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01
楔子01.
三重天仙宮。
白玉築成的大殿,一干神仙正圍著中間跪著的一個青衣女子詰難。
「記得八百年前,翎光仙子就曾縱火燒了文寶殿!若非玉衡星君為她作保,這畜生死一萬次都不足惜!」玄聖仙君叱罵,「此次闖入天神塔禁地,險些打碎神器九黎壺,簡直是孽畜!」
一聽這話,本來伏在地上的女子忽然抬頭。她的長相便有些不太好接近,猶如一把鑲滿寶石的波斯彎刀,黑眼瞳里泛著一點藍。
玄聖還當她要辯駁,已做好反唇相譏的準備。
誰知翎光竟捂住自己沒有一滴眼淚的眼睛,可憐哭道:「我好慘一隻鳥,被你罵孽畜嗚嗚,我羽族在你眼裡,竟然是畜生不如。仙後娘娘,玄聖仙君,他、他竟然侮辱您的出身……」
玄聖的冷汗當場就下來了,撲通朝殿首跪下:「仙后,玄聖絕無此意!」
他怎麼忘了,仙后的母族便是羽族人,正因此,這隻小青鳥,才能得仙后厚愛,在這三重天無法無天。
「玄聖仙君,」翎光卻抬起一張悲切的臉蛋,本是鋒銳艷麗的五官,可偏偏耷拉眉毛作出難過之色,然而一點不顯違和,反而瞧著楚楚可憐,道:「你以前時常背地裡罵我們羽族,我們做鳥的,心腸好,忘性大,就不跟你計較了,可當著仙后的面,都這樣,我實在難以為你開脫!」
可憐玄聖一個二十萬歲老頭子,急得滿頭是汗,啞口無言地甩著廣袖解釋:「我什麼時候背地裡罵羽族……你,你別亂說,本仙冤枉,冤枉啊!」
原是翎光仙子闖禁地的□□大會,變成了玄聖跪地喊冤。
只見上方殿首盤龍椅上,坐著一位威嚴的鳳袍女子。她先道:「玄聖,確有其事?」
玄聖一臉難堪,可見是真有這回事,旋即剛正道:「小仙口無遮攔,說錯了話,望仙后責罰,可翎光仙子犯下重罪,也是事實!此等重罪,罪無可赦!應罰打神鞭,二十!」
翎光睜大霧蒙蒙的雙眼,當場要厥過去般:「玄聖仙君這般恨我一隻小鳥,你不如現在就打死我吧!我……」
她說著話,尋了個合適的角度,就這樣歪身閉眼暈了過去,輕輕倒在紫微宮的地面上。
玄聖:「這……」
周圍神仙看得於心不忍:「翎光仙子一千年前被玉衡星君帶到三重天,想當初她一隻弱小青鳥,還曾救過仙后與小天孫,功過相抵……那打神鞭絕非常物,尋常神仙十鞭就該魂飛魄散,鞭子打到一半,翎光仙子就要鳥命嗚呼了。」
「依小仙看,二十打神鞭,著實太重了。」
倒地不起的翎光眉毛不經意地一揚。
仙后看了眼她,啟唇:「哀家一向賞罰分明。既然犯了錯,那自然是要罰的。」
翎光的睫毛憂愁地顫了顫。
不要啊。
仙后抬手為翎光注入仙元,便讓她「清醒」過來。
翎光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委屈地低聲說多謝仙后,佯裝迷茫地捂住腦袋:「仙后,翎光沒事的,許是……最近舊疾發作,上次在太靈山受了傷,還沒痊癒吧。」
太靈山受傷。
指的是兩百年前,翎光路過救下了被一隻上古凶獸圍困的仙后,彼時仙后肚子里還懷了天孫。
聞言,仙后無奈嘆道:「闖入天神塔一事,翎光,可是無心的?」
「是無心的,我不知那是禁地,若是知道,翎光不會進去的。」
她的五官有些修羅相,尋常顯得絢爛明麗,如盛放的洛神花,可偏偏聲音糯,像一塊入口軟綿綿的糕點:「那九黎壺,我拿起時……看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往我手心裡鑽,我一害怕,就給扔了,沒碎的。翎光是無心的,翎光認錯,甘願受罰,望仙后開恩。」
九黎壺裡的東西?
