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懇求
第六十七章懇求
陸行雲攥著拳頭,闊步走進室內,石門轟然閉合的剎那,上下唇一碰,目光灼灼,似劍芒陡厲。
「因為你不是翟無期,你是韓、羨、之!」
連鏢旗將軍都查不出來的事,卻讓他查出來,自然是翟無期故意露出來,想讓他知道些什麼。
「陸大人說笑了,韓羨之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在下怎會是他?」翟無期依舊雲淡風輕。
「不錯,世人都說他死在流放途中,可那不過道聽途說。半個月前,我曾派人嚴查,得到的消息是,當時他患了重病,即將身亡,官兵怕拖延他們的行程,將其扔在半路。既然無人親眼所見,就未必是死了。」
「那隻能證明他可能還活著。」
陸行雲頷了頷首:「是,證明不了什麼,你可還記得,你我在紫竹園初識,你看的就是韓羨之的書?他一介罪臣之子,常人唯恐避而不及,你卻堂而皇之展露人前,而且是在我面前,素來文人相輕,你就不怕毀了你的青雲路?」
他與韓羨之齊名,以常理揣度,二人少不了一較高下,縱然他藏了他的書,欣賞他的才華,可若看到別人也欽慕韓羨之,必定有種被比下去的屈辱感。
「可我的樣貌、字跡、行文風格都與韓羨之不同,若你僅憑這一點,就斷定我是他,未免武斷。」翟無期道。
「的確。」陸行雲深吸了口氣,慨然道:「所以當時我只當你書生意氣,直到這次你和鏢旗將軍謀划,為保萬全,我私下查出你並非真正的翟無期。」
「是我師傅。」韓羨之挑了挑唇,將手緩緩垂落,轉眸,透過南面的窗欞望向遙遠的蒼穹。
「當時我全族蒙難,心裡除了仇恨,再也裝不下別的,回京的途中正好遇到一個叫翟無期的書生,他被盜匪所傷,楊大夫雖全力施救,也無力回天。我看著他趕考的戶籍,便生出這個李代桃僵,潛伏東宮的計策。」
韓羨之喟然一嘆,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溫潤的眼眸靜靜凝在他臉上,似湖底的碧璽,灼然清透。
「當年我父親獲罪之後,就被處斬了,我師傅得到消息,千里奔襲而來,在戈壁灘上找到了我。那時我重病將死,幸得師傅的好友楊大夫相救,才大難不死。」
「是。」陸行雲抿了抿唇。
「陸行雲,我沒有看錯你。」
他辦案素來講究證據,從來不會主觀臆斷,唯有此事全憑直覺,且堅定地相信,他是對的。
「我細思你過往的種種,唯有在韓羨之一事上有跡可循。雖然你和他哪哪都不一樣,可我心裡忽然冒出一種直覺,你與他必定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我命人去查了他身故的情形,得知他很可能沒死,我又想起之前曾聽人說過,某位大夫的醫術以至化境,可替人剔骨換面。」
感受著肩頭的力度,陸行雲眸中泛起複雜之色:「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縱然我依舊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我更篤定了那個猜測,你就是韓羨之。」說著,他手中一攥,眸底似有暗流涌過。
迎著他的目光,翟無期清澈的眼眸浮過一絲煙雲,揚唇,笑意慨然:「所以,你全憑直覺?」
「你是對的。」
「師傅雖然不贊成,但知道我的心性,便求楊大夫替我剔骨換面,從此以後,世上變再也沒有韓羨之了。」
寂靜的石室里,他輕然嘆息,似秋風拂過乾枯的樹梢,蒼涼蕭索。
陸行雲劍眉微攏,眸里泛過一絲憐憫。
「當年韓家蒙難,皆因太子,如今太子已倒,你也算大仇得報了。」
「不,還差一步。」韓羨之搖搖頭。
陸行雲心頭一凜,脊背發緊:「你想翻案?」
「是!」
「可當年是皇上親自下的判決,若是翻案,就等於讓皇上承認他錯了,皇上縱然仁慈,只怕也」陸行雲攥著拳頭,面色凝重。
當年,為遏制土.地.兼并,韓羨之的父親韓忠奉旨推行土.地新政「方田均.稅.法」,然而此舉損害了土紳和官僚們的利益,紛紛採取敵對措施。韓忠去江南推行新政時,正好匪患橫行,其中有一支糾集數萬亂民謀反。
后太子領兵平亂,匪首被擒后,竟指認韓忠勾結他,中飽私囊,並買賣軍.火給他,巧的是,韓忠的侄子韓畢任兵部侍郎,在他府上還搜出大亮人證物證。
因為買賣軍.火事關國本,且皇上信任韓忠,怕有人栽贓誣陷他,故親自審理。一開始韓畢也喊冤,可沒兩天就反口了,還說是韓忠指使他,並提供了有力證據。
眼見人證、物證確鑿,皇上不信也得信,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韓忠及相關主犯被斬,其餘親眷一律流放。
說起來,陸行雲和韓忠只見過幾次,卻曾親眼見到他撲洪流救那被水沖跑的孤兒,這樣愛護百姓的好官,他絕不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
韓羨之深吸了口氣,眸光一定,似磐石般堅硬凌冽。
「可我身上背負的是我全族的血仇,我爹死了,母親也跟著自盡,我的祖父祖母和年幼的弟妹也在流放途中相繼慘死。整整十三年,我每次午夜夢回,就是他們死去的模樣。」
「若非這口氣撐著,我也造成了孤魂野鬼,我苟全於世,就是為了給他們報仇雪恨。當年的事全是太子一手陷害,是他讓人以韓畢的妻兒作為脅迫,威脅韓畢栽贓我爹。如今太子已倒,相關證據我也找到,只差最後一步,我怎能放棄?」
「可你知道翻案的代價嗎?」陸行雲的眉頭越蹙越緊。
「我知道。」
韓羨之下頜緊繃,眸底爍起一道寒芒。
「我朝開.國八十九年,唯太.祖.皇帝臨終前下過罪己昭,除此,再無其二。」
雖說皇上也是被太子蒙蔽,可當初審理此案的人是他,若要翻案,那不是明擺著打他的臉,縱然他心地寬厚,卻也是一國君王,臉面總是要的。
「那你.」陸行雲滿心慨然,卻見男子咬了咬唇,提起衣袍,趨膝跪在他面前,搖曳的燭燈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
「行雲。」他第一次這樣叫他。
「事到如今,我能求的只有你一人,我求你替我翻案!」他看著他,眉頭緊蹙,漆黑眼眸蘊滿懇求,在晦暗的光影下浮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