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耍我好玩嗎?
車子疾馳在夜色中,各色霓虹與紅白的欄杆都飛快消失在後視鏡中。夜風輕輕地拂過臉頰,而我沒來得及洗澡,身上臭烘烘的。
可楚庭無論何時,身上好像都是冷冽的松柏香味。
我正胡思亂想著,卻突然聽到楚庭輕描淡寫落下一句:「sofia小姐,其實我真的很開心,我曾和你同生共死過一回。」
我偏了臉,假裝沒聽到這一句話,而楚庭也識趣,主動轉移了話題:「sofia小姐要是肚子餓的話,後面的零食箱里備了些零嘴,sofia小姐自己挑選吧。」
像是要配合他的話,我的肚子很「爭氣」地響起了咕嚕聲。
我目不斜視,臉上仍是雲淡風輕。
可我的眼角餘光卻瞥見楚庭在偷笑,想了想,到底不能為難我自己,於是***脆從後座抱來了零食箱,低頭翻找著喜歡吃的零食。
剛拿起一包筍乾,楚庭卻神態自若地從我手上抽走了它:「這是酸辣的,你腸胃不好,換一樣。」
絲絲曖昧從逼仄空間里滋生蔓延起,楚庭難道不清楚這句話時究竟有多寵溺?
還是說者本無意,聽者有閑心?
我找到了黃油麵包,將就吃著,吃完後頭卻偏向了車窗的一側,突然發現從透明乾淨的玻璃窗上,我能清晰地看到楚庭的身影。
我假裝欣賞著窗外風景,但視線怎麼也不肯從窗上凝出的那個身影挪開。
原來現在我連多看他一眼都成為了奢望……心緒有片刻的遊離,我揣測著如果楚庭不是出於懷疑我是陳嬌的意圖,他為什麼會對我那麼好?
楚庭淡淡看了一眼我:「你要是困的話,可以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從這裡驅車到鹽城,最快也要兩個小時。對了,還沒問過你,為什麼大半夜突然那麼著急要去鹽城?」
我出現在四合院他沒問原因,這會兒倒是想起來要多問一句了。
假性咳嗽兩聲,我隨意把這個話題搪塞了過去。感覺到額頭還隱隱發燙,我閉上眼睛小憩。
倒不是我覺得待在楚庭身邊我能安心入睡,而是我如今已有能力保護自己,所以我一顆心能安然放在肚子里。
楚庭放了音樂,前奏熟悉到我能立刻判斷出這究竟是什麼曲子。
《eighless》。
失重。
「我沒有抑鬱症,我聽這首歌只覺得緊張和窒息。」我突然開口道,睜眼時我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眸子里潤上了一層水霧。
楚庭略帶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這首歌存太久了,音樂庫一打開,自動播放總會輪到這首歌。」
他頗為意外地掠了我一眼:「看來sofia小姐對這首歌有過接觸。」
「那楚先生呢?聽這首歌又是為了什麼?」正常人聽這首歌只會覺得壓抑、恐怖、心慌、窒息,可卻能給真正焦慮與抑鬱的人一個安穩的睡眠。
關於楚庭的回答,我有過許多猜測,但我未曾想到他會如此坦誠的作答:「因為我想知道,她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當初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失控……其中多的是我做了幕後推手。想明白之前一些事情后,我早已經失去了亡羊補牢的機會。」所以楚庭便想著,既然他不能讓過去的陳嬌再治癒成為一個正常人,那他能不能嘗試進入她的世界,真正與她感同身受一回?
這算什麼……諷刺的自我感動么?
我嘴角勾起一個冷笑,長長的指甲深陷進掌心裡。
「我昨天看到了很美的晚霞,日落裹挾天空染上暖意與彩色,火燒雲大片焚燒翻湧著,卷出雲海相接圖。而從天空往下看,是山脈青翠,高大的樹木形成綠色的海洋,招搖舒展……那時候我在想,如果她在就好了。」
如果她在,就好了。
可他卻在前幾天,把陳嬌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都給弄丟了。
「我知道你此刻會腹誹我些什麼,也清楚你能理解我口中指向的「她」是誰。sofia小姐,無論你覺得我荒唐也好,無理取鬧也罷,但請你相信,我現在和你傾吐出的想法都是真實的。」
車內一下安靜了下來,好像有原本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東西,一點一點被撕碎。
言語的懺悔,足夠真實嗎?足夠彌補當年所有過錯嗎?
