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 維者,思也
「乖乖…!」
「南京禮部、工部、戶部,還有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
「這可真是萬眾一心。」
「陳矩,你去把內閣幾位叫到養心殿。」
回京第二天,萬曆皇帝看奏疏,今年辦了幾件大事,《萬曆會計錄》編寫完成。
蠲免百姓一年賦稅。
張居正、徐階案件。
都察院、吏部京察。
封土蠻忠順王,安撫東部韃靼。
遼東剿滅阿台。
打擊永謝布部,斬殺黃把都。
幾個大臣拜了拜,按照萬曆皇帝的指示坐下,小太監們上茶。
「這一陣子,你們在京挺忙,都忙什麼事呢?」
張四維說道:「這幾日忙著調集糧食的事,上諭叫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寧夏、甘肅、遼東百姓運糧到邊關,臣等和宗人府協商出個法子。」
「三石糧食二兩銀子,少不少?」
張四維回道:「並不少,秋收糧價不到七錢銀子,現在運糧食一石十二錢銀子,聖上又允准百姓攜帶貨物。」
「這是良法。」
「聖上,河南有一孝子鄭賢,河南巡撫上奏疏,請求朝廷褒獎。」
「朕知道這事,讓禮部去辦這事,其實孝順這事,論心不論跡,常言道,久病床前無孝子。」
「朝廷中的官員,就有一個非常孝順的人。」
「楊巍就很孝順,他的老母在老家,他多次不貪戀權勢,回家照顧老母。」
「他巡撫陝西時,由於母親年近九旬,他多次申請回歸鄉里。」
「對朝廷他是盡心儘力,對老母他是盡孝,這樣的人,這樣的官員,做的就很好。」
「朕的意思是,加封楊巍太子少保,仍任吏部尚書。」
「你們看呢?」
眾人沉默不語,申時行的臉色有些難看,楊巍這個人有能力,而且資歷很老,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
申時行嘉靖四十一年進士,楊巍比他早十五年中進士。
萬曆皇帝就是把楊巍丟出來,看一看能掀起什麼水花。
申時行雖然在京城的勢力不行,但是在江南幾個省,支持他的很多,特別是南直隸還有南京六部。
萬曆皇帝加封楊巍,局勢有些模糊,很多官員找到趙錦。
「趙御史,如今這局面?」
趙錦是浙江人,他是嘉靖二十三年進士,原本能接替徐炌擔任都察院左督御史,萬曆皇帝把海瑞安排在都察院,他的仕途被擋住。
「聖上說過,申先生是民意所向,楊巍又沒入閣,你們胡思亂想什麼?」
「應該怎麼舉薦就怎麼舉薦,咱們的票多,不怕!」
鴻臚寺卿王一鄂問:「是不是把王錫爵拉過來?」
趙錦擺擺手:「別!王錫爵和申先生不和,他不落進下石就好。」
「原來一些人等著聖上回來舉薦,現在聖上加封楊巍太子少保,這些人都不敢再舉薦,他們在觀望著。」
「不可強求,可以找一兩個代表,聯名上個薦章,這樣他們就沒顧慮了。」
「麟陽公老成謀國,他日管著都察院,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了。」
趙錦擺擺手,讓他們去辦。
……
九月二十二,各地的薦章都送上來,萬曆皇帝看了幾眼,按照薦章上的意思,他不選申時行都不行。
「通知內閣、六部、九卿、都察院、各司堂官,到乾清宮議舉內閣首輔。」
常言道,當斷不斷,要留後患。
這股歪風邪氣,萬曆皇帝要掐死。
原本東林黨不能起來這麼快,御門逼宮張居正和他頂牛,為了控制局勢,朱翊鈞不得不殺張居正,把曾省吾、方逢時、潘晟抓起來。
乾清宮的氣氛凝固,人人都透不過氣,侍衛太監打起精神,等會就有事發生。
現在魚咬鉤,朱翊鈞不得不吃這條魚。
眾人到了后,萬曆皇帝站起來,他看了一眼敬天法祖匾。
「今個兒叫你們來,就是議一議內閣首輔的事。」
「申時行,朕問你一句,朝廷公舉內閣首輔,這其中你有沒有串連?」
申時行後背都是汗,額頭也流出汗,他出班道:「旨今百官舉薦,惟公是從,並無串連之事。」
