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深夜,所有人聲漸漸熄落,海水一層層漫上沙灘,月華如練疏落,靜謐地流淌著。
阿朝脫了鞋襪,赤腳踩在沙灘,裙擺太長,阿朝提了一會兒太麻煩,乾脆團巴團巴綁在腰上,然後彎腰撿貝殼。
晚上海水退潮,許多來不及逃跑的小魚蝦都留在海邊的沙坑裡,還有貝殼珊瑚片和海里一些色彩艷麗的碎石,被掩在沙子里,在月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彩。
阿朝蹦蹦跳跳挑挑揀揀,撿了一大捧,兜在懷裡,跑回褚無咎身邊。
一頭龐大的狐狸趴在海岸高聳礁石上,烏黑威沉的幾條長尾錯疊垂落,海風吹過它蓬鬆厚密的皮毛,像雄獅的鬃毛,迎著風的方向起伏出海浪般獵獵的弧線。
阿朝踩著崎嶇的石頭爬到礁石頂上,相對於妖魔君主龐大的身軀她小得像個布娃娃,她跑上來,君王也不理她,只靜靜望著滄海,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什麼。
阿朝彎腰拍了拍大狐狸的肉墊,它眼皮都沒掀一下,阿朝伸著胳膊努力把它背上厚厚的毛髮挖開,挖出一個小坑,把懷裡的貝殼碎石都放進去,然後拍了拍手,抓住它另一毛,就開始往它背上爬。
君王:「……」
阿朝吭哧吭哧爬到它背上,像一隻小烏龜,又慢吞吞往前爬,爬到它腦袋邊。
褚無咎微微偏頭,冷漠問她:「活得不耐煩了。」
阿朝捧出一個大貝殼給他:「送給你。」
褚無咎不為所動,還是冷冷盯著她,像在等著看她又想搞什麼屁事。
阿朝看著他,突然趴下來,抱著它的脖子。
「褚無咎。」她說:「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
「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真正喜歡你。」她自顧自地說:「其實不是那天街頭我第一天見你,也不是那天褚家宴席你站在樹下勾搭我,也不是那天建城節晚上、你陪我放花燈。」
「我真正喜歡你,是那一天你來拜訪師尊,然後提前走了,我去追你,路上你把我背起來。」她指著天空:「那天下著雨,你突然生氣走了,我騎馬去追你,隔著窗沒和你說兩句話,你突然下車來,非要背著我走。」
「那時我就想,你這個人腦子真奇怪,像有那麼些大病。」她說:「可你背著我,我們在雨中沿著街慢慢往前走,我枕在你的肩頭,望見霧一樣的細雨,淅淅瀝瀝,像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好像整片天地只有我們兩個人,那一刻,我心裡突然特別寧靜,特別安穩。」
「我跟你說我的童年,你也跟我說你的小時候,我哭的時候,你把我放下來,抱著我,低聲哄我,說我被爹娘教過讀書寫字、被娘束過髮髻、叫起過床,享受過天倫之樂,說我比你幸運,因為我還有值得不斷留戀回憶的東西…」她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可眼睛卻濕亮亮起來。
她突然嗚咽:「你說,說叫我別哭,亡者的魂靈在天生看著,也會捨不得。」
「我在那一刻,真正喜歡上你。」她哭出來:「褚無咎,我其實從不是一個有出息的人,我經歷過國破家亡,就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爹娘教我正直忠義,我就想做一個正直忠義的人,師尊教我大義蒼生,我就努力做一個能讓大家都幸福的人,我竭盡所能去踐行我的良心、我的責任,時時刻刻日日夜夜不敢辜負爹娘師長的期望,可我心裡最想要的其實是家,是家人在身後,朋友在眼前,是我所愛的人在身邊,我轉身就能撲進他的懷抱。」
「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失去。」她的眼淚滑過臉頰,大顆大顆墜進他頸部厚密的皮毛:「我想念爹娘,想念師尊,想寒師兄、想蒼掌門,我想要安逸太平的生活,我希望自己永遠不會失去,希望我認識的所愛的人永遠在,好好地生活著,讓我知道我還有家,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
