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頭啖湯
能聽懂命令,卻非常僵硬;不是人,但好像也不是鬼……
留在這裡也不會有更多收穫了,荊白決定離開長廊,朝昨天柏易送飯的蓮花池進發,到那裡等他的消息。
柏易是第三次來到廚房了,但每次走進來,他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對於外界現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溫度來說,廚房的環境實在是十分友好。爐火一刻不停地燃燒著,帶來源源不斷的溫暖,走進廚房,就好像走進了一個帶著食物香味的、暖洋洋的春天。
雖然這個廚房只供應東院的餐食,但同范府的其他建築一樣,它的設計非常漂亮。
廚房面積很大,挑高也很高,顯得大氣闊朗,又不憋悶;各色食物包括燃料的分區也清晰齊整。
紅案白案的地盤都分得清清楚楚,各自掛著各自的工具。角落處還有條案和壁櫥,用來存放鍋碗瓢盆之類的廚具。
爐灶的地方靠外,是單獨隔出來的。五口大灶並排,灶門都是一般大小的半拱形。
只有中間的兩個灶門是點燃的,火光映得灶心紅通通的,也映紅了蹲在灶旁邊的人的臉孔。
說到爐灶,衛寧昨天和眾人碰頭時還吐槽了這事。
當時她說灶上的火不能熄,就有人問她,是不是燉了什麼老火湯之類的,結果衛寧大搖其頭,說灶上什麼也沒有。
問的人咋舌道:「那不就是干燒?」
衛寧聳了聳肩,無奈地道:「是啊,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我也不知道這火不能熄,到底是在燒些什麼。」
好在廚房的煙道設計得不錯,就算爐子終年不滅,也沒有熏人的煙氣兒。
柏易昨天來的時候看到兩口熊熊燃燒的空爐灶,心裡也直犯嘀咕,今天來的時候雖然也覺得古怪,倒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衛寧還在爐灶前忙活,一步也沒離開。她把頭髮紮成一根利索的大辮子,左手拿著一根木柴,右手抄了一個長長的火鉗,戴著兩個手套,熟練地撥弄著火焰,確保灶心不會被堵住。
柏易走進來時,她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見來人是柏易,驚異地道:「咦,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啊?」她一句話就說得柏易臉色突變,還沒回過神來,就見柏易三步並作兩步跨到她面前,緊盯著她,嚴肅地問:「你今天見過我?什麼時候的事?」
他一路走得不慢,進廚房之前還特地看了天色。看太陽的位置,現在最多10點多一點,他昨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過來取管家的餐食。
這個時間條案上只會有管家的餐盒,應該是優先供應他的飲食。等管家吃完,他把食盒提回來,差不多就是正午時分。到時候條案上又會出現衛寧等幾個人的餐食,他再一一給他們送過去。
飯當然不是衛寧做的,但是到了時間,角落的條案上,餐盒會自動出現。
他早上和荊白拿燈籠耽誤了一會兒時間,但並沒晚多久,就算現在送飯過去也不算遲。
可衛寧說「回來」,就好像今天見他來過似的。他今天是第一次來廚房!
衛寧吃驚地道:「這倒不是,我剛醒過來沒多久,之前也沒見著你人。你是說之前沒來過嗎?」
她指著廚房角落的那個雕飾精美的黃花梨木條案,繼續道:「我今天醒過來的時候,條案就空了!」
昨天聽小曼說,她能自己去應卯可能和睡得早有關係,衛寧昨晚回了房間,天一黑就洗漱完畢早早睡下,就是希望能自己起來應卯。
但今天醒來時,她都不用睜眼,只要感受到臉側那溫暖乾燥的熱度,還有空氣里瀰漫的蔬果清香,就知道自己應卯的計劃又失敗了。
果不其然,一睜開眼,她已經又穿著一身燒火丫頭的裝備蹲在爐灶面前,心裡多少有些喪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今天醒得比昨天更晚了一點。
為了確認這件事,她特地確認了,條案是空的。
而昨天她醒來時,那個屬於管家的精緻食盒可是好端端放在條案上的。
當時已經兩頓沒吃了,她雖然飢腸轆轆,但畢竟過了那麼多副本,如果還會為了口腹之慾冒險,她也活不到這個時候。
看那食盒的成色,再看自己那身不保暖的棉衣,衛寧當然知道那裡面的東西不是給自己吃的,何況她還憂心著火不能熄的事情,因此動都沒動過。
再過了好一陣,她才見到了柏易,從柏易口中得知那是管家的餐盒;得知柏易要去見管家,還要回來拿眾人的餐食,她才求了柏易幫她問問爐灶不能離人的事。
結果今天醒來時,一見條案是空的,衛寧當真嚇了一跳,她以為是自己醒晚了多久呢!
