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南襄14
南襄14.
翎光從自己寢殿里醒來時,昨夜發生的一切在她腦中快速地迴轉,睜開眼坐起時,香嵐已經到了床邊:「殿下!您醒了,沈大人在外面等你。」
「我……我是怎麼回來的?」翎光記得很清楚,「昨夜,我應該在錦繡樓,睡著了……徐公子呢?他有沒有回來。」
香嵐支吾:「徐公子他……」
翎光心沉了下去,千端萬緒湧上來:「他沒有回來,有沒有被發現?你說沈大人在外面等我,那就是……被發現了,」她咬住了牙,抓住香嵐的手,「他有沒有抓?」
「殿下……」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這個問題,公主不妨問下官。」
「沈大人?」
翎光衣衫還是昨夜的穿著,她直接下了床,光腳走了出去,拉開門,便看見沈括穿著素樸的常服站在門外雪庭之中,修剪得不算齊整的樹梢掛著大團的積雪,隱約間露出陰鬱的深綠色。
沈括面色依舊蒼白,但不像之前那般站都站不穩,微微躬身向她行禮。
「下官也正想問公主,徐公子的下落。」
翎光站在檐廊上,聞言鬆口氣:「我也不知道。」
沈括的目光凝在她身上,聲音擲地有聲:「那昨夜,公主是怎麼回府的?」
翎光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很硬氣地仰頭:「我困了睡著了,不知道怎麼回來的。」
「錦繡樓四周都是官兵,量他徐玄周武藝再高,也插翅難飛。」
翎光微愕:「……錦繡樓四周都是官兵?」她上下掃過沈括的臉龐:「沈大人,原來你一直在附近。」
「公主殿下,徐玄周現在何處?公主與此事有關,尚且還只有沈某知道,若是讓旁人知曉,公主不怕陛下怪罪么?」
「不知道,你就是問十遍百遍,我也不知道!他怎麼逃了,那不是你的官兵沒看住嗎?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你看得那麼緊,派那麼多兵,都讓他跑了。」
「……公主伶牙俐齒,下官不與逞辯。若陛下問起,公主還是這番說辭,下官無話可說。」
「你才伶牙俐齒,你這不就是威脅我么,陛下若是怪我,橫豎不過砍我的腦袋,你當我這麼怕死嗎!」
她心口的怒氣還沒過去,眼睛里包著一泡淚始終沒有落下,嘴裡拚命地朝著沈括撒氣:「沈大人還是擔心下自己的烏紗帽吧!反正你那麼多人都沒看住他,若是陛下怪罪我,我就說,就說沈大人跟我是一夥的,不是你幫我,我怎麼可能送他離開!」
沈括擰眉:「公主。」
翎光:「幹嘛!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你忘了我救過你,你欠我一命,你必須幫我。」
他依舊坦蕩地盯著翎光:「公主幫下官找到徐玄周的下落,下官才能救公主。」
僵持不下了半晌,沈括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又似乎真的不知徐玄周下落,他猜也是,徐玄周既然逃了,斷然不可能讓長縈公主知曉他的下落。
沈括先妥協了:「昨夜公主和徐公子來錦繡樓,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下官不能替你遮掩,若抓不到徐玄周,為今之計,只剩一個,才可免受責罰。」
翎光:「什麼辦法?」
他啟唇道:「苦肉計。」
不多時,沈括的馬車將翎光秘密帶到了京郊,翎光下了車,當著她的面殺了一隻野兔,沈括手掌從野兔的肚皮里抽出,溫熱的血塗抹在翎光的衣衫上,而後沈括慢慢抬手。
「得罪了。」他拇指抹過翎光的臉龐,翎光睫毛眨了下,沒有吭聲。
沈括還用劍劃破她的衣裙,卻沒有劃破她的皮膚。
到這時,她的外表已然很凌亂狼狽了。
翎光說:「我身上沒有傷,若是太醫替我醫治,容易穿幫,一個傷都沒有,哪來的這麼多血。」
她說完撩開衣袖:「你往這兒划。」翎光閉上眼睛,明明在打哆嗦,表情卻很倔強。
沈括手裡提著劍,卻很難下去手,他低頭看著翎光細瘦的胳膊,血管青色很明顯。
自己一隻手就能輕易圈起來。
「你動手了嗎?」翎光睜開一隻眼睛,看見他遲遲不動,「你怎麼還不動手,優柔寡斷的,是不是男人啊。」
她皺著臉,抬手去蹭他的劍刃,劍刃鋒利,划拉一下見了血,翎光嘶了兩聲,疼,可又因為冷,沒有想象中那麼疼。
「好了好了,就劃一個,假不假?」
「假。」
「那再劃一道。」翎光撩起裙擺,把小腿給他。
沈括沒有吭聲,鋒利的劍輕輕劃在她皮膚上時,她吃痛皺著鼻子,卻咬牙的模樣,讓他內心充斥一股不可名狀的感受,就像是這一刀,是劃在他自己的手心裡。