褚無咎沒有說話。
阿朝趴下來,嗚咽著把臉頰貼在它的耳朵,像最冷的冬天擠在一起取暖的小獸:「褚無咎,褚無咎,我們走吧,等師尊回來,我們就走,去找個風景好的靈川山脈,去姑臧褚家老宅,或者去凡人界,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家鄉,我們哪裡都可以去,可以一年換一個地方,想住哪裡住哪裡。」
褚無咎瞥她一眼,他的神容很冷靜,不見什麼意外或憤怒,淡淡說:「我是妖魔,若是哪日我徹底瘋了,你不怕我殺人嗎。」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帶你去魔界好了。」阿朝可可憐憐、抽抽噎噎說:「我還沒去過魔界,聽說那裡很亂,天都是烏漆嘛黑,大魔頭們都愛互相殺人,我帶你去那邊,我給你栓條鏈子帶著你去,你發瘋去那邊瘋,別禍害我們乾坤大地就行。」
帝王:「……」
「褚無咎,好不好。」阿朝蹭它耳朵的絨毛:「褚無咎,我陪著你,你一個入魔的妖怪,和我一個體弱皮脆的凡人,我們倆誰也不嫌棄誰,我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一起,也不計較以前誰欠誰多誰對不起誰,我們重新來,以後再也不猜忌了、再也不爭吵了……好不好?」
褚無咎靜默地遙望著海,沙岸連綿龐大的陣紋在月色下泛著淺淺的流光,那些流光星星點點飄向盤踞在高高礁石的君王,縈繞在它覆滿力量的皮毛,隨著海風緩慢地起伏,它像一座亘古神魔的塑像。
過了很久,它轉頭看她。
它有深紅的妖瞳,凝望著她,在夜色與月光中,漸漸泛出一種靜謐而複雜的神色。
他冷不丁問:「我和衡玄衍,誰在你心裡更重?」
阿朝一瞬間窒息了,她真想敲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都是什麼玩意兒?!
「你是不是有病?!」她甚至尖叫起來:「神經病啊你!你為什麼總跟我師尊過不去?那是我師尊,把我養大的師尊!你能不能別這麼齷齪!你要不要臉?!當別人都和你一樣腦子有大病嗎?天啊,我都沒臉說,你你你——」
她氣得頭暈目眩語無倫次,薅它頭頂的毛,又狠狠咬它耳朵。
帝王臉黑下來,忍耐了幾下,在她來抓它鼻子的時候終於用尾巴把她扯下來,扯到平坦的礁石上,壓下去。
阿朝被大狐狸絨絨的長毛覆住,像一隻被老母雞孵著的小雞崽,她胡亂奮力掙扎,狐狸看著她,過了會兒,它低下頭來,弧度修長優美的狐吻落下來,緩緩貼在她臉頰。
阿朝的抓撓漸漸頓住,她伸出手,抱住它長長的狐吻。
它的呼吸溫熱,又沉穩,一下一下,拂吹在她手臂,明明是一頭龐大而鬼魅的妖魔,卻讓阿朝恍惚覺得,好像又抱住了曾經那青澀冷淅瀝瀝,像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好像整片天地只有我們兩個人,那一刻,我心裡突然特別寧靜,特別安穩。」
「我跟你說我的童年,你也跟我說你的小時候,我哭的時候,你把我放下來,抱著我,低聲哄我,說我被爹娘教過讀書寫字、被娘束過髮髻、叫起過床,享受過天倫之樂,說我比你幸運,因為我還有值得不斷留戀回憶的東西…」她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可眼睛卻濕亮亮起來。
她突然嗚咽:「你說,說叫我別哭,亡者的魂靈在天生看著,也會捨不得。」
「我在那一刻,真正喜歡上你。」她哭出來:「褚無咎,我其實從不是一個有出息的人,我經歷過國破家亡,就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爹娘教我正直忠義,我就想做一個正直忠義的人,師尊教我大義蒼生,我就努力做一個能讓大家都幸福的人,我竭盡所能去踐行我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