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最好的時代
平靜的海面上，生生死死，數不清有多少。
帝國收到了來自東海海域那邊的消息，居於帝座上的帝國的最大掌權人臉色陰沉，但竭力讓自己目光平靜地注視著自己手中剛剛得到的，來自於東海那邊最新的消息。
大殿內，站著沒多少的文武百官無一人敢說話，他們只敢看著有著高級質感的紅色毯面，竭力咽下口水，連舔嘴唇這樣的動作都沒有餘力去做，彷彿那對於高坐在皇位上的那位也是一種褻瀆，所以偌大的皇宮大殿內，幾乎可以說是落針可聞。
「情報上面寫了什麼？」一道柔和似水的聲音悠悠傳出。此刻也唯有這位款款走來的皇后楊月，有資格在陛下心情糟糕的時候和他說話了。
幾乎沒有怎麼掩飾自己的糟糕情緒的龍九燭皺了皺眉，把手上的信一抖，揉了揉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然後重重地吸了口氣，背靠在黃金鍛造的帝座上，隨著一聲嘆息，他隨手將手上的信遞給已經等候多時的楊月。後者伸出手接過信，纖細白皙的手上戴著的指飾輕輕搭在紙上，她臉上的神色隨即很快變化，手指輕顫，宛如晴朗無雲的天空忽然變得烏雲密布一般。
一臉陰沉的龍九燭沉重地開口道:「所有的域外異族皆死在防線之外，百姓無礙……」
聽到這句話之後，大殿內的文武百官頓時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也跟著喜悅，正當他們準備抬起頭恭賀的時候，卻發現那位臉色還是之前那般，於是心思靈巧的眾人又很快地低下頭去，心裡猜測到底是什麼事情讓陛下如此生氣，明明域外異族都已經被消滅了啊？
楊月看了眼眉頭緊皺的男人，眼神有些複雜，她手掌輕輕地搭在男人的肩上，柔柔地捏了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著眾人臉上的輕鬆，龍九燭突然有股莫名的火氣在心中醞釀，但他還是忍了下去，為了一國之主的威嚴和體面。他緩和了許久之後，才沉聲接著說道:「西北林家，林葬天，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萬人援軍從海下出來，剿滅了域外主宰，扭轉了戰局，同時……將部分域外異族收歸神秘靈器之中……」
聞言，大殿內的文武百官的心情就像是被上下拋起來的石子，一會上去，一會又轟然墜地。
難道西北林家的那位年輕人，已經擁有了足以和帝國抗衡的力量了？！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這個有些瘋狂有些難以置信的念頭。
不過很快有人見風使舵，開始直起身子批判起林葬天將部分域外異族留下來的行為，認為他心有不軌，妄圖勾結域外異族謀反。隨著這句話出來，大殿內附和的聲音也隨即多了起來，一個個人皆直立起身子，竭力讓自己顯得挺拔。
嘈雜的聲音當中，龍九燭看著大殿內的眾人，眼神逐漸失去了焦點，彷彿在看著眾人背後的更遠處，紅色的宮牆，以及外面的藍天白雲，暖陽……
大殿內，一老一少的兩個官員看著身前的人直起身子，也跟著直起了腰，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搖頭一笑，因為前面人的遮擋，他們笑得很隱蔽。
李姓年輕人看了眼有模有樣的陶姓老人，嘿嘿一笑道:「你怎麼看？」
「雖然才見過幾面而已，但是我覺得那位年輕人並無謀反之心，而且我覺得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他的心靈，應該是有更遠大更崇高的東西，不然也不會有著那樣的眼神。」
「哪樣的眼神啊？」年輕人有些好奇地問道，他也不是沒見過林葬天，對於老人今日頭一次提起的說法感到有些新奇。
老人撫須一笑，扭頭看了眼年輕人，笑道:「老頭我也形容不上來，不過話是真的。咱們也就別摻和到這件事裡面了，隨這些人說去吧，那幾位真正有話語權的人一個都不在，他們說了有個屁用，也就在這稍微顯現一下自己的忠誠了。」
李姓年輕人笑了笑，完全不在意他們的話被人聽了去，反正大殿內如此嘈雜，誰能聽得見他們這兩個不起眼的人的話呢？他暗自朝著老人豎起大拇指，然後點點頭道:「中肯！光是陛下透露出來的這些，信息量就已經夠大了，老話說得好，字越少事越大，帝國現在是沒有餘力和那位計較這些事情的，反正現在域外異族都已經消滅了，也算是有了個交代，而且像這樣私密的消息如果我們不外傳的話，百姓能夠看到的，就還是那一片歌舞昇平的和平景象，不礙事的。」
