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毒蛇之牙

第四章 毒蛇之牙

夏洛蒂·莫里亞蒂從睡眠中醒來,這是一個沒有窗戶但仍然讓人感覺到時間變化的房間。她抬頭,看見維持這種假象的模擬日照燈,感覺某種程度上自己和伊凡養在亞克力盒子里需要日光燈的蛇類沒什麼區別。

她綁上頭髮打開手機,掀開暖和和的被子翻身踩上拖鞋,這一天的開始平常的似乎和在馬羅列斯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同。尋著昨天剛認的路,走到這個已經被夏洛蒂習慣的地下基地的食堂。一路上並沒有她料想中工作人員們偷偷斜視著的目光和三兩男女之間的竊竊私語。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奔走在鋼鐵血管中,似乎和高中也挺像的,她這麼想。

「喂嘿,夏莉,來這邊!」在白襯衫制服堆里穿著花花短袖的薩達特本來就頗為扎眼,更何況他還十分誇張地舉起手惹火地大叫著。

「好了好了別叫了…誰允許你叫我夏莉的,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夏洛蒂在打了一個哈欠終於送走了起床氣以後皺著一條眉毛,用手指在桌子上連續地敲著來質問這位自來熟的阿拉伯青年小夥子。

「你的門上已經寫了,'夏洛蒂·莫里亞蒂',你還沒看見嗎,看來那位monsieur(法語:先生)是臨時才準備的嘍。」

「你知道救你的人叫什麼卻不知道綁你的人叫什麼?」

「他又沒把名字寫門上。」

「……」

他們才說了幾句話,就有服務員拿著菜單上來,並不讓人感到不適地示意夏洛蒂挑選合自己口的菜品。夏洛蒂注意到,其他人都是自己去窗口取餐,那些裝在鐵食盒裡的固定菜品和標準分量的米飯或者兩塊麵包——就像在食堂該做的那樣,她似乎又一次成了特殊。

「……為什麼我能點菜?」略加考慮以後,夏洛蒂還是選擇了開口。

「這是monsieur布羅戈諾夫斯基的囑託,要儘力滿足您的一切要求並提供最周到和舒適的服務。」女服務生用溫和悅耳的聲音這麼解釋著,然後她頓了一下,用了比剛才更低的聲音輕聲說:「莫里亞蒂小姐。」

「你知道我是……等等,排骨湯,辣子雞……你認真的嗎,你們會有這些?」本來正在翻看菜單的夏洛蒂先是因為聽到自己的姓而吃驚地抬頭,然後又轉而被更不可能出現的東西吸引了目光。她指著這份埃及菜單上的典型賽里斯菜滿目震驚地向女服務生詢問著。

「這是昨天晚上monsieur布羅戈諾夫斯基特地囑託的特別食譜,尤其是排骨湯,他額外囑咐要慢燉,還要多放胡椒。」

「我從沒像今天這麼愛他。」

「哇嗚~」一聲起鬨的怪叫,這是薩達特。

十五分鐘后,薩達特輕輕揉著自己頭上剛才被打的痛點,看著因為面前的大碗里熱氣騰騰的排骨湯而心情大好的夏洛蒂,還是皮厚地問了一句:「大姐,你到底和什麼什麼斯基是什麼關係啊。」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同學兼好友。」夏洛蒂咽下一口湯,臉上浮現出無限的幸福。「還有,別叫我大姐,我連成年都沒到你二十多的人叫我大姐?」

「那你同意叫夏莉了。?」薩達特又睜著他無害的大眼睛,低著頭好奇地試探著。

「我……隨你便吧。」夏洛蒂的嘴角因為無語撇起。而突然間,她在這個不要臉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伊凡夜市那時的影子,她眨了眨眼睛,再一晃就不見了。

變了模樣啊,夏洛蒂無聲地嘆息。

「快點吃吧,吃完還得進城呢。」薩達特低下頭,專心扒拉著他的員工標準餐。「進城?」夏洛蒂睜大眼睛,已經舉起的勺子愣在空中。她的臉突然熱的難受——一種失足的負面感情引發的。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句話,這句帶有任務和規劃會從薩達特——一個囚徒嘴裡聽到,就算不是伊凡,也應該是穆罕默德,哪怕隨便什麼這裡的人也好,可是現在,她似乎淪落到從一個囚徒那裡得到指示。換句話說,連一個囚徒,都比她得到了更多的知情權和先行統治權,甚至還有人事調動權。

夏洛蒂的血好像正在每一根血管中凍結,以她的心臟為起始冰點。她的精神正在無聲中崩潰,隨著心臟的加速抽動,一種莫名的怨恨在增長。

為什麼?

