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畫像
後院很是安靜,兩三個官員走了來,停在門口,朝處於靜思中的賀景榮有禮道:「大人,天色已晚,下官們先走了。」
賀景榮醒過神來,朝門外看了一眼,見天色變暗,微笑道:「好。」
官員們慢步離去,賀景榮起得身來,將官服整理一下,出得房門,朝府外走去。
一段路程走過,賀景榮回到家中,入得大廳,賀俊偉迎上前來,關切地問道:「爹,那人沒怎麼樣吧?」
「沒什麼,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賀景榮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寧馨兒給賀景榮端來一杯熱茶,小聲說道:「爹,明日我哥白玉天成婚,我想跟俊偉一起過去喝杯喜酒,祝賀一下。」
賀景榮接過茶杯,小小抿了兩口,笑答道:「好,記得帶上份禮物。」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歡蹦亂跳而來,竄到賀景榮身邊,歡言道:「爹,哥,嫂子,飯菜上桌了,媽媽叫我來請你們用餐。」
賀景榮被賀小姐攙扶著站起身來,朝著飯廳走去,賀俊偉、寧馨兒牽著手跟在後頭。
三人跨過兩道門檻,來到飯廳,坐上飯桌,賀夫人帶著丫鬟端來最後一個菜,一家五口歡歡喜喜地圍坐在一起,把酒言歡起來。
賀景榮喝下一杯小酒,吃過兩口魚,放下筷子,朝身旁的賀夫人說道:「夫人,你那作畫的手藝生疏了沒有?」
賀小姐歡快地接話道:「爹,娘那手還靈巧的很,昨日還教我畫了一幅老翁垂釣寒江圖呢!」
賀夫人給賀景榮舀了一小碗雞湯,溫聲問道:「今日怎麼想起作畫來了?」
賀景榮一邊用勺子舀著湯水喝著,一邊回話道:「今日有一人來訪,交談了幾句,言行舉止囂張跋扈,不像好人。想夫人能將他畫出來,明日交與他人幫我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好叫他不在衢州府為惡。」
賀俊偉給父親的酒杯斟滿酒,接話道:「爹,是隨我上山的那位長者嗎?」
賀景榮喝下小酒,答道:「是那老者,等會兒吃完飯,你倆陪陪你娘,好好將那長者的外貌描述給你娘聽,越詳細越好。」
夫人喝了口湯水,說道:「俊偉,好人壞人又不寫在臉上,也不是幾句無關痛癢的好言好語所能辨別得清的,以後別隨隨便便帶人上山來了。」
「是,娘。」賀俊偉給寧馨兒夾了一筷子菜,端著碗吃起飯來。
賀景榮喝完湯,說道:「別說孩子,他沒做錯。我身為地方長官,有人有事來訪,哪能避而不見。上次帶白玉天上山,就消除了一宗冤案,救下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有功。」
賀俊偉得到父親的誇讚,心裡好過了許多,碗里的飯菜也香甜了不少。
夫人給賀景榮斟好酒,道:「孩子的婚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幫他們操辦啊?街坊鄰居們一見面就囔囔著喝喜酒呢!」
賀景榮微微笑了笑,看了兩個孩子一眼,道:「最近城裡來了好些江湖人,好像都是趁著龍威鏢局而來,等平息了事端,就幫他們操辦。」
夫人道:「江湖人之間的恩怨,你不是一向不過問的嗎?」
賀景榮答道:「今時不同往日,衢州府里的部分兵馬已被朝廷調去西北增援戰事,運往京城的貢銀已交付給龍威鏢局來押送,不得不關心起來。」
賀俊偉接話道:「爹,既然這樣,貢銀何不讓官軍押送啊?也好免生事端。」
賀景榮微笑道:「你這孩子,城裡的駐軍本就不足了,要是有居心叵測之人藉機興風作浪,引起暴動,隨意調走官軍,拿什麼來幫朝廷鞏固後方。現在西北戰事已起,幾番交戰下來,我大宋兵馬敗多勝少,又不知北邊的契丹什麼心思,後方若是亂了,朝廷豈不內外交困。」
賀俊偉道:「爹,馨兒他哥白玉天,武功極好,一身正氣,值得信任,要不請他來幫忙護送貢銀吧?」
「請誰來護鏢,那是龍威鏢局的事,官府不強加干涉。」賀景榮喝下賀夫人斟的一杯酒,端起飯碗,道:「吃飯吧,等會陪著你娘將那長者的頭像畫好來就行。」
少了言語,五人只顧吃喝,很快就將晚飯吃好,下得桌來。
賀景榮扶著夫人入得書房,擺好紙張,磨好墨,帶著賀俊偉跟寧馨兒,將那長者的外相從頭髮、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鬍鬚、臉型,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甚至臉上那裡長了一個黑痣或黑點都沒有放過。