老人點點頭，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年輕人笑笑，雙手攏袖，「彼此彼此。」
「那接下來呢？」年輕人又問道。
老人嘴角動了動，他微笑道:「靜觀其變，域外異族一清，就該是帝國內部的問題了，不過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只看陛下能不能放下那些沉重的雜念和負擔，接受一個龐然大物雄踞西北了。」
李姓年輕人搖搖頭，嘆了口氣，言簡意賅道:「難……」
「嘿嘿，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老人笑了笑。
「怎麼說？」李姓年輕人頓時來了興趣，他雙手從衣袖裡面伸出來，湊到了老人跟前問道。
陶姓老人下巴點了點，笑意不明道:「帝國上下，還有咱們那位小公主可以和他說得上話啊，讓她去談，無論是陛下還是其他人，都能夠接受最後的那個結果。」
年輕人聞言，仔細地想了想，說道:「好像確實是那麼回事……」他眉頭一挑，扭了扭脖子，雙手環胸，輕輕撞了撞一旁的老人。
「幹什麼？」老人微微踉蹌了一下，沒好氣地問道。
李姓年輕人低下頭笑問道:「晚上吃點啥？想好沒有？」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脫口而出道:「城門邊上那家麵館如何？」
「可以，就這麼定了！」年輕人直起身子來，笑容燦爛道。
偌大的帝都內，雖然外面風風雨雨，大事接連不斷，但是這裡還是如往常一樣，人們該幹嘛幹嘛，像是域外異族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
東海。
斑駁破舊的黑色城牆上，李丘北和一眾帝國的軍人正在統計傷亡，他眺望海平面，其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屍體，藍色的大海此刻幾乎已經被紅色的鮮血給染盡，一點藍色的餘地也無，若不是現在烏雲散盡，陽光普照的話，看上去還真的有些滲人。
「處理這些事情應該需要不少時間吧？」一道平淡而溫和的聲音響起在李丘北的耳畔。
他回過頭去，一位穿著一身黑衣的俊美的年輕人站在那邊，他身後漂浮著一個高大的黑色帝座，右邊還跟著個黑色的古劍，而他的左邊，站著一位仙女般的女子，也是位劍仙。
林葬天看了眼李丘北的眼睛，笑道:「你再這麼下去，我就得給你收屍了。」
「呸呸呸，別咒我！」李丘北眼眶青黑，手上拿著厚厚的軍中文件，罵罵咧咧道。
「啪！」一聲脆響在李丘北腦袋上響起。
「誰啊？艹」李丘北罵道。
他轉過頭去，然後頓時沒了脾氣，啞口無言。
一個碧眼老頭站在他身後，正沒好氣地看著李丘北，說道:「你小子快去休息，這些事情又不是非你做不可，要是讓你姐知道了，她肯定得說我，你可別害我們夫妻倆感情不好。」他捏了捏拳頭，骨節咔嚓作響。
李丘北見此，咽了咽口水，他知道應蒼宇完全沒有在開玩笑，過去應蒼宇借著這樣的機會不知道欺負了他多少次，於是他趕緊把厚厚的文件交給一旁的士兵，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之後就飛奔離去了。
看著飛快跑走的李丘北，被他委以重任的士兵有些獃滯，拿著厚厚的文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怔怔站在原地。
「哼！」應蒼宇拍了拍手，剛才差點沒忍住就出手了，還好他閃得快。
「師父。」林葬天輕輕點了點頭，行了個禮。
靈兒也跟著打了聲招呼，十分禮貌地行了個禮。
應蒼宇擺擺手，「別跟我來這一套啊，我可不講究這個。」說著，他一雙碧眼眯了眯，瞧了瞧林葬天身後的帝座，以及那把看上去就極為不俗的冥劍，問道:「你那些朋友呢？」
林葬天笑了笑，看向遠處，輕輕揚了揚下巴，說道:「在那呢。」
「有準備離開了？」應蒼宇點了點頭，隨即問道。
「嗯，不過回去之前會去幾個地方轉一轉，若是有機會，我們還能在學院見上一面。」林葬天說道。