為什麼費盡周折把我拐到這裡,說什麼我才是所謂的什麼天選之子,可卻讓我在這裡淪落到這種地步?伊凡到底是把我當什麼?

正當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時,她的手機恰是時間地輕輕振動了兩聲。她無聲地拿起手機,想要平復一下自己已經崩潰的心情。熒屏剛剛亮起,就看見伊凡的十幾條信息彈窗,而最後一條剛剛才送達,「為什麼不回消息?都看見你在食堂了。」

她將要噴薄而出的寒意被一張不自然的毛毯包裹住了,這張毛毯由錯判的尷尬和冤枉人的歉意織成——她這才看見伊凡早就發來的消息。

「今天是你假期的最後一天,囚犯鬧騰著要打點打點,你順道去看著他吧,好好玩,畢竟以後就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

「p.s.臨走時候記得管穆罕默德要把槍。」

之後幾條就是伊凡確認她到底有沒有看到的頻繁詢問了。從「還沒起床?」「都八點多了」到「早上好」「還沒醒過來嗎」「好吃嗎」,而剛才是他發來的最後一條。夏洛蒂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她感覺自己有些時候確實是有點過於敏感還傻得可憐了。

「monsieur跟你表白了嗎?」薩達特皺著眉頭湊近她的手機屏幕。

「收到,保證完成任務。」夏洛蒂還配了一張小表情包——她不會因為這種事跟伊凡道歉的,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冤枉他了。她哼著歌在前面走著,後面拽著的是頭上兩處痛點的薩達特。

「啊,莫里亞蒂小姐,早上好!」穆罕默德已經守在電梯門口。他狀態很好,本來就壯碩的身體被白襯衫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帶著可靠中年人爽朗的笑。夏洛蒂抬手拽笑著致意,「早上好,穆罕默德……先生。」這還是薩達特的建議,他覺得這種場合還是叫一聲先生的好。

穆罕默德小小地愣了一下,看來是有些吃驚她會這麼叫。他點點頭,把一個看起來蠻酷的極為簡約的手環綁到薩達特右手上,他晃晃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是什麼定位追蹤器嗎?」

「你還挺聰明的。」穆罕默德不怎麼客氣地說,他一把扯下薩達特的同聲傳譯器,然後轉頭用俄語說:「不只是定位追蹤,如果他離開這個手環,」他背著薩達特亮出另一隻來,這隻要女性化的多,「超過十米的話,哪只手環的電力絕對夠他嘗嘗了。」

「這是什麼黑科技啊……」夏洛蒂接過手環,對這種007式的小道具下意識地吐槽到。

「我說,你們的悄悄話還沒完事嗎?」薩達特噘著嘴伸手奪回自己的同聲傳譯,「你們的這位小姐又不會說阿梅雅,沒有這個的話我會死的。」穆罕默德反手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拳,兩個阿拉伯男人互相挑釁地瞅著對方。

「莫里亞蒂小姐,祝您玩的開心。」夏洛蒂看著穆罕默德微笑著送別他們,直到電梯門無聲地合上,薩達特揉著自己的第三個痛點抱怨:「暴力傾向是你們公司的企業文化嗎?」

「你一碰就碎還去挑釁他?」

「你不懂,這叫尊嚴。」

「傻逼。」

「……」

「莫里亞蒂小姐和那個囚徒已經走了。」穆罕默德立在伊凡的辦公桌前,看著他把玩一條正昂著脖子的埃及眼鏡蛇。他一隻手摸著滑溜溜的蛇身,另一隻手托在蛇身昂起的折點,無視著眼鏡蛇的膨起的頸部,像是愛撫情人那樣緩緩地用指尖從它身上自下而上流過。

「人帶到了嗎?」

「今天早上帶到的,已經在鞭撻部押著了。」穆罕默德回答到,「因為有上次的事,他們還沒開始審訊。」

「這是好的。」伊凡緩緩地把手指伸向眼鏡蛇的頭,它正吐著信子,黑色的鱗片里透著一種緋紅,小而危險的眼睛反著燈光,灰青色的芯子不斷進進出出。「他們再給我出一次那樣的豬腦子事,就全都接受處理以後滾蛋吧。」他接著竟然把頭伸向眼鏡蛇,直到他頗為漂亮的深綠色眼睛能清楚地看清蛇鱗縫隙里的污垢,直到不怎麼高但有明顯斯拉夫特徵的鼻尖能被它的蛇信子碰到。

