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丁超正采拳菜,見李永修過來扭頭看了一下,笑了下又彎下腰去采。
李永修走近幾步笑道:「你叫丁超吧,采拳菜呀?」
丁超直起腰笑道:「嗯。」
「怎麼沒上學呀,是不是星期天了?」
丁超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星期天,我已不上學了!」
「哎……」這時丁姍在他後邊遠處坡上沖李永修叫了聲。
李永修扭頭看了她一下,更有點意外,這閨女咋也在家?
丁姍又「哎」了一聲,並沖她擺手。
李永修沖她擺了擺手點下頭,回頭沖丁超說:「你咋不上學了,你姐怎麼也在家呀?」
丁超不笑了,他說:「我姐也不上了,我們沒錢上學。」
說完他低下頭去采拳菜。
沒錢上學?李永修馬上想到了他們趕的那一大群羊,不由說:「你們家不是有一些牛羊嗎,怎麼說沒有錢呢?」
「那都是我二爺爺家的,我家就幾隻羊,得給我媽治病。」
「不上學可不好。」李永修搖了下頭走了。
這件事他並不放在心上,他自己家的事已夠他無奈的了。
幾天後,犟筋又去找李永修。
他先到李永修的住處,見沒人,又拴上門向拳菜包走來,但拳菜包上也沒人。
犟筋站頂上一陣納悶,這人呢,這傢伙上哪兒去了?
他想了一陣,又向四周山上望了下,自語道:「算了,先採拳菜吧,再不採拳菜都老了。」
天近中午時他看了下表,把袋子往肩上一搭說:「好了,不採了!」
他又去了李永修的住處。
可到了李永修的住處,所謂的高子成還沒有回來。
他把袋子往院外一扔,開門進了院,到裡邊又取開拴門的鐵絲進了屋。
犟筋先倒了半缸子開水喝了口,一嘗不熱,一飲子喝完了,之後又去揭開了鍋蓋看一下,見鍋里是空的,他丟了盒,看了下一邊掛的方便袋,見裝有挂面。
笑道:「這傢伙還捨得買挂面呀,今晌午在他這兒吃飯!」
出了院,犟筋去李永修的菜地看了一陣說:「種的南瓜冬瓜還不少,唉,只怕你難吃嘴裡,都給野豬種的!」
他在菜地里站了一陣,向坡上走去。
到半坡又四下看了下,還沒高子成的影子。
不由道:「這個高子成,到底上哪兒去了,啥時候了還不回來?」
犟筋回到院前,望著坡上曬的新採的藥材,仔細看了下,幾乎全新曬的藥材。
他自語道:「這傢伙怎麼又刨了這麼多葯呀,他不採拳菜了?這傢伙咋了,守著拳菜包不採拳菜,都讓拳菜長老了!」
犟筋搖了下頭,轉身想進院,忽然感到西邊過來一個人。
他轉身望著李永修叫道:「高子成!」
李永修沖他笑了下:「來了?」
「哎呀,都來半天了,你咋到現在才回來呀?」
李永修說:「我一般天天都現在這個時候回來,今天回來還早一點兒呢?」
「今天回來的還早呀,快一點了!哎,你咋又刨起葯來了?」
犟筋上前想接住他的袋子。
「我自己來吧。」
「給我吧,你咋到現在才回來呀?」
李永修只好給了他:「不採拳菜時,我一般都現在回來。」
「你咋又開始菜葯了,咋不採拳菜了?」
「拳菜不好放,運到外邊都碰碎了,價錢就低一些,我就又刨葯了。」
「碎了?我給你說個辦法,,你賣菜時先把乾菜倒地上過一夜,吸點兒潮氣就軟了,之後再裝起來去賣,就不容易碎了,還能漲點兒稱,能多賣幾十塊錢!