仙后不曾聽過,此物可容納萬物,但並未封印任何東西。
仙后只當她是在詭辯,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沉吟:「二十鞭……」
翎光的小臉苦苦地皺了起來,清淺的鳳眸眼巴巴地望著仙后:「是不是,太多啦,我傷還疼呢……」
「是有些太重了。」
仙後果然對她心軟:「哀家念在翎光尚不懂事,又是初犯……便罰下人間,入世歷劫。」
「翎光,你可有異議?」
「……翎光沒有異議,多謝仙后開恩。」
翎光知曉這處罰已經很輕了,她跪在地上,微微抬頭,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珠望著上方:「只是…能不能緩一緩……仙后,我家星君就快出關了,我想跟星君告個別。」
「快出關?」一旁玄聖仙君突然插嘴,「等玉衡星君出關,你劫早就渡過完了!」
「玄聖這話不錯。」仙後轉向她,「待你受罰回來,玉衡星君也出關了。」
翎光只好閉了閉眼,雙手交疊在地,額頭磕在手背上,說:「翎光,領罰。」
翎光兩百年前救過仙后,故仙后對她向來縱容,今日已是網開一面了。
翎光知曉,若等玉衡星君出關,玉衡應能護住自己,就算護不住,搬出她青鸞族神君,神君也能保她。
可翎光不想回青鸞族,回去了,整日上課,好辛苦。
只得唉聲嘆氣地認命。
仙后見她順從,喚道:「傳司刑。」
翎光忽然鬆口氣。
司刑曜君主掌審判,五行陽火。
翎光乃是青鸞鳳凰,整個三重天也只有一個玉衡知曉她真身。
青鸞屬風,但鳳凰屬火,故她同司刑還算有些交情。
待她被仙刑殿的人押走,紫微寶殿那種森然的壓迫感一消失,翎光就原形畢露:「司刑司刑,下凡好不好玩啊?!」
「翎光仙子,」司刑哭笑不得,「您下凡乃是受罰歷劫,不是去玩的。」
「我家星君帶我去過一次的,好吃又好玩,還好仙后罰我下凡了,不然三重天也太無聊了。我們都是一千年的老朋友了,你能不能替我挑個享福的肉身呀?」她簡直異想天開,「我想要躺著不動,就有人將全天下的美食送到我嘴裡的肉身。」
司刑搖頭:「既是受罰,那本仙也謹遵仙旨,不容勾兌。」
「司刑……」翎光湊過去,把下巴擱在了黑衣曜君的肩膀上,耳畔的羽毛搔過他的臉頰,她眨眼,「通融一下……」
「咳。」
司刑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她額頭,把這隻沒分寸的鳥給推開了。
這鳥啊,做鳥的時候就愛站在人的肩膀頭頂上,喜歡跟人睡一個窩,修出人形后也改不了這習慣,對於人的尺度,她沒有那麼多人的概念。
讓玉衡星君瞧見,他麻煩就大咯。
「你隨我來。」司刑負手走在前方。
翎光跟在他屁股後面:「你答應啦?」
司刑不言,翎光一路嘰嘰喳喳的,跟著他到了仙刑殿。
司刑方從袖中掏出一面鎏金的觀微命鏡:「凡人命數這回事,不是本仙掌管的,但神仙受罰一事,本仙還是有幾分話語權的。不過,頂多通融通融……你的命格。」
翎光抬頭望著他,眼睛眨了一下。
司刑直接把觀微鏡塞她手裡:「選個肉身吧。」
翎光聽懂了,歡天喜地地用羽毛蹭蹭他:「好耶!司刑司刑,謝謝你!」
司刑面紅耳赤地躲開了,小鳥真的很討人喜歡。
……
「這個,長得挺好看,和我長得有點像。」翎光捧著觀微鏡。
「哎,可惜命太長了,受罪啊。」
翎光坐在地上,托著下巴,歪著身子沒個人樣:「司刑,我從來沒有做過人,你告訴我,做人什麼感覺?」