聽柏易說沒來過,她向柏易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雙手,斬釘截鐵道:「我發誓我沒動過,你借我八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動他的東西啊!」
柏易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沖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不是你。」
他來之前有心理準備,畢竟管家今天沒交代給他送飯的任務,他多少有所預料。
不過,他並不認為那隻趾高氣昂的老王八會餓著自己。
餐盒消失,要麼是找了別的人去送,要麼就是有別的途徑到他那裡。
柏易早上才被這隻老王掌拍出了身體,今天是絕不可能再去找他第二次了。
但這樣一來,等於他今天沒有自己的「工作」。
雖然這樣意味著他有時間出去調查,但如果管家明天應卯時問起「工作」的情況,他可能就有麻煩了。
不知荊白那邊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
不過他比自己好一點,起碼有個確定的工作地點,不至於和自己一樣抓瞎。
想到這裡,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衛寧多看了他幾眼,見他神色竟然沒有什麼異常,目光閃了閃,疑惑地追問:「你確定你之前沒來過嗎?會不會是你早上不清醒那會兒已經來過廚房,拿過餐盒了?」
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地用火鉗撥了撥灶膛里的灰,儼然已經是個合格的燒火丫頭。
兩人都坐在灶門邊,溫暖的空氣中,只有火花燃燒的噼啪聲,熱乎乎的空氣映得兩個人的臉色都分外紅潤,似乎連談話的氛圍也變得放鬆。
柏易似在沉思,沒有作答,衛寧等了一陣,又面帶不甘地嘆了口氣:「我覺得我今天醒得也比昨天晚。管家那個餐盒今天到底有沒有在條案上出現過,我都不知道。我還說等你再來的時候問問你到底什麼時候來的。」
柏易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可以確定我早上沒來過,因為我是自己去應的卯。」
衛寧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柏易的意思是他今天一直都是清醒的,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看見我了嗎?我有沒有什麼異常?」
柏易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搖頭道:「你們這群不清醒的人,都是踩點進來,踩點出去,不會有什麼大的差別。」
衛寧抿了抿幹得起皮的嘴唇,試探著道:「所以,今天早上的時候,清醒的人還是你和小曼,對嗎?你這裡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信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先說說看,我幫你分析分析。」
柏易「喲」了一聲,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怎麼,怕我活不到晚上了?」
衛寧看出他神色中的一絲諷意,臉頓時漲紅了。
衛寧當然知道自己這是在空手套白狼,但是現在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在塔里,她好歹是個組織的高層,當然有自己的驕傲。可是昨天在廚房裡耗了一天,肉眼可見地,今天還要繼續在這耗一天。
柏易好歹還能出去走一走,她出去看一眼天色都擔心爐火熄了,一整天下來,時時刻刻都拿著火鉗,吃飯的時候她都坐在灶膛前,右手吃飯,左手戴著手套,火鉗就放在她自己的腳邊。
燒火看上去是個輕省活兒,用不了多少體力,於東和小舒昨天羨慕得不行,但她也一整天都在爐火前面烤著。
暖是暖了,卻也口乾舌燥,幹得直咳嗽,就這樣,衛寧也只敢在渴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喝一口水潤潤喉。她怕出去上廁所的功夫,爐火說熄就熄了,會不明不白丟了小命。
范府這個副本,單人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事實上,就算加上一起進來的組織里的於東和小舒,她也是毫無頭緒。
進副本之前,她還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光組織里,一起進來的就有兩個人,還都和她關係不錯。
如果不是特別難的副本,她很有自信能活著出來,說不定還能靠三人份的信息量一口氣衝到第五層。
誰知道進來之後會是這個情況!
這哪是進副本來了,是當苦力來了,還是正兒八經的高危工作。
之所以急著套郝陽剛的話,其實也是見他今天送飯的工作出了岔子。
她不敢說實力頂尖,眼力卻是一流的,郝陽剛和路玄、小曼結了盟,他們這個隊伍得到的信息,應該就是范府中最多的。
比起冷漠孤寒的路玄,郝陽剛起碼看著是個好溝通的人。
要是郝陽剛等不到他們碰頭的時候就死了,路玄未必會把信息透露給他們。想到這裡,她自然要趁郝陽剛現在還活著的時候,想方設法打聽點有用的東西出來。
想必對方剛才也看出來了,神色才會如此譏諷。
小心思被直接戳穿,她多少也有些下不來台,畢竟昨天的時候,郝陽剛還幫過她。
可副本里,誰不是為了活著呢?