應蒼宇揉了揉下巴，點了下頭。「好。」他看向林葬天，突然有些神情複雜，「你就這麼把自己的底牌全部展露出來了？雖然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但我也不想問，修道之行，奇遇妙聞多如繁星，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你將域外異族的性命留下來的這一行為，我們這裡你能過得去，但是帝國那邊，恐怕不會理解你的做法。」
林葬天笑了笑，說道:「您無需擔心我，我這還有萬人大軍在呢，帝國那邊不敢動，而且我留下性命的域外異族，都是通過了篩選的，是域外相對年輕且更有天賦的那一代，他們這一代有個特點，就是比較惜命，所以通常不會沖在前線。呵呵……不過其中若是有些漏網之魚的話，我也不會手軟的。」
應蒼宇沉吟片刻后，問道:「大概有多少？」
「不到一百。」林葬天回答道。
「嗯，明白了。」應蒼宇點點頭，然後又問道:「那些人呢？也都被你放在了那個金色小球裡面？」
林葬天點點頭，「除了兩個，其他都在裡面了。」
雖然還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把他們放到一塊真的不會打起來嗎？但是應蒼宇還是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的，所以最後還是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叮囑林葬天一定要注意安全，現在帝國內正是最亂的時候。
林葬天和靈兒在與應蒼宇他們道別之後，路上遇見了正拿著個被子走過去的李丘北，後者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林葬天他們，愣了下，問道:「這麼快就要走了？」
「嗯，有緣再見。」林葬天微笑道。
李丘北挑了挑眉，道:「嘿！到時候咱們再找時間好好切磋一下，提前說好，打人不打臉，江湖規矩。」
「明白。」林葬天笑道。
之後又遇上了許多人，林葬天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之後，來到了星花他們所在的地方。
星花蹦蹦跳跳地撲到林葬天身上，暮在一旁微笑看著。
北辰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紅栗瞥了眼林葬天旁邊的靈兒，忽然冷哼了一聲。
琴帝和無禪和尚站得稍遠，他們看向林葬天，林葬天也同時看向他們。
「謝了。」林葬天沉聲道。
琴帝微微頷首，身形消散在原地。
無禪和尚笑了下，化作一道金光忽然遠去，他忙已幫到，也沒有再逗留的理由了。
這時，兩個身披黑衣的老人走上前來，忽然跪地，大聲道:「主上！」
眾人見此，忽然一愣。
林葬天僵在原地，不知說什麼是好。
不遠處，洛梅和噬元往這邊緩緩走來，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之後，洛梅的視線突然變得渾濁起來，她低下頭，揉了揉紅了的眼眶，然後抬起頭來，拖著疲憊的身軀往林葬天那邊走去。
西風和趙靜直忽然出現在不遠處，林葬天看到了他們之後，笑著打了個招呼。
趙靜直低了低頭，難得優雅地行了個禮。
西風瞥了眼一旁的女子，大袖一揮，扭頭看向另一邊。
莫雲符悄然落在他們旁邊，先是和西風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舉起手臂，用力揮舞著，和林葬天他們打著招呼。
有些巧合的是，當初在中部大洲闖蕩江湖的幾位年輕人，此刻都早已成為了更好的人，然後相聚在此處。
與此同時，西北林家，夢宗，以及其餘大大小小的宗門與家族，都接到了關於東海這邊的密報。
有些暗流涌動的徵兆。
凜，霜雪漫天，一位冰美人破開冰殼走出，身上一塵不染，潔白神聖。
「何事？」她語音清冷道。
「有你的信，來自皇宮。」一抹朦朧的身影浮現，隨後一封黃色的信紙從空中悠然飄落在龍月心的手中。
龍月心看著信上所寫的內容，一雙藍色的眸子左右轉動，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最後她終於看完信上的內容，手指輕輕一捏，信紙隨即化為雪花一樣的碎片，消散在風中。
「我知道了。」龍月心看向那抹朦朧的身影，緩緩說道。
「別意氣用事。」最後，那道身影消散之前，留下了這麼一句叮囑似的話語。