黑衣曜君正坐在案前批公文,聞言停筆道:「我生來便是仙族,這做人嘛,壽元短,但快活,諸多神仙不惜觸犯天條,也要私自下凡……嗯,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翎光哦了一聲:「所以你沒做過人,也不知做人是什麼感覺?」
黑衣曜君笑了笑,沒有接話。
「可我此行是去受苦受難的。」
翎光從觀微命鏡中翻了一堆歪瓜裂棗,這些肉身的身世遭遇,通通苦不堪言,一生顛沛流離,受盡磨礪。不是亡國歌女,就是三朝皇后,虐身虐心……
翎光打著哈欠,趴在了地上。
時間流轉,幾個時辰后,司刑放下公文,起身站在她身前:「翎光仙子。」
司刑屬陽火,他身上暖和,殿中也暖和,翎光睡得很香,用蘊藏著流光的青藍翅膀蒙著頭:「不要吵我……」
「翎光仙子,到時間了,再耽擱下去,本仙也不好做……」
翎光被吵醒了,睜開眼。
司刑彎腰看著她:「選好了嗎?」
「好吧,反正都差不多,都這麼倒霉,」她懶懶地指著觀微鏡,「這個兩年多就死了呀?好,有我幾分美貌。就她吧!」
翎光選擇的凡人肉身,名喚任靈杉。
從觀微鏡中,翎光簡短地掃過任靈杉的生平,本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奈何有朝一日王朝傾覆,成了前朝公主,也就是階下囚。
而篡權奪位的新皇,原是公主的五皇叔,新皇乃是宮婢所生,出生卑微下賤,天生面疾。
公主原先跋扈,也曾言語羞辱過他。
新皇立威后,為了展現自己的寬容大度,並未將她處死或發配。
不過是一介草包女流,不足為懼。
新皇見公主喜歡養男寵,特意將敵國俘虜,一個半身不遂的將領之子賜與她。
而公主失去自由,被關在公主府上,身旁只有兩個伺候的嬤嬤,一個侍女,以及一個半身不遂、不能人道的男寵。
這對喜歡尋歡縱樂的公主而言簡直是莫大的煎熬折磨!
一個只能看,不能用,凶起來還要咬人的殘疾狼崽子。
公主一發瘋,就將狼崽子折磨得淋漓盡致,以至兩年後被韜光養晦重新站起來的男寵大卸八塊餵了狗!
「等等……」翎光看完觀微鏡突然反應過來了,恐慌道,「我的死法是被喂狗??我不要,我不要做這個公主……」
可等她說出這句話時,為時已晚,司刑搖首:「翎光仙子,時辰到了,該歷劫了。」
「司刑!」翎光一下抓住他的手腕,語氣頗為認真,「我做凡人,能殺人嗎。」
司刑一聽就知道她動了什麼念頭。
無可奈何道:「不可,渡劫失敗,興許下一輪會更加糟糕。」
「什麼,還有下一輪。」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翎光安慰自己,雖然死法很慘,但勝在壽元短。
她高興地想,那自己豈不是很快就可以歷劫完回來了!
司刑給她開了後門,讓她中途投胎,但翎光的法力與記憶仍要全數封印。
下凡前,翎光將幾個字釘入自己的腦海深處:男寵很危險,會殺了我,定要送他走!
既然入世為人不得殺人,那就把兇手直接推得離自己遠遠的,自己不就可以不用喂狗了。
眼皮放心地闔上,翎光的耳邊,還回蕩著黑衣曜君的叮囑:
「翎光仙子定要順應天命,日月流轉,花開花落,命數不可動。從現在開始,仙子便是任靈杉,不再是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