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後記(一)
褚安安今年五歲了。
她是個長得頂漂亮的小朋友,又圓又大的眼睛,長密密的睫毛,粉嘟嘟的嘴巴,但凡見到她的無論男女老少就每一個不愛她的,當她仰起腦袋奶聲奶氣叫人的時候,人人都要笑成花,彎下腰捏一捏她的小胖臉蛋——對此褚安安是不太滿意的,但勉強吧,誰叫小孩子的臉都是圓圓的,她已經每晚睡覺前都拿著自己的小銅鏡觀察自己的臉蛋,滿意地認為自己以後必定是個大美人,至於現在嘛,唉,哪個大美人沒有一個人見人愛的童年呢,她褚安安是最豪氣的小朋友,她才不在意這些小事呢。
但現在褚安安有個更大的煩惱。
「哎呦,祖宗,我的小祖宗啊!」呂忠看著坐在高高屋檐上啃糖棍的大小姐,脊梁骨直抽,急得在台階前小碎步團團轉,苦口婆心地勸說:「您快下來吧,這麼高的屋頂,您要是摔著可怎麼辦啊,老奴求求您快下來吧,咱們下來吃糖好不好,下來吃。」
「安安才不會摔下來。」
褚安安才不聽,邊啃著甜甜糖漿邊口齒不清哼唧:「摔下來安安也不怕!誰叫娘親不管安安,安安是沒娘疼的孩子,安安一點都不怕痛,沒有安安的心裡痛。」
呂忠:「……」
旁邊帶著禁軍巡視的褚毅:「……」
褚毅手按劍柄默默站起來,往外去搖人。
過了會兒,褚毅回來了,走在他前面的是個身著道袍的清秀少年人,一眼就看見坐在屋頂跟只小烏龜似的小胖安安,瞬間升起和呂總管一樣的心情,頭痛:「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
「我不是你祖宗,我是你師妹。」褚安安看見少年人,圓潤潤的大眼睛一下亮起來,奶聲奶氣:「李熙!我要娘親,你快去找娘親,把娘親找回來,娘親不來抱我,我就不下來!就讓太陽把可憐的安安晒成安安石頭!」
李熙挑眉:「你確定?你覺得師尊過來,是會先抱你下來還是先把你按在那裡揍?」
褚安安:「……」
簡直一道晴天霹靂砸下來,褚安安小胖爪子里的糖棍差點抓不住,烏黑大眼珠靈巧地轉了轉,她一下扁起嘴巴,眼眶溢滿晶瑩的液體,嗚嗚咽:「李師兄,安安想要娘親,安安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娘親了,安安心裡好痛…」
李熙:「……」
無事李熙有事李師兄,不愧是你褚安安,眼淚比切洋蔥頭流得還快。
李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張開手臂:「好了好了,師尊回來了,你乖乖的,我就帶你先去找她。」
褚安安瞬間活過來,歡呼一聲,兩條小短腿撲騰從房頂一躍而下,像一顆小炮.彈頭撞進李熙懷裡,差點沒給李熙撞吐血。
「你是不是又胖了?」李熙窒息。
