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忠
洗劍峰劍獄,一條幽暗深邃的長廊盡頭。
某間狹小牢房,門口掛著個看不出年歲的木牌,似用劍刻出了個「天」字。
岐山老六陸司蹺著二郎腿,正坐在這「天字型大小」牢房前,眸光投向房裡晦暗幽靜的牆角。
那片黑暗中,似乎有輕微的呼氣聲間歇響起。
像是有韻律的鼾聲。
陸司絲毫不覺無聊,斜靠在椅上,單手拄著腦袋。
就這樣目不轉睛,側耳聽著牢里的呼氣聲。
日頭漸沉,斜陽順著牆上唯一那扇窗戶,堪堪投了進來。
這是天字型大小牢房一天當中,少有能感受陽光的時刻。
黑暗中那不知名存在,似乎坐起了身。
「老六,今日怎麼得閑來這兒?」
乾淨輕鬆的聲音自牢房中傳出,聽不出一絲被關押的消沉之意。
陸司眼皮抬了抬,看著那道瘦小卻挺直的身影從暗中走出。
聲音的源頭是名人族男子,皮膚白凈不留歲月風塵,頭上道髻梳扎整齊,完全看不出階下囚的樣子。
反倒像是此間主人一般,對來訪的陸司含笑問候。
陸司仍舊閉口不言,端起椅旁的茶盞抿了一口。
牢門后的男子打過招呼后,轉身來到窗前負手而立。
沉醉於短暫的傍晚霞光中。
待光線再度暗去,他又慢條斯理地走回牆角,緩緩坐下。
像是記起了什麼,男子抬頭笑道:「對了,今天好像是承劍大比了吧?」
沒有等來陸司的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早說過,岐山陋習之中,承劍當居首位,整那些兒女情長最是無趣。」
這話若是在止戈峰前公然講出,怕是立馬會迎接萬道含怒劈來的劍光。
被劍獄囚徒貶低岐山最為重要的傳統,陸司卻懶得回應。
似乎早就習慣牢門后這男子的奇言怪語。
被陸司無視的男子不以為意,嘴角微微翹起:「若我沒記錯,今年阿忠也去了止戈峰承劍?」
空氣驟然冰冷下來,茶盞又冒出裊裊白氣。
聽見自己唯一的徒弟被提及,陸司沒有動作,但眼神卻變得危險了起來。
「別急眼啊,我又沒有對阿忠做什麼。」
男子攤了攤手,露出一絲小孩子的調皮習性。
陸司終究還是沒有貫之以漠然。
他從椅子上坐起,壯碩身軀微微前傾,聲音冰冷道:「你若是敢碰阿忠一根手指,我會去妖域屠你一支妖屬。」
男子無所謂道:「儘管去,幫我多殺幾支都行。」
陸司又靠回了椅背。
整座劍獄,不過是一幫待宰囚徒。
但眼前這個「天字型大小」犯人,是唯一的不確定因素。
陸司可以拿自己的人頭打包票,劍獄的一切異動,絕對和眼前這個男人脫不了干係。
只是暫時沒有鐵證罷了。
不過,只要盯緊他,劍獄的問題就會被歸攏於這間狹小的牢房。
只是,阿忠...
聽見耳邊又傳來有韻律的鼾聲,陸司心中微覺沉悶。
阿忠是個孤兒。
十七年前,他在天瀾北域的邊境村落中,被路過的陸司發現。
村子遭了妖患,三歲的孩童阿忠僥倖存活,剛從一處菜窖中探出頭,嘴裡還叼著半拉白菜葉子。
男孩純凈的眸子被陸司給嚇得濕潤,隨後緊抱住懷裡的大蘿蔔,嚎啕大哭。
懵懂的記憶當中,
當年殺光村子的那幫妖怪,個個如眼前這傢伙一樣的大塊頭。
陸司彼時剛在妖域殺了個往返,以為是自己的一身煞氣驚到這孩子。
無奈將男孩放上飛劍,陸司尋思在岐山附近尋一處農家寄養了。
然而從北境回來,一路上陸司經歷了近千年人生中,最手足無措的一段時光。
已經辟穀多年的他,又撿回了年少下山遊歷時的手藝,給男孩變著花樣烤山跳、焙地薯...
夜間帶著個拖油瓶也不便趕路,只能停步歇腳,期間陸司還要安撫被滅村噩夢嚇醒的男孩。
這段時光,雖是無措,卻意外滌凈了陸司那因屠殺沾染的一身煞氣。
待到了山腳下,將男孩放在農婦懷裡的陸司,空有一身驚天修為,卻甩不開那隻緊攥他袖角的小手。
男孩的雙眸如止不住的泉眼,緊緊盯著陸司與和善不沾邊的剛毅面龐。
沉默片刻后,陸司從農婦懷中拎起了男孩,向著遠處綿延岐山飛去。
這孩子與岐山有緣。
陸司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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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峰上怪石嶙峋,曲折山路繞著岩縫向上延伸。
一身白色劍袍的阿忠從山路間躍起,落在身旁高高立起的石柱之上,舉目眺望。
見四下無人,他神識內省,才驚覺自己築基九層的真元僅剩不足七成。
不過是從山腳趕路至此,抵禦劍意的真元損耗竟如此劇烈。
阿忠不由得嘆了口氣。
按照止戈峰遇強則強的特性,怕是大部分弟子到達半山腰的損耗都應在三成左右?
不過前來參加承劍大比,聚靈丹什麼的,該是必備之物吧。
他摸了摸腰間那隻沉甸甸的儲物袋。
不禁想起昨夜師父陸司從窗外將其丟進了屋,一言不發離去的模樣。
師父是不是覺得這樣很酷?
阿忠不知道,他從袋子里掏出個瓷瓶。
上面用劍刻著「上品聚靈丹」三個小字。
的確出自陸司手筆,整個岐山只有他喜歡以劍代筆,亂刻亂畫。
倒出一枚吞下后,阿忠感覺磅礴靈力自腹中湧起,輪轉周天之後化作了殷殷真元。
還真是上品,不是一般千機峰弟子能煉製的,師父這回怕是下了血本了..
就是不知師父欠了四師伯那麼多靈石,又是怎麼從千機峰搞到這丹藥的。
阿忠嘴角微翹,搖了搖頭。
洗劍峰上一個參加承劍大比的,還是九百年前的陸司,一路衝上峰頂,繼承下首代洗劍峰峰主之劍。
今日自己代表洗劍峰,自不能落了師父的威名。
拋開紛飛心緒,他運轉起再度充沛的真元,正準備向峰頂繼續衝刺之時。
一道挾卷狂暴靈氣的火焰巨龍自虛空中探首而出,火焰靈元化作的猙獰大口咬向阿忠。
「嘭!」
爆裂火雲炸開前的一瞬,阿忠早已發現偷襲的術法。
天刑劍意自體內噴薄而出,肅殺劍氣鎮壓周身萬物,瞬間絞碎了那道火光。
「啪、啪、啪。」
煙霧淡去,擊掌之聲自不遠處響起。
「不愧是陸師叔唯一的弟子!」
一名身穿千機峰黑袍的弟子顯出身形,連連稱讚道:「陸忠師兄這修為怕是僅次於紫霄峰白河師兄了吧!」
阿忠望著這不敢露臉、暗中偷襲的鼠輩,冰冷目光與陸司如出一轍。
師父給他取名陸忠,但他很少以陸姓自居。
他覺得自己還配不上姓陸。
但眼前這臭魚爛蝦,更不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