「哦,這麼說,你穩坐內閣首輔嘍?」
申時行的面色很難看,被萬曆皇帝訓斥,他無所適從,只能硬著頭皮說:「臣本是大學士,朝中百官公舉,他們選臣,這事臣知道。」
「王錫爵,你舉薦的是誰?」
王錫爵出班道:「臣身為禮部尚書,惟公舉才,臣舉薦大學士張四維。」
「哦。」
萬曆皇帝露出肯定的眼神,眾人恍然大悟,看來聖上並不喜歡申時行,而且這段時間趙錦、余有丁、王世貞太跳了。
「王錫爵薦章寫的好,張四維一心為公,識大體,有大氣,不像有的人,幾百人舉薦,要沒人串連,就這麼一心?」
「聖上,王錫爵諛君取寵,平日薦章不呈遞,單單御前呈遞,這等小人,臣羞與他為伍。」
「你余有丁是禮部的,王錫爵是禮部的,這麼說你不想在禮部?」
余有丁不敢說話。
「你余有丁一個,都察院趙錦一個、還有王世貞、還有一個宋纁,還有一些人,朕就不點名了。」
「你們以為朕不知道?」
申時行冷汗直流,他的臉色蒼白,他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儘快回家靜養。
這時趙錦出班道:「聖上,難道這麼多官員舉薦,聖上就視而不見嗎?」
「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
「我大明要的是一心為公的官員,不是為了祿位,為了錢財的官員。」
「他申時行錯就錯在私心太重,張居正兒子中狀元怎麼回事,還要朕抖落出來嗎?」
「朝廷的科舉需要何等公正?」
「進士就是大明的官員,要管理一方百姓,如果取士不公,豈不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你去問問萬曆八年沒中進士的讀書人,他們答應不答應。」
「聖上當時不說,不查,現在如此反覆,這麼對待申先生,是否有失公允?」王世貞出班道。
朱翊鈞看了一眼王世貞:「你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
「找了一個姓徐的妖人,禍亂朝綱,妖言惑眾,你難道把朕當傻子?」
「你還是博學鴻儒之人,怎麼能信這些?」
「聖上,您親口說的,徐鴻儒的話,也代表民意。」
「你個孽畜!這是跑到京里專和朕打擂台!」
「朕說過這麼多話,叫你們不許逛妓院,不許你們***,你們聽嗎?」
「好話不記,壞話記。」
「看來你王世貞心裡沒有大明,朕本寬仁大度,召你進京任職博學鴻儒館,看來你也就動動嘴。」
「你回家去吧。」
王世貞低著頭,他不再說話。
「申時行。」
「臣在。」
「朕不是不教而誅之人,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朕已原諒你幾次,這次你串連百官,不得不罰。」
「降你一等,為東閣大學士,奪你太子少傅銜,內閣位於張學顏后。」
「臣,謝聖上隆恩。」
「還有沒有舉薦張四維的?」
這時嚴清拿出薦章,他寫了兩份,一份舉薦張四維,一份舉薦楊巍。
「其餘人等,朕這次就不責罰。」
「內閣首輔這次就定了。」
「張四維。」
「臣在!」
「升你為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保,內閣首輔。」
張四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臣謝聖上隆恩,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非朕意也,乃公舉。」
「維者,思也!」
萬曆皇帝說完這句話,揮動衣袖離開乾清宮。
此時張四維終於走到大明官員最後一步,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子。
他不知道,當他坐上內閣首輔的位子,深淵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