可……那是陳家當年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我剋制著自己的怒火,語氣假裝玩味:「你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她,我倒想洗耳恭聽一回,楚先生當年究竟做過什麼錯事?」
「不會是電視劇那些老掉牙的橋段,家族恩怨、上一輩子的牽扯這些吧?」我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楚庭擠出了一個苦笑:「sofia小姐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其實這些年所有人都告訴我該死心了,就連你前幾天晚上也言之鑿鑿地和我說著,她早已……」楚庭到底沒能吐出「死」這個字眼。
車燈如柱,照射前路。
楚庭手握方向盤,可指關節都泛了白。
楚庭臉上仍保留著溫和的笑容,可是那笑意卻像是慢慢被擠幹了水的海綿,逐漸變得乾巴巴起來:「我都忘了,sofia小姐不會想聽我聊這些的。今晚是我僭越了。」
他專心致志地開車,視線不肯落在我身上片刻。
而我本來想問他,如若得知了當年害死他養父的人並不是陳澤珉,那陳澤珉這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如何償還?
還有幾天前不了了之的虞家一事,我究竟要怎麼才能從他口中旁敲側擊出當天的後續?
暫且不論我是否有資格提起此事,但凡我開始打開話端,都會暴露出端倪。
楚庭又是那麼敏銳的一個人……
我目光失去了焦點,卻突然瞥到楚庭手旁的儲物箱里有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首飾盒。
我的視線在首飾盒上多停留了片刻,不動聲色地移開。
楚庭切了歌,是《youareeauiful》。我沒再說話,靠著座椅慢慢睡了過去。
可不知為何我的眼尾沁出了涼意,我想,我應該只是太擔憂母親了。
也僅此而已。
到了鹽城時,車子剛找到停車位停好,我便緩緩清醒了過來,看了眼腕錶的時間,現在不過凌晨三點。
街上冷冷清清,許多店鋪早已打烊歇業,只剩下流光溢彩的霓虹不分晝夜地守護這座城市。
我在母親手機上安裝了定位,如果母親一旦發生了什麼意外,軟體上的緊急報警器也會自動啟動。
而我當初並沒有將黎涼調回a市,讓她在「背地」里默默照顧母親。
但直到現在黎涼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看來母親應該並沒有什麼大礙。
我在手機上查著母親的定位,發現地圖上的那個小紅點離我現在的位置並不遠,心裡終於有了片刻的踏實。
楚庭解下安全帶,紳士地為我打開車門。
只是對上他眸子時,我看到他眼裡好像隱藏著一層薄薄的情緒,但依舊讓我瞧不分明。
沒有什麼道別的話想說,我朝楚庭點頭權當感謝與再見。
只是當我拖著一跛一跛的腳往前走時,楚庭明顯是有話想和我說,卻欲言又止,糾糾纏纏止於他的唇齒。
我迎著無人的街道慢慢向前走,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博爾赫斯的《我用什麼留住你》。而下一秒,我卻突然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契合的身形與姿態被鍍上繾綣溫柔的色彩。
那一刻,我的大腦像是宕機了般,齒輪生鏽卡住,再也無法轉動。
楚庭此刻給予我的這個擁抱,究竟是什麼意思?
因為深夜送我回了一次鹽城,所以他以為我會對他感激涕零而自我踐踏我堅守了那麼多年的底線?
「我知道你要去找誰,她手機上安裝過什麼軟體我也一清二楚……這其中有過太多重合的部分了,對不起,我再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了。」
我一顆心如墜深湖。
怪不得、怪不得,母親舊疾發作的那一天,他從我身邊飛快駕車經過時,他頻頻回頭瞥著我的身影;在四合院見到我時,他眼神里也沒流露出多少的訝異情緒。
這一場我自導自演的戲,我自己回過頭看,發現滿是紕漏。
楚庭洞穿一切,還陪我逢場作戲了那麼久。
也或許,那份四合院的房產證明一開始就是他拿來試探我的最好證明。
察覺到我的身形一瞬間僵硬,楚庭手足開始無措,任由我不費一點力氣將他推開。
我以為自己此刻能假裝平靜,表情也不會有絲毫的破綻。可透過玻璃櫥窗,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眸子里的一腔怒火與憤懣。
「楚庭,耍我好玩嗎?」從認識他始,這句話我不知道重複問了他多少遍,如今又一次攤牌,而楚庭的反應呢?
「你看我以sofia這個身份演戲,心裡是不是覺得特別好笑?」
我那些自以為是的手段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他卻看我戴著面具和鐐銬起舞,自縛成繭。
楚庭躲避著我的目光,眼神里星星點點的光亮暗了下去:「陳嬌,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我們之間跨越了多長時間、橫亘了多少事情,想要解開這緣分繩索上的密結,彼此卻都發現無從下手。
「我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在和楚庭談判前,我要先確保母親的安全。
「她現在住在一家酒店裡,程潯聲陪在她身邊……你別擔心,程潯聲這四年和你母親相熟了,會把你母親照顧得好好的。你要是不放心的話,這是照片……」楚庭著急地拿出手機,給我看著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