沈括抽走她頭上發簪,一頭青絲落下。
就這樣一番操作,「遍體鱗傷」的翎光被帶了回去。
「西涼高手救走徐玄周,擄走公主並重傷將她遺棄在郊外。」的說辭就在陛下面前形成了。
至於徐玄周,彷彿憑空蒸發了般,再也尋不到蹤跡。
西涼高手聽聞消息,進京探查一番,果真沒有找到徐玄周。
「難道少將軍自己想辦法逃走了?我等根本沒有擄走過那個長縈公主,何來被我等重傷之事,看來,少將軍的憑空消失,和長縈公主脫不開關係。」
沈括舊傷不愈,便派暗探潛入西涼,尋找西涼三魔的蹤跡,要找到這三兄弟,來替自己療傷,不然按太醫說辭,自己只有三五年了。
三月初十,黃道吉日,宜嫁娶。
天不亮時,便聽見外頭淅瀝瀝的雨聲。
翎光穿著中衣坐在寢殿。
門外,傳來兩個陪嫁丫鬟的聲音。
「今日公主殿下出嫁,竟是個梅雨日,這是不是有些不太……」
「噓,你少說兩句。」
這兩個丫鬟,是最近太妃送來的,說她身邊只剩個香嵐,到了沈府未免得到的照顧不周,便給了她兩個年雖不大的小丫鬟,供她差使。
丫鬟喊:「殿下,該起了,內務府的馬車到了,咱們要先進宮,再換上嫁衣,梳妝打扮,若是晚了,便要誤了吉時。」
翎光畢竟是公主,從宮中出嫁才是一貫的禮制,聞言她發了會兒呆,就起來了。
撐著一把油紙傘,翎光走到了一個蕭索的院落前。
「不用跟上來。」翎光對身後兩個小丫鬟道完,淋著雨走上檐廊,將門推開。
小丫鬟雖然才來一個月,但這府中不大,事他們都聽說了。
這院落,以前住的是西涼俘虜徐公子。
她們望著翎光走了進去,只能說一句:「殿下,咱們只能耽擱一刻鐘。」
翎光「嗯」了一聲,拿起書桌上的話本子,是她給玄周的,因為覺得徐玄周這個人性子無趣,說不定看些話本能有趣些。
結果呢,這些話本大概他也沒有翻開過。
前些日子他看的,居然是什麼棋譜。
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將軍。
房中還有個大木箱子,也是她給的,將箱子揭開,裡頭都是自己送來的一些東西,衣裳,衣裳乾淨整潔地疊放著,可翎光的目光,卻放在了一根簪子上。
這發簪是金鑲玉的材質,難得一見的雕工,本是翎光所有。
她拿起來一瞧:「這是……」
記憶閃回慈安寺那一日,自己從山崖跌落,卻莫名其妙地活了下來,就好像有高人相救。
隨後,她又在鄉間野外遇上一位老者,為表感謝,一定把發簪相贈。
翎光回想起那「老者」的身姿樣貌,挺拔而高大的背影,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的熟悉語調,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說話的性子,突然就明了。
「是玄周!一定是他!他會易容術,還習武,武藝高強。」
「是他救了我,可他都能出城了,為何不趁機逃跑?」
翎光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外面就傳來丫鬟一聲兩聲的催促,翎光不得已,只能先放下發簪,不論是不是他,亦或是他派遣了西涼高手來救自己,他都已經走了。
翎光凝視發簪半晌,將之放回木箱,蓋上蓋子,咔噠落了鎖。
馬車將翎光送到宮門,換了鑾儀進宮,到了她從前住的宮殿。
宮殿內外剛打掃過,潔凈中還帶著潮濕雨水氣息。
翎光一進門,嬤嬤便拉過她去凈面,換衣,翎光只能像個木偶般,被梳妝打扮,戴上沉重的鳳冠,披上蓋頭。
不時有人在她耳旁說話。
「沈大人……不,駙馬爺將恭納送到午門了。」
「殿下,吉時快到了。」
「香嵐。」翎光出聲。
「奴婢在。」
翎光:「有東西吃么?」
香嵐悄聲:「不能吃東西的,殿下,要完成儀式后才能,這是規矩。」
「噢。」
不一會兒,香嵐背著人塞給她一個糕點,翎光偷偷吃了,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吉時到——」
翎光被攙扶著起身,走出殿外,向皇上皇後行告別禮,最後拜了拜太妃,皇上皇后本也不喜歡她,做做樣子,只有太妃還有兩分真心,囑託她,若是受了委屈,就讓人進宮傳信給她。
隨後,在吹奏聲中,命婦帶著翎光上了輿轎。
天空飛來數十上百隻嘰嘰喳喳的喜鵲,命婦喜道:「這麼多的喜鵲,公主殿下,這是吉兆啊!」
翎光沒有出聲,撩起蓋頭瞥了一眼,真是好多喜鵲在飛。
卻被命婦打了回去:「公主殿下,不能自己撩蓋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