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那個她是誰
而母親卻和程潯聲咬著耳朵,眼睛慢慢瞪圓:「你又胡說了……難道她真的是我的嬌嬌?」
「趙姨,我哪裡來的膽量騙你啊,而且你怎麼能不相信我和你自己的親女兒呢?」
「可我怎麼記得……」母親語氣帶上猶豫,目光頻頻落在我身上,甚至帶了些許的歉意。
程潯聲拍了拍母親的後背,撫慰性的動作毫無疑問極大緩解了母親的緊張與局促:「趙姨,你是不是又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境當成現實了?怪不得我一進來就感覺到房間的氣氛不對勁,瞧嬌嬌姐被你嚇得臉色都蒼白了,你還不趕緊哄哄她?」
母親看了我好幾眼,視線又轉移到程潯聲身上,彷彿是在思考他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最後她的話音弱弱,卻是在與我搭話:「你真的是……陳嬌?我剛才說的很多話,是不是嚇到你了?媽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記憶好像也開始混亂了……」
「媽好像做了很多荒唐而毫無邏輯的夢,並且把那些夢當成了現實……有時候媽說的話嚇到你了,你也不要怪媽好不好?」
她同我說話時,稱呼又自動轉化成了「媽」。
只是她時不時瞥我一眼的神情,讓我的心裡依舊有些堵堵的。
母親緩緩起身,給了我一個僵硬也不大溫暖的擁抱。
她撫著我的頭髮,目光中帶著眷戀:「媽真是老糊塗了,居然連我們的嬌嬌都不記得長什麼樣了。但是我記得的,你最愛吃苦瓜炒牛肉,還有你父親做的那道溏心蛋……」
我鼻尖一酸,又怕母親看見我眼裡閃爍的淚光,連忙移過頭去,躲避著她的視線。
一串冰糖葫蘆同時也被塞入了我的掌心裡:「媽還記得你小時候可喜歡吃那家老字號的冰糖葫蘆了……只是可惜現在不是桂花盛開的季節,要不然媽也會為你去買你愛吃的桂花糕。」
我喉間一更,到底沒把那句「可是自父親去世后,我再也不想吃桂花糕了」這句話說出口。
房間門口留著一條小小縫隙,專屬白天的亮光從房間內透射出去,有一道矗立的人影被拉長再拉長。
那離去的腳步聲也很輕,沒有打擾到房間內的任何一個人。
而房門悄悄掩上,將兩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
我沒注意到門外的動靜,專心致志陪母親說著話。她一直緊握著我的手,像怕我隨時會離開般。
程潯聲「自告奮勇」要幫我們買中午飯回來,而一看到餐盒裡的溏心蛋時,我愣住了,母親也怔住了。
程潯聲臉色變了又變,手忙腳亂地想把蓋子蓋上,卻有一張紙條順著包裝袋被抖落出來。
血色而張牙舞爪的字跡看起來觸目驚心,赫然是四個大字,「血債血償!」
母親放在我掌心裡的手突然冷了下來,眼睛瞪大,就彷彿這幾個大字是什麼索命的厲鬼。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指尖指向那張字條:「是她、是她回來了!」
我聽得出她話音里的恐懼,下意識給了程潯聲一個眼神,後者瞭然我的意思,把盒飯一股腦裝進袋子里,又丟進了垃圾桶。
眼不見為凈。
程潯聲正打算轉身,卻差點被我尖銳的聲音刺破耳際:「媽!你怎麼了?!」
母親昏厥過去,身子軟綿綿的癱倒在地上,而她口吐著白沫,指尖卻依舊指向那張紙條的方向。
她氣若遊絲,卻還堅持著重複剛才的那一句話:「是她……她回來了!」
母親口中的她……到底是指誰?
母親又因為什麼才會露出那麼驚懼的神情?
我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那冰冷的涼意讓我心裡一驚,而母親說完這句話后眼前徹底一黑,不省人事。
程潯聲給我搭了把手,幫我送了母親去醫院。
看著手術室前那閃爍不明的紅燈,我覺得身上開始冷颼颼的,走廊里颳起的風鑽進我的衣服里,像要把我四肢百骸的骨頭縫隙填滿。
「嬌嬌姐……你沒事吧?」程潯聲覷著我毫無血色的臉色,有些擔憂。
「還好。」
我語氣很平靜,也沒有在逞強。
「好像……嬌嬌姐真的和以前有很多不一樣了。哦,瞧我這記性,我現在應該稱呼你為sofia小姐了吧。」他一拍腦門,嘴上進行著自我調侃,妄圖以這個話題紓解我眉間愁色。
可我只是沉默,一副心不在蔫的樣子。
我的目光依舊緊緊黏住病房門前燈牌上的那「手術中」三個大字,心緒開始遊離,在想我們陳家這一路為何走得如此坎坷。
陳澤珉死於非命,當年真相我到現在也查不明白。
眾說紛紜,輿論甚囂塵上,每一方的各執一詞讓當年的事情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如今母親惡疾纏身,我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徹底忘了我。
那我自己呢?