漫長的幾秒以後這種接觸結束了,伊凡就那麼彎下腰,輕輕地把它放到地上,滿含深情地看著致命的美物游向他辦公桌后的沙漠造景。「蛇是最美的生物,不是嗎。」穆罕默德嘆了口氣,「您就沒想過如果被咬了怎麼辦嗎。」伊凡站起身來,「那就打血清進醫院,就像我十五歲那樣。但你要知道,敢於挑戰危險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自覺。」

穆罕默德無可置否地聳了聳肩,他和伊凡一前一後離開伊凡的臨時辦公室。

屋裡只剩下蛇在沙里遊動的聲音。

審訊室的燈驟然被打開,被捆在審訊架上的塞赫美特拉老太太即使蒙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光視覺的變化。她穿著傳統的科普特人服裝,儘管它已經舊了。她瘦弱佝僂的身體與寬大結實的十字審訊架產生了極大的不和諧。她咳嗽幾聲,然後吐了一口痰在面前看不見的地面上——她希望能吐在哪一個綁架犯的身上。

「看,我就說先等一會再過去吧。」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似乎是一個男孩?塞赫美特拉還不算壞的聽覺提供給她大腦的信息是這個分析結果。「咱們長話短說吧,親愛的女士,為什麼不能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訴我呢。」

「說真的,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知道我們不怕繼續走下去。」這句話是雙關,伊凡得意的想,接著,他繼續說,「關於它,我們大不了多問幾個,多開幾個條件也能問出來,我們還是挺有耐心的;關於您,哦,您聽過一個笑話嗎,如果客車司機在高速發現自己馬上要撞了人而無法補救時,最好的選擇是加速開過去而不是急剎車。」

「閉上你的臭嘴,沒鬍子的小子。」塞赫美特拉用沙啞而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伊凡的「循循善誘」,她臉上已經萎縮的每一條肌肉隨著她的話顫抖:「我知道你會來,你們會來,從那天,在幾十年後突然有人問起我這件事開始……我不懼怕死亡,我將把我的血撒在你們這群殺人犯和噁心的賊身上,它屬於埃及人,你們休想從我嘴裡得到它的一點消息。這是為了我的尊嚴——和我的祖國。」

「老婆婆,您想想,留著它對您,對您的祖國,對您的人民,有什麼用呢?是能給尼羅河沿岸的一億人口帶來一口糧食?還是能給開羅和亞歷山大送去一瓦電?」伊凡毫無氣惱地繼續用蠱惑的口吻娓娓勸說著,「您只要告訴我們,我們能給出的價位能讓法尤姆的每一個孩子有飯吃,有學上!您如果不信任我們這群混蛋,我們可以把錢交給您,您能親眼看著這件寶物真正惠及埃及人民,難道這不是熱愛人民?不是熱愛祖國的最好體現?難道它一定要長眠在地下,和無數腐爛的屍體作伴才屬於埃及?才是屬於埃及人民?難道活生生的人不比一件老古董更珍貴?您這是在剝奪孩子們本能得到的幸福!」伊凡的口氣從溫寧,逐漸變化到最後的嚴厲甚至帶著一絲痞戾,似乎是在質問她怎麼能為了自己所謂的道德底線而悍然搶去人民的麵包和希望。在這場激烈的話術交鋒中,聖人和罪人的角色在言語中悄然互換了。

塞赫美特拉的身體驟然垮了下來,本來挺直的腰桿重新佝僂起來——就像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樣子一樣。哪怕被捆在審訊架上也能看到她的崩潰——身心上的。她兩隻枯槁的手顫抖著。

「我…」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還是抬起頭,咬著牙,但已經全無剛才的風骨,「無論如何,我把它交給你們這些外國人。它屬於埃及,不屬於你們。它在土下,至少是埃及的土下。」她如釋重負地吐出這一句話,然後陷入了沉默。

「穆罕默德,他們科普特人確實比你們阿拉伯人愛國。」伊凡不無嘲諷地說,而穆罕默德笑了幾聲,再抬起頭是一副沉靜而神情複雜的面孔。

伊凡沒有看到,或者說,沒想回頭看他的表情。

「把劍給我。」伊凡招呼了一聲。塞赫美特拉聽著他接過什麼東西,然後是劍刃出鞘的聲音。她聽著皮鞋鞋跟踩在地板上噠噠的聲音一聲聲接近。她費力地咽了一口吐沫,極小幅度地扭了扭脖子,她也只能做到這種幅度的移動了。