聽過三人的一番描述,賀夫人拿起畫筆,聚精會神地畫了起來。
賀景榮怕打擾到夫人,帶著孩子們走出書房,坐到大廳里,一邊品著茶水,一邊等著,守著焦慮,也裝著期待。
小半個時辰過去,賀夫人拿著畫紙走了進來,遞給賀景榮,接過寧馨兒遞來的茶水,說道:「根據你們的描述,就只能畫成這樣了。」
賀景榮打開畫紙,認真看過,笑容之花綻放一臉,歡喜道:「辛苦了,夫人。這畫的幾乎跟真人一模一樣,特別是這副嘴臉,越看越像,越看越討人厭。」
賀俊偉走了過來,接過畫紙,看了看,道:「娘,你這本事真好,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同你一起畫個全家福。」
賀小姐將賀夫人扶著坐了下來,歡喜道:「哥,你這想法不錯。一家人坐到一起,媽媽幫我們四人畫好,你再幫媽媽畫好,不需要請外人就能畫出一幅全家福。」
賀景榮高興地坐了下來,道:「偉兒,將畫收好,明日帶給白玉天,讓他幫忙查查,看看這位老先生是何方人物。」
「是,爹。」賀俊偉慢慢地將畫紙卷了起來。
賀夫人喝完茶水,見孩子們的臉上都有著倦容,說道:「夜深了,都睡去吧。」
三個孩子朝父母行禮話別,出得大廳,尋找各自的宿頭去了。
等孩子走後,賀夫人見丈夫一臉愁容,小聲問道:「你今日這般慎重其事,是不是畫像中人有什麼蹊蹺之處?」
賀景榮小聲回話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定婚之時,我跟你說起過的泰岳派滅門之事,我懷疑畫像中的這位長者,就是那作惡之人。」
賀夫人聽過,心兒隱隱不安地站起身來,走到賀大人身邊,小聲問道:「若真是那人,你打算怎麼做啊?」
賀景榮輕輕地握住夫人的手,輕聲答道:「我當年發過誓言,一旦練成了三絕掌,就要為泰岳派報得那血海深仇,不能言而無信。」
賀夫人小聲說道:「可你現在是一州知府,造福萬民,且有家有室,跟那樣一個無惡不作之人拚命,實在是犯不著。」
賀景榮起得身來,將夫人扶入懷裡,溫言道:「孔夫子說殺身成仁,孟夫子說捨生取義,我身為他們的學生,豈能避開先師們的敦敦教誨。在正義面前,不能因為處境改變了,就選擇退縮。」
賀夫人苦言道:「可一旦不敵,不僅百姓失去了一位好官,我也將失去丈夫,孩子們也得失去父親,你叫往後我們怎麼活啊!」
賀景榮撫摸著妻子的頭髮,很是難受地說道:「泰岳一門,上下四五十口人命,死的不明不白,我身為他們的朋友,豈能坐視不理。現在,三絕掌就我父子倆學會,怎不能讓偉兒去報這個仇吧。況且偉兒的使命,是幫泰岳派重塑門戶,將三絕掌傳承下去,絕不能有失。」
賀夫人無意識地擠出了幾滴眼淚,泣聲道:「要不咱們請些幫手吧,伸張正義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賀景榮將賀夫人抱緊了來,答道:「按武林規矩,門派內的恩怨,外人不能插手。就是請來幫手,他們也只能幫我留住此人,報仇雪恨這件事,還得由三絕掌的傳人來做,不能假手於人。」
賀夫人極為難受,她真想勸阻丈夫不要去報仇。可他學了三絕掌,又怎麼不履行諾言,去做那言而無信之人。情海極為酸苦,不管怎麼安慰自己,眼睛就是難以聽話,淚水嘩嘩直流。
賀景榮聽到妻子的泣涕聲,將她扶出懷抱,一邊幫她擦抹著眼角邊的淚水,一邊寬慰道:「該來的來了,三十來年的等待沒白費,即將如常所願,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
賀夫人破淚為笑,道:「好,我為你即將如願以償感到高興,為我自己憂慮不安而感到難過。」
賀景榮微笑道:「你要相信正義,我是不會輸的。我還想看著孩子成婚,幫泰岳派撐起門戶,以告慰泰岳派先祖們的在天之靈。」
賀夫人沒法勸慰住自己的丈夫,只好將心中的憂慮、苦楚化成微笑,挽著丈夫的手臂,朝著卧房走去。希望他睡上一覺醒來,忘記了昔日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心裡裝著的,只有家庭,只有一方百姓。
可君子一言九鼎,既是為正義而戰,豈能說忘記就能忘記。
只盼他英雄無敵,消滅了敵人,還能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