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頭啖湯
荊白見他彷彿在思考什麼,卻又好一會兒沒作聲,便問:「你怎麼看?」
柏易連忙收回亂飛的思緒,正經地看著荊白點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對。」
荊白眉頭一皺,柏易就知道他懷疑自己方才在走神,連忙道:「我認真的。考慮到副本公平性,用烙印才能相互識別這個條件太逆天了。」
他給荊白科普了一下獲取烙印的難度,隨後補充道:「對比起來,副本里的鬼怪有無法逾越的等級意識,但我們沒有。這點或許會是我們識別殼子里的人到底是誰的關鍵。」
他說完,洋洋得意地沖荊白揚了揚眉毛:「怎麼樣,我給管家起的這個外號不錯吧?」
荊白:「……」
他斜了柏易一眼,決定對此不予置評。
兩人在荷花池前並肩站著,荊白抬頭看了看天色。
太陽就在頭頂上,正燦爛地大放光芒,幸好這是嚴冬,即使陽光如此明媚,也只覺得溫暖宜人。
荊白見腳下的影子只剩短短一截,知道現在差不多就是柏易昨天送飯來的時間,便問:「我的午飯也是紫影子送過來?」
柏易這才想起沒告訴荊白廚房的事情,他笑了起來,道:「不急,我跟你說……」
他把廚房裡的事同荊白簡單地講了一遍,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補充道:「它送完小曼的就會來湖邊,一會兒應該就能到了。」
荊白已經開始思考副本機制的問題,幸虧柏易去了廚房一趟,不然一時還驗證不了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能看見紫影子。
現在確定了衛寧看不見,小曼他們估計也是一樣,那東院就只有他和柏易能看見紫影子。
他們兩個人都是藍衣,但柏易昨天就是藍衣了,也沒有看見過紫影子。
荊白想起自己在迴廊的經歷,道:「我覺得……要看到紫影子,首先得是工作被接替了。」
這點在荊白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因為他走了一整條長廊,才追上了小船,正面看到了接替了自己工作的影子。
而緊接著,他才發現自己背後,原來空空如也的長廊,竟然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新的紫影子!
他當時只是猜測這些影子或許早就存在,只是自己之前看不見。現在和柏易的所見所聞一綜合,就能完全確定看見影子的條件。
兩人把信息交換了一下,柏易摸著下巴道:「聽上去倒是不壞啊,只有我們能看見,還能命令它……」
他忽然想到什麼,道:「紫影子顯然是在我們的等級體系裡面的,那附身在我們身上的那個東西呢?」
那個東西只有柏易見過,他說,它體型非常大,有五官,只是因為浮腫脹大顯得模糊,渾身都是黑色的。.
荊白也看向他,緩緩地道:「可是……黑色不是我們已知的任何一個等級。」
柏易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不過因為他這個人的氣質,即使眉頭緊鎖,看起來不算很嚴肅。
感覺到荊白在看他,他還抬起頭笑了笑:「其實看管家和我們穿過的衣服,我一直以為這個副本里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這麼等級的。」
荊白:「……」
不止柏易,其實他也是這麼猜的。
畢竟范府的底層都穿紫色,再升一級就穿藍色。他們進府時,管家穿的是一身綠綢衣服——柏易罵他老王八也是這麼來的。
但管家的衣服今天又換了,變成了一身簇新的黃袍子,荊白當時猜測,他應該是又升了一級。
轉念一想,荊白道:「如果這個顏色等級沒錯呢?」
現在已經出現了四個顏色,從低到高,都是按這個等級排列的。
柏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能附身我們的東西,是單獨的一級,不在這個顏色等級的管理範圍之內?」
荊白點了點頭,對他來說,和柏易說話最輕鬆的一點就是不需要說明,對方能立刻捕捉到他的思路。
這個推論反而讓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雖然好像抓到了一點痕迹,但離破解副本的機制,還是缺了關鍵的一環。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麼,道:「要吃點東西嗎?我打包了一點出來。」
荊白還沒說話,他已經補充道:「你放心,都是管家沒動過的。」
他說到這裡,荊白的臉色一變:「我今天的餐食,不會也是……」
他擔心自己今天的餐食也是剩菜。
提到這個,柏易的臉色扭曲了一下:「放心吧,東院只有一個管家。今天的餐盒我看過,動過的量和昨天的差不多。」