龍月心安靜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被抽掉了靈魂的冰像。
許久之後，她才嘴唇微顫，喃喃道:
「不會的，怎麼會……」
一股莫大的悲哀忽然在她的心中升起，她輕輕皺了皺眉，沒想到，原來這偌大的世界，居然沒有一個人明白我。
龍月心忽然自嘲一笑，不禁懷疑起當初自己的選擇究竟正確與否。
可是凜的茫茫大雪不會告訴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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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處海域上，南宮七溪閉眼聆聽了片刻，然後一臉喜悅道:「成功了！」他興奮地在風角鯨的背上奔跑來奔跑去，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掉下去。
風角鯨聞言，忽然停下，問道:「那還去不去東海了？」
南宮七溪停下跑步，原地站著思索了片刻，然後說道:「去，還是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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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
冰帝站在冰面上，這邊的域外異族也都消滅得差不多了，她忽然心有所感，扭頭望向東海的方向。
「沒有了？難道那邊也已經成功消滅了域外異族？」她喃喃道。
一旁的夜十道聞言，不禁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優美的身體曲線展露無遺。她打了個哈欠道:「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歇著了？」
遠處的劉澈瞥了眼夜十道，然後被一旁的煙兒打了下後腦勺，帶著一絲警告道:「別隨便亂看人家的……」
劉澈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趕緊扭頭，支吾道:「沒……沒有……」
煙兒搖搖頭，然後看向東海的方向，她同樣感知到了那邊的氣機變化，一直擁擠的污穢之物消失不見了，東海那邊此刻應該只留下了帝國的人。她想著再過不久就要見到的人，嘴角不由得有些上揚。
————
東海。
防線之上，一隻巨大的瞎眼白虎忽然落下。
「走了？」它問道。
應蒼宇搖搖頭，扒著城牆張望著說道:「沒呢，快了。」他扭過頭去看向瞎眼白虎，問道:「不和我徒弟，剿滅域外異族的大功臣道個別嗎？」
「算了，早晚能在下面遇見。」瞎眼白虎說道。
應蒼宇搖搖頭笑道:「那可不一定哦，到時候他到了神域之後，可就真的是不死不朽的神靈了，哪裡能在下面遇見？」
「你看到了？」瞎眼白虎有些詫異地問道。
應蒼宇點了點頭，「嗯，我去過神域，看得出來他有沒有登上神域的潛質，依我所見，那小子擠身神域的速度只會比我們想象得更快。說不定兩三個月之後神域就能多出一個人了，哦，不對，一位新晉神靈了。」
「果然是黃金時代。」瞎眼白虎這麼評價了一句。
應蒼宇看著漸漸聚在林葬天旁邊的人，嘆了口氣道:「是我們真的老啦……」
「你也暮氣沉沉了啊……」瞎眼白虎走到應蒼宇旁邊，雙爪搭在城牆上。
大海邊緣一抹金光浮現，漸漸落下的太陽的昏黃陽光落在城牆上，也映照在兩位歷經了漫長時代的老人身上。
「這是最好的時代。」應蒼宇突然說了一句。
瞎眼白虎側了側腦袋，罕見地沒有反駁他過於絕對的話語。它只是趴在城牆上，感受著陽光的溫度漸漸冷卻。
海風吹過，東海上的織風者也隨即消失，往事好像都太過沉重，連這城頭都爬不上來。
世事都太過複雜，而戰爭也在戰爭本身之中成長。
在這之後能夠稱為歷史的時間裡面，帝國將這一場戰爭稱為「史上規模最大，死傷最為慘重」的一場戰爭，而對於終結了這場戰爭的大功臣，即使後人再想要抹除掉那位的存在，可是他的名字依然在那些人之中赫然在目:
「……以及，終結此戰的關鍵之人——西北林家，林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