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他決定走了
望著女子凄慘的模樣,陸行雲眸中大痛:「柳兒!」他提著劍,急奔過去。
許知州雖不認識他,卻認識他身上的一品大員所穿的官袍,面上一驚,想上前又不敢。
那幾個衙役卻是沒眼色,加之又不懂服制,只當他是普通的官員,便想上前阻攔。
「這位大人」
陸行雲此刻已憤怒到極點,那肯同他們多說半句,只見他臉色鐵青,拔劍一揮,接連斬殺兩人,殷紅的血飛綳,濺在他臉上、身上,襯的他好似地獄里的閻羅,陰鷙無比。
望著眼前的男子,姜知柳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眸光一顫,怔怔地望著他,她動了動唇,卻未發出半點聲息。
迎著她的目光,陸行雲眸中一揪,似刀在絞著,渾身殺氣驟然消散。
「柳兒!」
他把劍往地上一扔,撲過去將繩索解開,女子嬌軟的身軀陡地壓下來,倒在他懷裡。
燭光中,女子蒼白的頰上布著兩道紅痕,異常醒目。
陸行雲心口似被利箭刺透,眼眸瞬間猩紅,他顫抖地拂了拂她的臉頰,一滴熱淚陡然落在她頰上,炙熱滾燙。
「我來了,我來救你了。」他語聲沙啞,尾音發顫,似是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姜知柳看著他揪痛的眼眸,心裡忽然泛起一絲潮濕的水霧。
「多謝」她張了張唇,發出低微的聲音,頭一歪,暈倒在他懷裡。
「柳兒!柳兒!」
陸行雲臉色大變,用力搖晃著她,女子卻沒有反應。
見此情形,許知州似被冷水澆了一身,渾身涼透了。他戰戰兢兢地上前跪下,舔著臉懇求:「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尊夫人,只下官職責所在乃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大人恕罪,下官這就將全城最好的大夫找來,給尊夫人醫治。」
他雖不知陸行雲的身份,但朝中任何一位一品官員,他都吃罪不起。
陸行雲眸中陡厲,抱著姜知柳走到跟前,重重將其踹倒。爾後眸光一掃,凌厲如電。
「本官乃現任刑部尚書陸行雲,知州許繆貪污受賄、誣陷良民、亂用刑罰,三罪并行,著立即收押,擇日再審!」
話音剛落,他身旁的下屬已亮出了他的令牌,望著兩枚金漆朱紋的銅鑄令牌,眾人身上一寒,紛紛下跪。
\謹遵尚書大人旨令!\
許知州臉上一白,忍著胸口的痛意朝他爬去:「尚書大人,是下官狗眼識人不明,誤傷了夫人,求大人從輕發落,饒恕下官吧!」
「滾!」
陸行雲一腳將其踢開,抱著姜知柳大步往外行去,昏暗逼仄的監牢里,他緊緊摟著她,面若寒玉,渾身散發著凌厲的氣息,所到之處,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出了府衙,他立即把姜知柳帶道醫館,經女大夫查看,她身上有不少鞭上,交錯縱橫,紅的刺目,而她的雙手雖然紅腫破皮,並未傷及骨頭,想來是因為他來的及時。
上藥的時候,大夫盡量溫柔,依舊牽得她眉頭緊蹙,幸而大夫給她服了安神的葯,她才沒醒。
望著姜知柳身上的傷痕,陸行雲心如刀絞,猩紅的眼眸浸出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落在手背上。
「我來吧。」他喉嚨哽咽,拿過藥膏,一邊吹氣他塗抹。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翼翼的彷彿她是稀世珍寶,生怕將她碰碎了,等將葯抹完,他竟出了一身汗,額上的髮絲都濕透了,貼在兩鬢。
待大夫開好了葯,他又把姜知柳抱起來,登車回了桂花巷她居住的宅院。
走進她閨房的剎那,迎面撲來一股淡雅的香氣,映入眼帘的事金絲檀木雕花紅床和同樣材質的傢具,簡潔卻華麗,是她喜歡的風格。
陸行雲鼻中一酸,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進她的屋子,沒想到卻在這種情形。
他深吸了口氣,將女子輕柔地放在床上,捏好被角。
此刻天色已暮,屋內燭光融融,橘黃色的光線下,女子臉色蒼白、雙眸緊閉,臉上的血痕猶紅的刺目。
他眸中一刺,忍著淚讓丫鬟端來一盆溫水,爾後絞了個濕帕子,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污痕。
不料女子黛眉一皺,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將他的手都摳破了,額上也浸出一層冷汗。
她似乎陷入了夢魘當中,眉梢眼角滿是痛苦。
見她如此,他心尖的肉似被揪了一下,痛得發顫,他眉頭緊蹙,眼底寒芒一爍,雙手也攥得發硬。
他強自按住心底的憤恨,輕柔地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不要怕,我來了。」
似是有所感應,她緊攥的手緩然鬆開,眉頭也逐漸舒展。