我的胃癌無葯根治,現在接受著治療也不過只是吊著一條命苟延殘喘罷了。
如今想想,要是母親病情惡化的話……以後真的忘了我也好。她也不必深陷過去的回憶,再讓自己如此難過地度過剩下年歲。
我靠著白色柱子,眼皮一下一下往下垂,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只是小憩時,我的眼睫毛一顫一顫如蝴蝶振翅,上面甚至還掛著晶瑩的淚滴。
程潯聲嘆了口氣,正想躡手躡腳走到我身旁給我披一件衣服。可有人卻率先一步,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包裹住我。
我四肢溫暖起來,體內開始迴流起暖意,一直緊皺的眉頭也終於因此有了片刻的舒展。
程潯聲正要說話,卻被對方一個噤聲動作禁止。
楚庭動作輕柔地將我抱起,把我送去了病房內,又鄭重其事地給我掖好了被角。
早上七點,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卻突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
濃郁的消毒水味充斥在我的鼻尖,可我卻想不明白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又會出現這裡?
母親……對了,母親到底怎麼樣了?!
我一掀被子,掙扎著要從床下下去,房門正好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正好是程潯聲。
他手上拎著三明治與熱乎的小籠包,白色襯衣上沾染著雨意,窗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細雨,如油如針。
「sofia小姐,你醒了?現在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去看看趙姨?」他手上的食物看起來美味可口,遞到我面前。
我搖了搖頭,有很多話想問卻又一時如鯁在喉。
程潯聲瞥著我的神色,好像知道我想問些什麼,兀自回答道:「sofia小姐最近太累了,休息睡眠時間不足,再加上昨晚氣急攻心,所以才突然暈睡了過去。」
「醫生也叮囑說,以sofia小姐現在的身體情況,今後最好還是不要熬夜了。要是真的睡不著的話,也一定要進行閉目養神。」
我悶悶地應了一聲,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這些關心的話語,我已經聽過太多回,耳朵都起繭子了。
「昨晚趙姨被送來醫院后一直在進行手術,今早凌晨三點手術結束,趙姨被轉入了普通病房。醫生說她現在的情緒也基本穩定了下來,只是趙姨有心臟病,以後還是盡量少刺激她了。」
程潯聲事無巨細說著昨晚的經過,把醫生的囑咐也一一說明:「如果怕趙姨以後再出現什麼意外的話,我們這些做家屬的,可以準備速效救心丸,以保證最佳的搶救時間。至於阿爾茲海默症,醫生說……遺忘是常態,至於遺忘程度與時間……因人而異。」
但只怕母親現在這種情況,並不容樂觀。
我微微點頭,所有情緒攪糊在一塊兒,甚至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此刻我到底是什麼心情。
整理好情緒后,我去了母親的病房,鼓起勇氣推門而進時,母親還躺在病床上,身形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程潯聲站在門外,沒打算進來叨擾我們母子倆。
而我的腳步聲放輕再放輕,但還是驚擾到了母親,她如弓般一下從床上蹦彈起來,眼神里的警惕卻在看到是我后一瞬瓦解。
「是嬌嬌啊。」母親露出一個滄桑的笑容,把額前的碎發撩撥至耳後,又像癟了氣的氣球般突然坐回病床上。
「媽。」我眼睛發澀,站在她身旁時卻怎麼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眸。
「不要苦著一張臉,顯得多老氣橫秋啊。」母親拉著我坐到她身旁,溫聲軟語地和我說著話,「我們嬌嬌要學會開心一點。」
「媽昨天晚上又嚇到你了吧……媽同你道個歉,也和你保證,媽一定會讓自己的病快點好起來。」
我連連搖著頭,在聽到母親與我道歉時,一顆心像被悶在一杯檸檬水裡泡了又泡。
「很多事情,媽趁自己現在還能記得……乾脆就都告訴你了吧。估計你現在心裡也有這樣一個疑問:昨晚我看到那張紙條為什麼會那麼激動,我口中的那個她,又是誰?」
母親落下輕飄飄的一聲嘆息,自顧自地往下說:「你爸爸當年還在檢察院任職時,有人曾來擊鼓鳴冤,說當年澤珉曾經錯判過一個案子。」
如我所料,那個人就是昨晚點燃了母親情緒的人,可我沒想到,從母親口中蹦出的名字會讓我全身一顫。
「女人提交了很多證據,那個案件的很多證人也來翻了供……真相是假,假相是真。你爸爸當時天天借酒消愁,陷入自我懷疑與否定中。而他一想到那條從高樓墜下的人命,夢境就都變成了血色。」
「對了,那個女人……叫虞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