有些人為了套到更多的信息,不惜冒著副本難度指數級增加的風險殺害同伴,她雖然姿態不怎麼好看,也不是什麼滔天大錯吧。
思來想去,這個副本裡面,恐怕小曼是最幸運的,稀里糊塗地和兩個最強的人組到了一隊。
再想起自己第一天的時候還在擔心她,結果小丑竟是她自己,衛寧越想越覺得憋屈,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
這時候要哭出來才真是顏面盡失,衛寧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極力遏制自己過於顫抖的呼吸和過於泛濫的情緒。
衛寧原以為郝陽剛會接著說幾句譏諷的話,或者至少評價幾句她的失態,但對方什麼都沒有說,讓這可貴的沉默一直保持了下去。
在這不算很短的時間裡,除了木柴燃燒的聲音,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柏易抱著雙臂,像是沒有看見她的失態,一言不發。
衛寧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用力擦了幾下眼睛。頂著微微發紅的眼眶,她聲音沙啞地對柏易說:「抱歉。」
柏易沒說話,隨意地沖她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在意。
衛寧怔怔地看著他,這時才發現自己走了眼。
郝陽剛這人長得雖好看,卻是那種帶有壓迫感的英俊,眉尾鋒利,眼神看著人時,有種森然的寒意。
這人很可能和路玄一樣,是個狠角色。
只是他此前向來說話都是笑嘻嘻的,待人和氣,有問必答,進副本之前還出手搭救了被羅山和金石騷擾的小曼,衛寧才以為他是個好溝通的人。
現在,她從那雙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一種很淡很淡的漠然,好像她從來不曾入過這個人的眼。
這種被眼前的人視若無物的感覺,讓衛寧心中被強壓下去的心緒又翻湧起來。
她忍不住辯解道:「其實我只是想,大家都在同一個副本里,如果有人有幸優先拿到有用的信息,及時分享出來總是好的。都是進了塔的人,誰都沒必要太藏著掖著……」
「藏著掖著?」柏易緩慢地、一字字地重複了一遍她說的話,語氣倒是聽不出什麼,眼皮懶洋洋地抬了一下,衛寧只感覺到一道極冰冷的目光。輕飄飄地從她繃緊的面孔上掠過。
被他看這一眼,衛寧努力挺直的背脊都顫了一下。
一直倚靠在牆壁上的柏易站了起來,他一邊撣去衣袖上的灰塵,一邊慢條斯理地道:「雙向的信息交換,也得講究個你情我願。至於單向的打聽么……」
他停頓了一下,衛寧的呼吸也跟著停滯了一下。
對面那個高個子男人,這時又露出了一個笑容。如果沒有方才的對話,恐怕這又會成為衛寧覺得對方是個「和氣人」的重要論據,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對方給她的印象極為割裂,割裂到她覺得對面這個人近乎怪戾。
她看著那個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用極和風細雨的語氣,輕言細語地道:「這麼說吧,我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不說;至於我想什麼時候說,也輪不到你來教育我。」
衛寧喉頭一哽,一時竟然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副本外面事業就很成功,進塔時已經做到了大企業的高層;進塔以後過副本的進程也算順利,爬到第四層,還刷到了進度過半,在組織里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
她又向來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加上從不輕易得罪人的性格,誰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這還是頭一次看走眼,又吃了癟,想反駁還說不出口——因為對方並不欠她什麼,反而是她想知道的東西更多。
她只能把這口氣咽下去,哪怕噎得直瞪眼也一樣。
她的胸口起伏個不停,柏易卻沒多看她一眼,掉頭走向了廚房的角落,一邊走,一邊冷颼颼地道:「火。」
糟糕,上頭了,忘了看著火!
衛寧嚇了一跳,以為爐火出了什麼問題,立馬添了把柴,蹲坐下去撥弄。
但仔細一看,就發現灶膛里的火焰燒得通紅,沒有一點要熄滅的跡象
她看向那頭的柏易,不敢置信地道:「郝陽剛,你——」
柏易已經在條案邊放鬆地坐了下來,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那懶洋洋的姿態配上絕佳的容貌和身材,換個時候值得擊節讚歎,但衛寧只覺得自己頭頂要冒煙——氣的。
「怎麼?我又沒說它要滅了。」
冷靜,咽下去,看著火。
衛寧咬了咬牙,她現在不想別的,只想把剛進副本時眼瞎地將面前這個男人歸類為「和氣人」的自己腦子裡的水全控出來!
她兩眼直勾勾盯著爐火,決心意念將自己的嘴縫上,再也不和柏易說話了。
她不說話,柏易自然樂得輕鬆。
他倒不是認真生衛寧的氣。過了這麼多副本,道德綁架他的人多了去了,衛寧這樣的,離那最壞的10%大概還差了80%,頂多是小心思多了一點。
但這不代表柏易願意浪費時間,去應付她花樣百出的試探。
從注意到管家的餐盒不在這裡開始,他就決定在廚房再等待一段時間,因為就算管家的餐盒會消失,其他所有人的餐盒都會消失,但是衛寧的餐盒,一定會出現在條案上。
她是唯一一個不需要柏易送飯的人,如果她的餐盒在某個時間點出現了,就說明確實有「人」,或者某個其他的機製取代了柏易的「工作」。
如果能找出這個「人」,或者找出這個自動運行機制,一定是關於副本核心的有效的線索。
他準備在這裡坐到中午,又不想同衛寧虛與委蛇。正好對方說了他不想聽的話,他當然就愉悅地順水推舟了。
別說是你推我擋的假意試探,哪怕僅僅閑聊,也是耗費精力的事情。
柏易是個願意最大限度節省精力的人,能讓他從這些事里獲得愉快的體驗的,只有那一個人。
暖烘烘的廚房裡,男人英俊無匹的面孔上,那點冰冷的譏嘲之色似乎終於被這暖意融化了。英俊鋒利的眉目間,終於氤氳出了一點微不可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