當她終於平靜下來后,門外傳來一個稚嫩的哭聲:「娘!」緊接著就是「噗通」一聲。
陸行雲轉頭望去,見燁燁摔倒在門口,似是被門檻絆倒了,旁邊綠枝連忙將他扶起來,正要探問,他卻抹了把淚,飛奔到床畔。
他瞥了瞥床上的女子,圓溜溜的眼睛驟然通紅,蘊起了一包眼淚。
「娘!」他鼻尖一酸,哇哇大哭起來。
望著他滿臉淚珠,陸行雲眼中不禁一酸,摟住他的肩膀,輕聲勸慰:「燁兒不哭,你娘只是太累了,休息一陣就好了,咱們就在這守著,別打擾她好嗎?」
淚珠一凝,燁燁半信半疑:「真的嗎?」
「真的,我還會騙你嗎?」
「嗯!」燁燁這才止住淚水,在臉上抹了抹,靠在他懷裡。
窗外星月舒朗,夜色沉沉,凄冷的風時不時從窗外吹來,傳來一陣寒涼。陸行雲讓綠枝找來一件薄毯,裹在燁燁身上,父子二人相依相偎坐在床畔,靜靜地守候著床上的女子。
燭光搖曳,將他們的聲音映得重重疊疊。
過了許久,燁燁恍恍惚惚睡去,陸行雲將他放在床里,捏好被子,自己則繼續守在床畔。
望著女子的面容,陸行雲腦海里反覆浮現出在天牢里的那一幕,心裡似被刀不停地割著,鮮血淋漓,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他的手越攥越緊,痛楚與憤恨交織成細密的鋒利絲網,充斥著他猩紅的眼眸,泛著凜凜的寒芒。
他從不屑用權柄做任何私事,除了兩件事。
一是紫竹園大火后,他怒闖東宮,將陷害燁燁和姜知柳的真兇緝拿並懲治以死。二是今日,若若非他以強權把姜知柳帶走,後果不堪設想。
之前他總想著要陪著姜知柳身邊,守著她,彌補她,企圖換來她回頭的那日。可此刻,他卻覺得比起這份希冀,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保護她,窮經畢生之力保護她。
然而世事艱難,姜知柳以女子之身在商海縱橫,無異於在群狼環伺中與猛虎奪食,今日是孫家,那麼明日又是誰?倘若他今日只是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他縱然拚卻性命不要,只怕也救不得她一根頭髮。
可他若要保住權威,勢必要回京,那麼可想而知,他和她幾乎是再也沒有幾乎了,縱然有也猶如滄海一粟,極為渺茫。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彷彿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說只要她放棄行商,做個普通女子便好了,以他陸家的根基,必能保她衣食無憂,一個說你已經負了她傷了她,難道還想再次折了她的羽翼,將她捆在那一隅宅院里嗎?
他閉上眼眸,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整個人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中。良久后,窗外傳來一陣敲梆子的聲音,子時了。
他睜開眼眸,雙手驟然鬆開,眼底籠起了深深的煙雲。
也罷,誰說守護那份笑容就得寸步不離,與她朝夕相對,只要她平安喜樂,縱然那人不是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好,他也就安心了。不就是愛而不得嗎?她之前不就受過四年,他受一次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眼眶一濕,蘊起氤氳的水霧,唇角微揚,露出釋然的微笑,好似風中的蒲公英越飄越遠。
他輕柔地握住女子的手,含淚的眼眸深深地凝在她臉上,滿是眷戀與痴纏,似刻刀一般將她的面容一筆一畫雕鐫刻在心底深處,越來越深。
燭光輕曳,滾熱的燭淚一行行落下,在重疊中見證著黑夜的流逝。
陸行雲一遍遍祈禱,希望時光走得再慢些,可日月輪轉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當黎民破曉,第一縷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潔凈的地毯上時,他知道時辰到了。
他閉上眼眸,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彷彿是用盡畢生力氣一般,要將她的體溫印如血肉里。
片刻后,他睜眸,輕輕鬆開她的手。
他深深看了眼仍在沉睡的女子,心底似像是有驚濤海浪在叫囂著,可他只攏住拳頭,俯身在女子額上輕柔地貼了一下。
在那熟系又陌生的氣息從鼻尖傳入心底之前,他倏地站起來,像是逃跑似的,快步離去,彷彿慢一點就走不了。
當他走到門外的瞬間,床上的女子濃密的羽睫一顫,驟然睜開眼眸,她轉頭朝門口望去,那裡空蕩蕩的,已空無一人。
錦衾下的手緊了緊,姜知柳眸中蘊起一絲複雜,若流雲聚了又散,最終歸於沉寂。
她嘆了嘆,輕淺的像是蜻蜓點水,了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