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為什麼要冒充她
楚庭緘默不言。
他現在的脾氣如同一團乾癟的棉花,任我怎麼往上揮舞拳頭都默不作聲。
拿長滿刺的話激他,拿敷衍的態度惹怒他……可我耍了那麼多把戲,也始終揭不下來楚庭臉上的面具,看見他最真實的樣子。
「看來是我叨擾了。」楚庭唇角抿出弧度,話語里品不出什麼情緒,「那sofia小姐要是困了的話,我先送你去酒店休息?」
我垂下眼瞼,看見楚庭的指尖正緊緊扣著他的公文包,像要從中拿什麼東西般。
而又是過了很久我才知道,那公文包里裝的東西只有一樣,那便是楚庭曾經給陳嬌寫過的「遺書」。
如果不是這一個晚上我粗暴地打斷了楚庭的話語,他本來打算同我分享這四年他的心跡。
他已經做好了撕下臉上血淋淋面具的準備了,卻被我推著連連向後退。
「你送我去酒店是怕我這一路會出現什麼意外?可我覺得你才是我身邊最大的危險隱患。」
他只要出現在我身邊,我一顆心著實難放到肚子里。
「今晚一別後,我希望在短時間內,我和楚先生都不必再見了,畢竟我們見面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是嗎?像你今晚絮叨的這些話,我實在無法共情也不想共情,所以我們也別選擇為難彼此,讓各自都過得輕鬆一點,不好么?」我眨了眨眼。
剛才說話時我沒控制自己的音量,和楚庭的對話毫無意外也傳到了那對老夫妻耳里。
老太太有一顆八卦心,耳朵豎了起來,眼神也不斷往我們的方向偷瞄,卻又被老伴嘴上止不住的嫌棄。
「人家小兩口之間鬧矛盾,關我們什麼事情?你就別操這個閑心,好好看你的報紙行不行?」
「胡晏新,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唄?」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別污衊我……」老爺爺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神色也突然正經起來。
我假裝沒有聽到這對有趣的老夫妻剛才究竟在聊些什麼,只淡淡說著:「結個賬。」
老爺爺覷著我的神色,小聲地說著:「姑娘,今晚的奶茶對口不?其實……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也像做奶茶,而男女朋友之間又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開的……」
我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勁,也很顯然,老爺爺誤會了我和楚庭的關係。
「二十五塊錢?那我直接掃二維碼吧。」
這轉移話題的手段縱然並不光明,但好歹能把話題方向帶回正軌。
付完錢后,我腳步生風已經準備開溜,卻仍能隱隱聽到那對老夫妻的一兩段對話。
「瞧,你不八卦,你說話有技巧,都把人家姑娘給嚇跑了!我還想著這姑娘合我眼緣,沒準我真能和她好好聊上幾句,你倒好,把人家說話的路都堵死了。」
「你以為我想說剛才的話?那我的問題不是幫你問的嗎?而且我看那姑娘也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話音漸漸聽不見了,我甩了甩頭髮,踏出奶茶店門口時,覺得自己應該把今天的這一切都忘了,包括楚庭的長篇大論的「演講」以及他在我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的清晰身形和面容。
凌晨四點,我身體里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有了片刻的放鬆,並且它主動釋放與傳遞了睏倦的信號。
隨意找了一家酒店入住后,我幾乎是沾枕欲睡。
可不知為何,我卻想起了自己發燒的這三天夜晚,楚庭都徘徊逡巡在我家樓下的場景。
一夜未眠。
早上七點,我起床去泡了個熱水澡,把皮膚都泡得通紅。
站在全身鏡面前,我再次悲哀的發現自己黑髮下隱藏了許多的白髮,吃藥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加速了人的衰老。
早些年網路上曾流傳著一句熱梗:「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幾分像從前?」所以……時隔四年相見,楚庭究竟是怎麼一眼認出了我?
把腦海中有關楚庭的記憶都暫時剔除了乾淨,我換了套白色的棉麻家居服,去找母親。
當初母親出院時,楚庭心裡放心不下她,於是在她的手機上安裝了定位軟體。
而如果別人也在母親的手機上安裝任何定位軟體,他手機上會立刻接到通知。所以今天凌晨我那麼著急說要來鹽城時,他已經猜出了我來這兒的真正意圖。
而順著手機定位,我找了半個小時終於找到了母親入住的酒店。
窗明几淨的寬敞房間里,母親一個人悶悶地坐在陽台上,很奇怪,程潯聲並不在。
緊鄰床頭的小桌子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滑蛋粥以及一個煎餅果子,想來應該是程潯聲知道了我要前來的消息,把空間留給了我們母女倆。
母親坐在陽台,看著遼闊的天和蔚為壯觀、彤紅的日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我也沒有想過,對上她眼眸時,我的腦海里也會緩緩出現「渾濁」這個詞。
「媽。」我輕輕開口道,「我回來了。」
母親有些拘謹地起身,手足無措地問著:「你……是誰?小程呢?我、我要找小程——」
她的情緒波動起來,帶著一個小孩子身處陌生環境的慌亂感。
我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裡,可、可為什麼母親能記住程潯聲,卻記不住她含辛茹苦十幾年拉扯長大的親閨女?