「胡說!安安才不胖!安安只是毛茸茸!」褚安安瞬間大怒,比她身體還胖的幾條大毛尾巴從屁股後面鑽出來,尾巴尖尖的小毛絨球啪嗒啪嗒捶在李熙胸口,小拳拳捶得李熙魂兒都要飄出來(字面意義的飄出來),她大聲說:「安安超級好看!安安將來會是大美人!才不是胖丫頭!李師兄連安安都抱不住,還好意思說安安,哼!羞羞臉!」
李熙心中瞬間淚流滿面。
安安是師尊唯一的孩子,是當年師尊的元嬰與先師公的精血孕育所化,靈修與妖魔之子,萬世罕見的天生靈胎,聽說當年師尊在冥海靈化重生,用盡全力才保住安安,又小心翼翼在腹中孕育安安上千年,幾乎數度保不住胎兒稚弱的心脈,是聖祖師祖親自出手以天地之脈護持,才讓安安平安降生出來。
作為當今王朝公主唯一的女兒、聖祖唯一的愛孫,天底下最好最有寓意的名字都任她挑選,但師尊為她取名安安,只希望她平安快活、長樂無憂。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李熙努力抱住還在不斷扭動的大胖丫頭,邊往外走邊嘆氣:「師妹啊,天底下能有幾個抱住你的,師兄這小胳膊小腿,你可放過我吧,你乖乖的我帶你找師尊去。」
還在大聲逼逼的安安一聽,一下子老實下來,藕節似的小短胳膊抱住他脖子,哼唧唧:「安安乖,好師兄,帶安安找娘親!」
真是臉變得比天氣還快。
李熙拿這機靈鬼的小師妹一點辦法沒有,又好氣又愛死她,捏捏她的胖臉蛋,抱著她往前院走去,呂忠和褚毅等人跟在後面,看寶貝似的慈愛看著年幼聰穎的小主子。
這裡是姑臧,褚氏的祖宅,聽說當年先師公是褚氏家主,為妖魔帝王,又為氏族魁首,如今那舊世的妖魔帝國已經灰飛煙滅,氏族與仙門也被陸續收走了大半家當,但瘦死的駱駝也不小,如今褚氏這偌大的家業都留給安安,只是她年紀小,暫且由師尊代管著。
千年前滄海事後,師祖在中州新建聖都,平叛戰亂、收復山河,舊朝的勛貴勢力多遷去聖都,仙門與氏族也都在那裡駐紮府邸,聖都如今已是乾坤大地最繁華富庶的聖地,師祖只有師尊一個弟子,原想讓師尊帶著安安常住在身邊,但師尊還是多住在姑臧,只每年陪安安回崑崙和聖都看望舊友長輩。
今年師尊有事外出,本想把安安送去師祖那裡住一陣,但這小胖丫頭不樂意,要待在姑臧等她娘,李熙只好守著伺候這小祖宗,每天被她折騰得頭頂冒煙,可算等到師尊回來,李熙大鬆口氣。
往前堂走時,路過花園,花園最後面有一塊被特地空出來的空地,一朵紅色的花合攏花瓣悠然地搖曳,李熙習以為常,沒在意就穿行過去,在他懷裡的褚安安卻莫名盯著瞧,不知為什麼,心裡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走到前堂時,李熙駐足觀察了一下,見之前聚在門口的客人們都散去,便知議事結束了,這時安安已經待不住,扭哧扭哧從他懷裡鑽出來,小狗崽似的嗷嗷就往裡躥:「娘!娘!」
「哎,安安!」李熙連忙往裡追——丫居然追不上這小胖崽子!
