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時光(01)
季霞在事業晉陞期,每天都忙著找不到北,但她還是堅持給季隨做飯,凌晨五點,沒開客廳的燈,她躡手躡腳地起來。
六點半,她準時做好了早飯,剛擺好碗筷,擦去因忙碌而起的汗——她瞥見了客廳里亮起的燈,她兒子已經梳洗好,穿戴整齊了。
似乎是早已習慣,她只是輕輕推了下椅子:「吃飯了。」
季霞挺有衝勁的,讀大學時就很上進,她是計劃不婚不育的,但愛情說來就來……說走也就走了,一年多點的婚姻,她的探險家丈夫不幸遇難,就給她留下了一個孩子。
她並不是多感性的人,在她丈夫走後,她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她是想打掉的。一個喪偶帶孩子女性肯定會有段艱辛的日子,她都去醫院了,但醫生說她打這個孩子后就很難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季隨就這麼被留了下來,隨母姓。
天才蒙蒙亮,母子倆在用餐時間會簡單聊幾句,季隨五歲,讀的大班,十點才上學,季霞沒時間陪他,但也不放心把季隨一個人放家:「還去圖書館?」
季隨像他爸多點,頭髮黑黑的,皮膚倒是很白,白襯衫,黑領結,他聞聲抬了下頭,但等咽下了嘴裡吐司才開口:「好。」
小地方,基本都是熟人,季霞把季隨放到圖書館會有人幫忙看著點,到點后,季隨會自己走路去幼兒園。
說是看著點,但基本也不用人幫什麼忙。
季隨是這一片出了名的獨立懂事。
總有人問季霞是怎麼教孩子的,季霞總回,可能像他早死的爹。
樓下起了好大的霧。
季霞推開門,冷氣灌進來的同時,她眯眼的時候,看到了對面亮著的燈,她老公不幸遇難死了,還利索點,陳余芒才算倒霉,她老公病了。
腦癌。
躺醫院就是燒錢,大夫都勸好幾次了,但陳余芒一直沒說放棄。
她和陳余芒明爭暗鬥這麼久,一直沒分出勝負,連老公都不相上下,都是短命鬼。
看樣子又是從醫院剛回來。
陳余芒也有個兒子,才兩歲多點,這個年紀正是黏媽媽的時候,但他也懂事,白天看不到媽媽也不找事,就是一看到媽媽就哭。
小孩說話還有點含糊,很黏人,他不懂他爸要走了,他就知道他好久沒看到媽媽了,想讓他媽媽抱抱他:「麻、媽媽。」
「不走。」
陳余芒請了個阿姨照顧陳幺,但小孩子跟誰親不親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回家拿了存摺就要走,她老公的病情又惡化了,用了個特燒錢的特效藥。
她急著回醫院續費,她兒子抱著她說不走。
陳幺他爸搶救,陳余芒簽病危通知單沒哭,現在眼睛卻在掉淚,她兒子還小小的一團,小臉紅紅的,腦袋都是柔軟的:「媽媽抱。」
在哭得小孩止了下:「媽。」
他的小手很白很軟,在陳余芒臉上蹭了幾下,他還不太懂事,聲音都軟趴趴的,「麻麻,不……哭。」他努力把淚憋了下去,「偶也不哭。」
季霞趕時間,她又瞥了眼,壓了壓情緒,走了兩步才發現他兒子還在門縫裡看:「小隨?」
季隨頓了下,有條不紊地跟了下去。
……
……
季隨住陳幺對門。
他上幼兒園,三點半就下學了,每次他放學,就有個小孩等門口,一有聲音就會探頭看,見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就癟嘴哭。
一周,兩周。
季隨跟陳幺都相安無事,陳幺見是他就哭,他在陳幺的哭聲里掏鑰匙開門回家。
小區新是新,但隔音不好。
季隨看書的時候,偶爾
會瞥一眼門口,兩歲多點的小孩就不大點,臉紅紅的,噙滿了淚,睫毛倒是很長。
他歡喜的時候睫毛會撲閃,但見到是他總會垂下腦袋,像喪氣的小狗。
陳余芒在醫院奔波了多少天,陳幺就扒門等了多少天,季隨就在陳幺哭聲里開門了多少天。
季隨沒有刻意記日子,但他很聰明,第二十一天,陳幺沒在門口等了,季節性流感,他發燒了,小孩的體質比較弱,感冒都很嚴重,陳余芒都急匆匆回來看了眼。
季霞去看了看陳幺,然後囑咐季隨注意保暖,季隨應了。