然後是下半身傳來痛感,她感到劍刃直接沒入了她的大腿肉里。那是一種近乎讓人暈厥的痛感,她能感到血液的流失,能感到每一條強勁血管的破裂。而那劍刃竟還在體內全無減弱的繼續騷動,似乎是握著劍的手追求某種更強烈的折磨。劍刃在她的體內做著裂舍人體組織的自轉運動,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把劍在旋轉絞肉的情況下卻一點都沒有受到阻礙,就像是她的腿全然不存在一樣。當然,在這種超乎想象的苦痛的折磨下,她已經全然無力去思考了。

「真的,我不想這樣的。」在老太太刺耳的聲嘶力竭的痛苦哀嚎中,加害者竟然在嘆息。

沒過多久,塞赫美特拉在痛苦中流失了全部的體力,昏死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她的眼罩已經被解除。她忍著下身殘餘但仍然痛徹心扉的痛感,眨了眨還沒恢復視力的眼睛,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狹小的房間里,而她正被一條細鐵鏈結結實實地捆在一把椅子上。這屋子布局很像監獄的探監室。她終於看清楚眼前是一塊玻璃——一塊毛玻璃,它把這個房間分割成兩部分。玻璃的左部有一扇被裁出的嚴絲合縫的玻璃落地門,打開這扇門就能走到玻璃的另一邊。她依稀能看清楚玻璃後面離她最近的位置有個人影,那人影是坐著的,而他身邊還站著幾個別人。

「媽媽……」玻璃後傳來聲音。塞赫美特拉的心臟驟然收縮——是她的四十多歲的兒子蓋伊的聲音,他聽起來脆弱的像個小孩。她的血液湧上大腦,撐得耳膜嗡嗡作響。她聲嘶力竭地大叫著:「蓋伊,蓋伊,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媽媽,我…」中年男子帶著恐懼的聲音被無情打斷了,「沒辦法,婆婆,既然您的痛苦不足以讓您開口,我只能出此下策了。」伊凡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愉快,他俏皮的音調好像是天真無邪的小孩,正在陽光燦爛的草原上用最純凈的聲音唱一隻不成曲調的曲子。

「您的兒子是木匠,對嗎?」伊凡的話音剛落,塞赫美特拉就聽見蓋伊的一聲大叫——伴隨著切肉的聲音,「左手,我的左手!」蓋亞用已經顫抖的聲帶發出破音的慘叫。這聲慘叫狠狠衝擊著塞赫美特的心房。

「您願意用它保住您兒子的右手嗎?」伊凡用上揚的音調問。「僅剩的右手。」惡魔貼心地補充到。

塞赫美特拉的眼睛已經徹底紅了,眼眶和染血的眼白混在一起,模糊出一片看不清的邊界。她渾濁的眼流下兩行清淚,肌肉再次突突地震顫著,引著緊縛於身的鎖鏈也跟著顫動,但卻仍舊牢固。她的心理防線終於全線崩潰,於公於私,她都失去了足夠的勇氣和繼續對抗的代價。這一刻,她卻感到一種釋懷,自己背負的一切終於可以放下。

有一個笑話。一個美國軍營駐紮在一個男人的家附近,他的女兒總和大兵勾勾搭搭,他每天都很擔心。直到有一天,鄰居告訴他,你女兒懷孕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摸著胸口嘆了口氣:「這事終於發生了!」

對於很多擔憂已久的事來說,發生了是一種解脫。就像塞赫美特拉終於還是迎來了,她沒能守住這個秘密和那些與生俱來的責任的結果

「我告訴你們……」老太太用細不可聞地聲音近乎呢喃地說著,她的身體徹底垮下去了——絕望壓倒了她,而隨著解脫,一直支撐著她的責任感也崩潰了,這顯得她更加蒼老的不行。「它就在……」

玻璃後面的聲音在她開口時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哪怕那聲音是如此的細若未聞。剛才充斥在這裡的尖叫和哀嚎好像只是過大的精神壓力帶來的幻覺。而在玻璃的另一面,伊凡的眼睛已經貪婪地睜大了,這使得他的多層眼皮緊緊疊在一起。他的臉上浮現出得意而可怕的笑容,正等著用聽覺來見證自己的完全勝利和最終戰利品。

「埃赫塔頓。」老太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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