前堂大廳里或坐或站著幾個人,左邊椅子上坐著素衫清瘦的女子,正在與旁邊玄衣的青年人說話,那青年人相貌緘俊,氣度穩重,腰側懸著一柄烏黑重劍,有著劍客的清冽與盛年強者的沉穩氣勢。
聽見小孩子的大嗓門,青衫女子轉過頭來,褚安安已經撲到她腿上:「娘親!」
阿朝愣了一下,低頭笑著瞅她:「我這才剛回來,你怎麼這麼快跑來了。」
「娘親抱抱!」褚安安才不管,著急地張著短短胳膊撲騰:「抱抱!抱安安!」
阿朝心軟成水,把她抱起來,褚安安一下摟住娘親脖子,軟軟依賴地偎在她懷裡:「娘…」
阿朝有點無奈,她這才走幾天,給這小東西整的,好像她拋家棄女一樣。
寒霜州坐在旁邊,見證了褚安安小朋友撒嬌賣乖的一整套流程,看得他挪不開眼,眼神柔軟:「安安又長高了。」
「是長高了,更像個皮猴。」
阿朝抱著安安搖晃兩下,讓她把小腦袋轉出來:「看看這是誰,都不跟寒伯伯問好。」
褚安安扭頭過來,才看見寒伯伯,她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奶聲奶氣大聲說:「寒伯伯好!」
寒霜州一個平日凜冽沉肅的劍客,周身簡直要冒出泡泡來,他說:「安安也好。」邊說就往腰帶摸,摸出來一塊靈寶做的小馬駒,遞給小朋友。
褚安安聲音更大了:「謝謝寒伯伯!寒伯伯最好了!」
寒霜州已經不是冒泡泡了,他整個人都像能飄起來。
「別信她的鬼話,她對我師尊也這麼說。」阿朝不客氣地拆她台,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她這腦子瓜怎麼長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上次帶她去聖地,她張嘴哄人一套又一套,師尊全然不捨得管她,整個宮裡都是她跟個猴子似的亂躥,簡直無法無天了。」
安安縮了縮腦袋,撅嘴像是小小聲抱怨壞娘親拆她台,但是只敢自己小聲逼逼,不敢吭出聲。
寒霜州心都軟了,摸一摸安安絨軟的腦袋:「安安年紀小天生聰穎,卻不驕縱,她心裡有分寸,更懂事理,是好孩子,怎麼疼她也不為過。」
他是個不會說假話的人,說得誠心實意、滿是喜愛。
褚安安超級喜歡被誇,寒霜州這麼說她,她心裡可高興,從娘親懷裡爬出來,張開小胳膊主動願意給寒伯伯抱,寒霜州一下高興起來,小心翼翼把她抱到懷裡,疼愛地摸她的頭髮。
明朝師妹當年吃盡了苦頭才生下安安,這小小的孩子傾盡了衡師伯和他們所有的心力,寒霜州還記得,安安剛生下來時小小一團,巴掌大幼貓似的,連哭都哭不出聲,如今長成這樣健康聰明的模樣,是怎麼疼愛都不為過,他都這樣想,更別說是衡師伯了。
看寒霜州這樣的表情,阿朝是說什麼都沒用,搖了搖頭,和寒霜州說起別的事情。
褚安安給寒伯伯抱了會兒,又想回娘親懷裡,開始扭動,阿朝把她抱回來,溫柔給她捋了捋尾巴的毛毛,她才老實下來,乖乖摟著娘親脖子,毛胖尾巴一甩一甩,臉蛋貼在娘親頸窩,乖巧聽娘親和寒伯伯說話。
阿朝和寒霜州說著最近的局勢,千年過去,當年舊朝的亂局早已平復,師尊本就有至高威望,處事成熟有度,也更寬容仁和,世人多敬服,這幾百年戰亂息止、休養生息,如今儼然已經是萬象更新,步入太平盛世。
寒師兄這些年不再閉關,長闕宗交給師弟,跟在師尊身邊學習分擔朝務,阿朝平日只養一個安安,事情不多,就不時領一些外差去各地巡視監察,也是很方便,這次她就是剛巡視西州回來,正好遇見來尋她的寒師兄,兩人就打算在姑臧停留兩日,帶上安安李熙就啟程去聖地。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面匆匆的腳步聲。
「師尊!」李熙氣喘吁吁衝進來,罕見地失態:「師尊!」
阿朝和寒霜州交談聲一頓,阿朝看向李熙,驚訝發現這個從來聰慧沉穩的弟子露出一種極度震驚的神色,像發生了一件未曾想象的事。
阿朝這才是真驚訝了。
「怎麼了?」阿朝柔聲:「別著急,小熙,你慢慢說。」
李熙張了張嘴,像想竭力組織一下語言,他看著師尊溫和美麗的面容,吞了吞唾沫,才幹巴巴說:「師尊,剛才有人來報…花園那株、那株從不開花的紅花,突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