季隨換了個厚的外套,他一直很會照顧自己,不會讓大人操一點心,但不巧的是,下雨了。他沒帶傘,他媽媽一直很忙,也不會給他送。
春雨帶著點倒春寒,
他覺得陳幺是小孩才感冒,其實他自己也是小孩,淋了場雨,雖然他回去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衣服,但他還是發起了燒。
照顧陳幺的阿姨便又多了一份工作。
倆小孩放一起看著比較方便。
季隨躺床裡面發著燒還在看書,陳幺戴著口罩咳得撕心裂肺的,睫毛烏烏的,臉都被嗆得通紅。阿姨說季隨是哥哥睡外面,陳幺是弟弟睡裡面。
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陳幺不老實,他總還想去門口。
季隨感覺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從他身上翻了過去,他把書稍稍抬起來,是陳幺,小孩子的手是很柔軟的、很白,搭在他腰上,胳膊都虛虛地挨著。
小孩子試圖跨過去,但沒成功,栽在他身邊,滾燙的軀體火熱。
季隨的眼珠漆黑,性格其實蠻冷淡的,他屈了下膝,陳幺就往旁邊倒,也沒聲音,就是手還扒著季隨。
阿姨看到了。
她還看到,陳幺的臉埋在了床褥里,季隨捏住書,騰出一隻手像是要去捏陳幺的后衣領把人拎開:「小隨!」
季隨滯了下,阿姨已經沖了上來,她抱起陳幺:「幺幺,不要打擾哥哥。」
這一片都知道,季隨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太親人。
就她看著陳幺這半個多月,看見陳幺哭的人都會哄哄,就季隨,他愣是沒多看陳幺一眼。
陳幺被阿姨抱到門口看了眼才不鬧騰了,他又被放回季隨身邊,小孩子嘛,生病了就很容易困,他躺著,呼吸聲很淺。
白皙的臉紅潤,透著很淡的粉。
陳幺在小區里很受歡迎,他性格好,愛笑,長得還好看。
阿姨忙著做飯。
就他們倆,季隨放下書,他抬手,又放下。
小孩子看起來總有種說不出的孱弱。
尤其在生病的時候,好像碰一碰就會碎掉。
季隨性子冷,但陳幺很黏人。
小傢伙第二天就退燒了,恢復了些精力。
他還不記事,就算是天天見季隨,但還是沒什麼印象,但人要是在他身邊就不一樣了,他很黏人,小孩眼睛烏亮烏亮的:「你系誰啊?」
季隨不喜歡說話,但他有禮貌:「季隨。」
陳幺還生著病,低燒還沒完全褪,臉上還有潮紅,睫毛濕潤潤的:「季……雖。」
季隨聞聲掀起了眼:「隨。」
陳幺扭著換了個姿勢:「碎。」
可能是口齒不利索,也可能是不太聰明。
季隨沒再糾正陳幺:「嗯。」
一大一小看起來還挺養眼,王阿姨樂呵呵的:「幺幺應該叫小隨哥哥。」
陳幺已經有點累了,他還小,又生著病,精神頭好不了一會兒,但還是眨巴了下眼:「哥、蟈蟈。」
小孩學說話其實挺有意思的。
王阿姨眼角的魚尾紋都皺了起來:
「哥哥。」
季隨沒想聽,也不想管……他朝下看了眼,小孩還發著燒,身上有點燙,雙手撐著他,牙牙學語:「蟈蟈。」
王阿姨樂此不疲:「哥哥。」
陳幺似乎不太理解,細細的眉毛皺了下:「蟈、蟈。」
王阿姨捂臉,又笑作了一團。
季隨都沒有牙牙學語這個階段,他打小就聰明,他又看起了書,書封不是《意林》也不是《一千零一夜》,是《三國演義》。
他在看諸葛亮借東風火燒赤壁,不知道教小孩說話有什麼樂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陳幺都困得眼皮打架,他小小的一團趴在被子上,臉還是紅紅的,柔軟的腦袋沒什麼力氣地貼著季隨,但還是堅持在學:「哥……蟈。」
舌頭太軟,又饒大了。
季隨看完了上冊,要看下冊,他稍稍起了下身,陳幺似乎所覺,歪頭望向了他,小孩子的瞳仁因為睏倦水亮,睫毛烏長。
他還有點病懨懨的,但他很愛笑,唇是彎著的:「蟈。」
「哥哥。」
午後的光通過窗戶被打成了好幾縷。
季隨攥著書,很少見,在他臉上,有類似怔了下神情。忽然,他好像懂了教小孩牙牙學語的樂趣,他睫毛很長。
緩慢地拉起又放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