換句話說,被給剩菜的應該還是只有他。
荊白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
柏易非常熟練地從袖中掏出之前用來打包食物的油紙包,道:「墊墊?」
荊白也不同他客氣,伸手拿了幾個點心吃了起來。
說實話,這些食物剛出爐時或許好吃,但到柏易手中時就已經冷透了。
因為用料不錯,大部分又油脂豐富,嚼起來又硬又黏,實在是談不上什麼口感,兩個人卻都吃得面不改色。
食物再難吃,至少是能補充體力的東西,他們並沒有餘地挑剔。在范府,所有人一天只有一頓飯,身上穿紫衣的,更可以說是吃不飽穿不暖。
多幾天下去,身體稍差的人,恐怕都撐不住白天的重體力勞動。
荊白拍掉手上的點心殘渣,目光看向方才柏易的來處——一個紫影子提著食盒,邁著那種他們特有的、規律到近乎詭異的腳步,向著他們走了過來。
荊白看著那紫影子手中的食盒,若有所思地問:「你和衛寧都在廚房,如果她看不見紫影子,又是怎麼看待食盒突然出現和消失的?」
柏易當時就看出來了,因為衛寧把空碟子放回案几上時,紫影子正在收食盒。
管家那個紅木的食盒又大又顯眼,按理說,她應該會發現食盒在桌上消失了。
柏易當時特地觀察了衛寧,發現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在同他說話上,根本沒有一絲往案几上看的跡象,是真正的「視而不見」。
紫影子收完食盒,提起來往外走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桌上已經空了。
柏易總結道:「我覺得,在沒有達成能看到紫影子的條件之前,即使真的出現了這種異狀,他們也察覺不了。副本不會給他們這種直觀地「看見」不存在的人的機會。」
荊白點了點頭,柏易這個解釋已經足夠明確了。
兩人說話間,紫影子已經走到了近前。
這裡沒有案幾,它也無法像之前那般跪坐著。
荊白就眼見著它走過來,對著他低下頭,堪稱禮貌地將食盒雙手遞給荊白。等荊白接過,又如柏易描述的一般,伸出胳膊請他「用餐」。
荊白眉頭皺了一下,他其實並不喜歡別人這種恭敬的姿態,還好眼前只是個影子,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荊白接過食盒,打開一看,是兩個白面饅頭,一碟小菜,還有一個蒸熟的番薯和一碗湯。
不算什麼好的食物,但總算不是剩菜。即便看著一點熱氣沒有,他也是滿意的。
荊白把食盒遞到柏易面前,柏易眉頭微微一抽。
這和管家吃的東西差遠了,應該就是正常的藍衣的標準。
所以,他為什麼要變成唯一一個吃管家剩飯的人?
柏易在心中默默給管家畫了個大紅叉,荊白忽然把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目光直白地看著他:「自己拿。」
柏易怔了怔,他沒想到荊白是這個意思。
下一刻,他又忽然笑了,眉眼彎彎地從食盒裡拿了一個饅頭。他也沒急著吃,拿油紙包了一下,又揣回了袖子里。
荊白也不管他,他在副本中吃飯向來很快,一點時間都不耽誤。
紫影子全程就在旁邊站著,兩手交疊,低著頭,是一個待命的姿勢。
柏易盯著它看了幾眼,突然道:「退一步。」
紫影子頭也沒抬,立即依言向外退了一步。
柏易看它的目光變得更深了——這東西果真會響應人的命令。
他轉頭看向旁邊的人,剛想開口說點什麼,目光便不自覺地凝注到那因為用力咀嚼鼓起來的臉頰上。
白皙細膩的皮膚上還橫亘著一道紅痕,這次離得近,柏易仔細看了一下,傷勢不算嚴重,也沒有起燎泡,反而給向來顯得冰冷的面容增添了一絲艷麗。
荊白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但他吃飯的時候懶得說話,等最後一口食物下咽,才轉過去用目光質問對方:?
又在看什麼?
柏易眼中那點笑意便立即散去了,又恢復了那副嚴陣以待的神色。
他咳嗽了一聲,正經地對荊白道:「我們最好加快速度。我方才想到了一點東西——我們是藍衣,已經可以支配紫影子做事。管家早上說,西院已經有人得到了賜湯,他們的等級肯定比更高。」
荊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臉色也是一變。
賜湯這個,蓑衣郎的歌謠里提到過。
「得重賞,喝香湯;穿新衣,入內堂。」
這幾乎就是明說了,賜湯會提高服飾的等級,甚至獲得進入內院的資格。
如果他們能支配紫影子,那麼西院那邊得到賜湯的人,只會得到比他們更大的許可權。
柏易用極慢的語速道:「如果他們用這種力量來排除異己……」
如果是一般的副本,他不會妄加揣測,但這個副本不一樣。
西院的人其他先不提,有羅山和金石兩個污染值高,品行低劣的人就已經足夠危險了。這是兩個在副本開啟之前就肆無忌憚,試圖侮辱同伴的半瘋子!
