛的關係。
可總有那麼,父子成仇、師徒反目……這是最不想看到的。
他也一直在打量王隱,發覺這位粗布麻衣的青年,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
一股古老之氣。
王隱雖然看起來是二十齣頭的體貌,但黑左使卻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古老的氣息。
彷彿王隱是從亘古大墓裡面爬出來的遠古人,一呼一吸皆是遠古的氣息,身上帶著歲月的塵埃。
雖然看起來才二十齣頭的年紀,但一舉一動都有垂垂老者的氣質。
甚至他的眼皮一直麻木的耷拉著,好像這世間再沒有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
『奇怪,我感受不到他任何氣血,但我為什麼總感覺他很強?』
『將丹田氣海隱匿了么?』
『有意思,青陽鎮還有你這樣的武夫,不虛此行啊。』
『把你給煉了,應該能煉成一具不錯的紙人。』
黑左使靜靜望著王隱,面帶微笑,心裡已經盤算著,將王隱煉化成紙人。
自從龍四被派來青陽鎮之後,就了無音訊,估計已經涼了。
由他把青陽鎮攪亂的計劃也泡湯了。
黑左使就只能用備用計劃,多拿幾個武者煉成紙人,由他們攪亂青陽鎮。
自己才能趁虛而入。
入座。
開席。
好酒好肉上了桌。
桌上只有四個人,王隱、黑左使以及劉雲父子。
幾杯酒下肚,話匣子打開了,劉老爺掩面哭泣,抓著黑左使胳膊說道:
「老黑!風兒死了!我沒有兒子了!不該死的死了,我心痛啊!」
「我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風兒身上,他死了,我也完了!」
「你一定要幫我招魂,把風兒的魂兒招來!我要知道是誰殺了他!我要為他報仇!」
劉老爺一邊哭一邊說,一邊喝酒一邊吃肉,一張胖臉油膩膩的。
王隱靜靜聽著,目光一掃,發現旁邊的劉雲一臉黑線。
「吃啊。」
王隱夾了一個雞腿放入劉雲碗中。
他總算知道了,為什麼劉雲對其父如此「孝順」。
劉老爺自身也有一定的責任。
劉老爺說風兒死了他沒有兒子了,這顯然是沒將劉雲這個二兒子當兒子。
還說什麼不該死的死了,這更是離譜,估計劉雲心裡想難道該死的是我?
恐怕劉雲現在已經攥緊拳頭,恨不得給他父親來一拳。
王隱感覺有趣,這一對父子算是碰上了,誰也別嫌棄誰。
又是一杯酒下肚。
黑左使滿臉通紅,抓著劉老爺的脖子,說道:「我徒兒,龍四,你知道吧,原來就是你家的家僕,一直跟你兒子劉風混的。也人間蒸發了。」
「我懷疑他也死了,跟你兒子劉風一樣,一起被鎮子里的某個人殺了。」
「我給你兒子招魂,不僅是為你,也是為我徒弟龍四。我也要為他報仇。」
聽了這話,劉老爺猛地抬頭,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般,抱緊了黑左使。
而後說道:
「既然都是自家的事,那就一定不能馬虎!」
「你安排去買的東西,我家家僕已經去了,晚上就能買齊!」
「事不宜遲,今晚就招魂!」
「那個……既然也是為你徒弟報仇,這也就不全是我的事了。」
「雇你的薪酬,能不能縮減一半?」
聽到這話,黑左使瞬間沒了嬉皮笑臉,瞬間黑了那張黑臉。
眼看氣氛不對,劉老爺立刻改口:「開個玩笑!薪酬照給,一分不少!」
「為我徒弟,為你兒子的在天之靈,咱們喝一杯!」黑左使這才又端起酒杯。
王隱靜靜吃菜,靜靜喝酒,靜靜看著。
他剛剛才知道,原來那個邪氣森森的龍四,是這個黑左使的徒弟。
原來黑左使給劉風招魂,不僅是賺錢那麼簡單,還要為徒弟龍四報仇。
王隱忽然感覺有意思了,事情往有樂子的方向發展了。
他靜靜期待著,期待著黑左使能用什麼奇術招來鬼魂,然後指認自己。
『世間真有奇術么?』
他甚至捫心自問,這個世界是否真的有詭道奇術的存在。
因為在過去一千多年的壽命中,他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詭道奇術。
大多只是一些江湖戲法和巫術騙技罷了,沒有真實的力量。
儘管他獲得的那本《武功奇術錄》,按名字來看,世間應該有「奇術」存在。
可他在一千多年的歲月中,就只收集了海量武功,未見一種可以收集的奇術。
這令他肯定,世間或許真的沒有奇術,有的只是巫術戲法,並非真實的力量。
他其實也一直在尋找,詭道奇術的存在。
如今遇到了這個黑左使,還真的有些希望,能看見詭道奇術。
儘管這個詭道奇術,會暴露自己這個「真兇」。
但王隱不怕。
如果黑左使真會詭道奇術,真能招來鬼魂……
那王隱就跟他好好耍耍。
並且,王隱也發現這個黑左使,是一位丹田氣海境武者。
常規的練武路徑,是先練外功武學,再練內功心法。外功強身健體,內功養氣練丹田。當養氣結束,養出丹田氣海,便是真正的內功境。
當然也不乏有些天縱奇才,跳過了外功強身健體的階段,直接進入內功境。
下乘的練武者,向外尋求力量,藉助刀劍利器或者武學招式。
上乘的練武者,向內尋求力量,修鍊丹田氣海,養蘊自身氣血。
一個真正的武者,必須經歷外功轉內功的階段,必須修成丹田氣海境。
否則只是不入流的武者,會些三腳貓功夫罷了,一旦遇上內功高手,脆弱如紙張。
黑左使是個丹田氣海境武者,也是王隱在青陽鎮遇見的第一位內功武者。
而王隱自己是什麼時候養出的丹田氣海,他已經記不清了。
大約是九百七十多年前。
畢竟在他那個群雄爭霸的年代,丹田氣海境,只是十二大境的最低境。
世道變遷,歲月流轉,曾經那些飛天遁地的蓋世武者,都已成了傳說。
一千年過去,這世界的武者上限,其實是不斷下降的。
「時間也不早了,劉兄,我們開始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黑左使吃飽喝足,擦了擦嘴上的豬油。
已是傍晚,天色漸黑。
家僕們已經買來需要的物件,宣紙、紙錢、紙金元寶、雞鴨豬狗混合的血……
黑左使猛地站了起來,縱身一躍,龐大的身體竟身輕如燕,穩穩落在了院中。
他蹲在一棵老柳樹下,抓起那些宣紙和紙錢等物件,開始摺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