我的掌心一片冰涼,想上前抱住母親卻又拍驚擾了她,到底不敢貿然行動
。「媽,我是陳嬌呀,我今天特意回來看看你。」我嘴角揚起一抹笑,並努力使這個笑容看起來像裹了糖意。
「陳嬌……嬌嬌,可是我的嬌嬌,不是死了嗎?他們都告訴我,嬌嬌跳海了……我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而且你長的不像她。」母親目光平靜,認真打量著我。
她說這些話時,用的都是陳述句,語氣也無波無瀾。
我勉強捕捉到了一絲悲傷情緒,它卻很快被風吹散。
「這個消息還是楚家那孩子來告訴我的。他來的那天是個雨天,登門來拜訪時他也不肯拿把傘,反倒是把自己渾身都淋了個濕漉漉的。」母親的語速緩慢,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本來對這個孩子態度就不好,當時我恨不得立刻拿個掃帚把他攆出門去。」
「可他突然「噗通」一聲朝我跪了下來,同我連連道著歉,話還沒說出口,他就泣不成聲。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人好奇怪,為什麼要跑我面前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一時心軟了,沒把他攆出去……然、然後,他就告訴我……」母親嘴唇開始哆嗦起來,情不自禁地摩挲著交疊在身前的雙臂,「我的嬌嬌跳海死了。他說,我的嬌嬌跳海死了!」
母親的臉色灰白,一口氣憋悶在心中,呼吸漸漸不順暢起來。我急忙上前輕拍母親的後背,給她順著氣,很多話卻又突然卡在了喉嚨間,說不出口只能任由沉默喧囂。
人心都是肉做的。
一想到楚庭兩次下跪都是因為我,我的心裡也傳來了枝枝蔓蔓的疼痛。
母親目光開始渙散,沒有了焦點,而我明明站在她的身邊,對她來說卻像個透明人般。
她兀自念叨著:「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啊,聽到這個消息你知道我這裡有多疼嗎?」
她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心臟搏動聲音微弱,似在慢慢沉寂。
「於是當時我想也沒有想,手邊拿到的所有東西都往楚庭臉上砸去……」
母親突然目露凶光,把我惡狠狠地推開,「所以我的嬌嬌早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又為什麼要冒充她?!」
你到底是誰?
這一句問話,是一把將我凌遲的刀,刺得我心臟生疼。
我要怎麼解釋,又如何把那些歲月再一一闡述給母親聽,以致能讓她相信我?
有人推門而入,身上裹挾著融融春意。
「趙姨,冰糖葫蘆我買回來了,看看這是不是你想吃的那一款……喲,嬌嬌姐也在呀。」程潯聲看陽台上風大,朝我善意一笑,詢問母親要不要進房間裡面坐著。
他自然而然攙扶上母親的手臂,而母親也十足地信任他,緊緊地挽住了程潯聲的臂彎——他們從我身邊走過時,母親還偷瞄了我好幾眼,眸里滿是戒備。
我視線又開始漫無目的,最後只能落在自己腳尖上,發了片刻的呆。
「這是你買回來的冰糖葫蘆?胡說,這根本不是山楂做的糖葫蘆,這串是草莓。」母親小聲和程潯聲說著話,話語里雖然帶上了埋怨,但是也聽得出親近之意。
我的心被一根看不見的細針刺疼,如果能允許我喜怒形於色,我想那一刻我早就疼得齜牙咧嘴了。
「你拿的那串是草莓,這剩下的可不就是冰糖葫蘆么。而且我去買的那家店,就是你昨晚和我一直念叨的那家店,我可是足足排了一個小時的隊呢。」
山楂和草莓上裹著潔白的糖霜,和紅色相映成趣,增添了色澤的誘人程度,讓人看了就胃口大開。
母親扁扁嘴,到底又從袋子中選了一串色澤鮮艷的冰糖葫蘆塞入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我家嬌嬌小時候最愛吃這個了,我想帶回去給她嘗嘗。」
母親孩子氣的話語搭配上孩子氣的動作,讓程潯聲咧嘴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的相處氛圍溫馨,完全沒有剛才我和母親相處時的劍拔弩張與提防警惕。
程潯聲朝依舊站在陽台上的我努了努嘴:「你家嬌嬌不就在那裡站著嗎?嬌嬌姐,你怎麼還不進來?陽台上的風那麼大。」
那一瞬我如蒙大赦,腳步一拔,邁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