如果得到「賜湯」的人是他們,恐怕對他們倆來說就是最壞的一種情況。
荊白將空了的食盒遞還給紫影子,目送它邁著規律的步伐慢慢遠去,平靜地道:「不急,我們首先要找到得到賜湯的條件。」
柏易輕輕吸了口氣,除了寒冷的空氣,一起進入鼻腔的,還有一股從未散去過的肉湯香味。
湯這個線索,從他們進府開始就一直若隱若現地吊著眾人的胃口,只是他們得到的線索一直在外圍打轉,從未真正進入過核心。
別說尋找新線索了,他們甚至很難留出思考的餘暇——白天被繁重的工作困擾,夜晚回去還要擔心鬼怪的威脅,現在還發現一進府就被附身了,鬼怪虎視眈眈,時刻準備著佔據他們的身體。
范府這個副本,哪怕在柏易走過的諸多副本中,也說得上非常麻煩了。
柏易想起早上應卯的時候,管家透露西院得到賜湯的消息時,他曾經向管家打聽得到賜湯的條件。
管家當時說得很含糊,只說了眾人昨日都是勤勤懇懇,殫精竭慮,如果想要得到賜湯,須得表現比其他人更突出。
「如果從字面意義上理解的話,也就是說昨天,無論是東院還是西院,至少所有人都完成了工作任務。」
兩人坐在這片殘荷的池岸邊,柏易將管家的話拿出來一一復盤,試圖理清思路。
他說的這點,荊白也想到了,這點其實很正常,畢竟這已經是第四層的副本,能活到第四層的,誰也不是傻瓜。
雖然他們的工作任務幾乎都是比照著每個人的極限設置的,但活命的壓力頂在頭上,再苦再難,也能咬著牙熬過去。
至少能熬過第一天。
「其實在完成工作上,附身我們的東西和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荊白忽然開口道。
這點柏易或許感觸不深,荊白卻不同。
昨天早上他沒能及時醒過來,是身體里的那個東西去前院,替他應了卯。
它甚至還把船給荊白找了出來,荊白一睜開眼睛,已經是天光大亮。
身邊工具一應俱全,只等著他打撈。
因為不知道附身的事,他昨天曾經猜錯了方向,只當身體里的東西是副本中的某種機制,而不是有害的鬼怪。
、
但是現在想來,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身體里的東西也會強制操縱他們早上去應卯,並在天黑之後讓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
哪怕是附身在他們的身上的鬼怪,也不會任由他們違反副本的規定……
這隻有一種可能性。
「如果我們沒有按照副本的規定來,他們也無法得到我們的身體。」
柏易若有所悟地說道。
他一抬頭,對上荊白平靜清明的目光,便知道兩個人再次想到了一起。
他們同時想到了那對在第一天死去的情侶。
小奇和彤彤並非因為附身而死,而是違反了副本的規定。
於東和小舒當時與他們一牆之隔,卻沒聽到任何動靜,趕去隔壁時才發現他們倆不見了。
荊白盤旋著一個問題,如果不是風險太高了,他其實很想試一試:「如果當時鬼怪已經附身到了他們身上,會不會選擇直接操控他們的身體,制止他們?」
柏易的視線迅速轉向他,他神色緊繃,嘴唇抿成一線,以一種近乎嚴厲的態度說道:「未必。你仔細想想,昨天我們被他們操控身體的時候,要麼是你在睡夢當中,意識沒有清醒;要麼是天黑了以後,燈籠不在身邊。」
小奇和彤彤出事的時候,他們進府也沒多久,也就是下午時分。鬼怪當時就算已經附身在了他們,恐怕也沒有能力直接操縱他們的身體阻止他們違反范府的規定。
所以他們死了,還是無聲無息消失的,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屍體。
柏易說話的語速變得很快,他顯然看出了荊白的心思:「這不是我們能實驗的事情。一旦試了,最好的情況是被鬼怪操控身體,消耗蠟燭;最壞的情況會當場死亡,風險遠遠大於收益。」
荊白直視著他,冷靜地說:「我知道。」柏易說的他當然也知道,所以他只是心動了一下,沒想到這也能被柏易看出來。
柏易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很久,荊白素來是不怕被人注視的,大部分時候,他甚至會坦然地看回去。
他這次也這麼做了。
兩人在這近乎凝固的氛圍中對視了好一會兒,柏易似乎在通過荊白的表情確認他的想法,荊白則是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盯著不放,索性盯回去。直到柏易率先移開了目光,含糊地道:「你……你想明白了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話時磕巴了一下。
荊白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加速了,卻找不到來由。
沒等到自己平復下來,他率先對柏易道:「手伸出來。」
柏易耳根還在發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荊白的意思。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要查驗自己的身份,但這種冷不丁的隨時檢驗其實是最有效、也是最難作假的。
柏易不疑有他,撩起袖子給荊白驗了一下鬼嬰的手印。
荊白也重新亮了自己手臂上的那個小山一樣的印記,只是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湖邊吹過一陣風,湖面的波紋也在輕輕涌動。柏易趕緊放下袖子,對荊白道:「這天氣真是,皮膚一露出來就往裡鑽冷風……」
荊白目光還在柏易的衣袖上停留了片刻,又轉開了。
烙印已經檢驗過了,眼前站著的就是柏易本人,想來不是他對自己做了什麼手腳。
那為什麼會忽然心跳加速呢?
難道是體內的鬼怪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