哎,聽說你前幾天賣拳菜了,不少賣吧?二十塊錢一斤,比挖藥材強!」
犟筋放下袋子。
「沒有二十塊錢一斤,是十六塊一斤,我那碎了不少,按十五塊一斤賣的。」
「十六?你的按十五?這不和去年的差不多嗎?他們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肯定蒙你的!哎,你咋不帶回來呀,讓我給你賣呀?」
「再帶回來肯定又會碎不少,賣就賣了吧,我看他們也不像說假話,可能就是十五六塊錢一斤吧,二十塊一斤可能是他們在外邊賣的價。」
「聽他們放驢屁去吧,現在誰不蒙人呀,這些做生意的,賊精賊精的,心比鍋底還黑!哎,上回你賣多少斤?」
「十四五斤。」
「十四五斤,至少少賣七八十呀?下次我跟著幫你賣,你先去,等賣后正算錢時,我再過去,把上次把他們欠你的錢再吐出來!」
「嘿,算了吧,可能就是十六塊一斤,也有兩個你們本地人賣的,他們也是十六。」
「真的?」
「真的。」
「那為啥都說今年拳菜二十塊一斤?」
「可能到城市裡零賣是二十塊一斤吧,他們做生意會不賺一些嗎?他們說他們到洛陽才賣二十塊。」
「媽的,心黑的很呀,一斤他們經下手就賺四塊!」
「他們也不容易,乾菜不好運輸,又不能多拉,賺的少也沒人去幹了,十五六塊一斤也不算便宜了。」
丁犟筋點了下頭笑道:「說的也是,十五六塊也不算便宜,山上長的東西,自己又不扎什麼本錢,咱老百姓命賤,力氣不值錢,十五塊,十二塊一斤就不少!」
「是的,走,上院里吧。」
「好!」
進了屋李永修說:「先坐石頭上吧,我給你倒點兒涼開水。」
「算了,剛才我已倒著喝過了,你喝吧!」
「你真喝過了?」
「真喝過了,你快自己喝吧!」
「那好。」李永修倒了一杯自己喝過。
犟筋笑道:「剛才我正想,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走呢,你就回來了!」
「在這裡吃過飯再采半天拳菜吧?」
「好,今兒在這兒吃一頓飯!」丁犟筋笑道。
「好,你先坐著,我泡點乾菜煮麵條兒吃。」李永修站了起來。
「也不累,天已過午了,做飯吧。」
「那好吧,哎,外邊坡上不是有山菜嗎?扯幾棵鮮的就行了,不用再泡乾菜了,乾菜太慢!」
「沒事兒,還有點兒開水不太涼,還熱,泡點木耳咱燉一下再下點兒挂面就行了。」他走到了裡間。
「你咋還有木耳呀,木耳八塊錢一斤,你咋不賣呀?」
「沒多少,留著自己吃。」
李永修捧出一些放入盆內,把剩下的溫開水倒入后說:「你先坐著,也沒啥菜,我去弄幾根山蒜吧,山蒜還有些蔥味兒!」
「我去弄吧?」犟筋忙站了起來。
「我去吧,你坐著歇著吧!」他從犟筋跟前走了出去。
一切準備好后,燒著鍋二人慢慢聊著。
犟筋笑道:「哎呀,咱倆都是三十歲的人了,還都光棍兒一個,咱倆這都不醜呀,這不應該是打光棍的人呀?」
「家裡條件不好,也沒辦法。」
「人窮是不行,咱要少微條件好一些,怎麼會成不了家,要不是現在小孩兒也上學了,唉!」
「可不是嘛,哎,說到小孩子上學了,你那侄子和侄女正上學的咋不讓他們上了,你哥也不能讓他們兩個都不上呀?」
李永修忽然想起了丁超。
「還上啥呀,他們哪有爸了,我那個哥已死了!」
「死了?噢,不過就是死了,也得讓孩子上學呀?」
「唉,上啥呀,他們家負擔太重,我祥哥死了,嫂子又長年有病不能幹活兒,我大伯大娘也六七十了,我那個哥死後,他們也墜了心,天天在熬著過,正轉都還轉不過來,哪有錢供他們上學呀?」
「……」李永修沉默不語了,他很震動,人家的情況比他不妙多了,簡直是凄慘,很凄慘。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嘖,是挺慘的,家裡要有這樣的不幸事是沒辦法。」
「唉,有啥辦法呀,慢慢熬唄,熬到兩個孩子都長大了為止,等孩子都長大了,家裡留一個,再出去一個打工,過幾年就好了!」
「也是,現在誰也沒啥辦法。」說完李永修站起來去下挂面。
面煮好了。
李永修站起來說:「我這啥都是湊合的,光有鹽,連油什麼的都沒有,以前連勺子、碗、盆子都沒有,這些都是前天才買的。」
丁犟筋笑道:「我知道,我也一個人我不知道嗎,什麼都圖省勁,圖湊合!」
「是的,好了,吃飯吧,沒什麼佐料也沒油,湊合著吃吧!」
他開始往碗里盛面。
犟筋笑道:「這就行,挂面條里有木耳,有小山蒜,漂亮得很,嘿嘿嘿!」
「給,湊合著吃吧,這筷子還是林柱前幾天帶來的呢?」
「好,哎呀,俺這一家人沒少給你添麻煩!」
「別說了,說起來真丟人,他們來了幾次,都是在我這兒喝些買水,我還吃他們帶的東西,真不好意思。」
他拿起了另一個碗給自己盛。
「嗨,看你說到哪兒去了,誰不知道你在這兒生活困難呀,就連今天其實我還打算回去的,可是我看咱倆越說越投機,我就乾脆在你這兒吃頓飯吧!
嘿嘿,一是咱倆投緣,二是現在我再走恐怕你過意不去,所以就不走了!哎,回來再出山時拐彎去我那兒,我炒兩小菜咱倆喝兩盅!」
「我不會喝酒,也從不喝酒。」
「哎,年轉人哪有不喝酒的,以後到我那兒咱倆就喝幾盅!」
「我真不喝酒!」
「好好,不喝酒吃頓飯咱聊聊行吧?」
「以後再說吧?」他往碗里盛著飯。
吃著面李永修說:「不瞞你說,也不怕你笑話,其實我是個討飯的。」
犟筋看了他一下笑道:「胡扯,別胡扯!」
「真的!」
李永修說自己是討飯的當然有他的目的。
「不會吧?」
「真的,我討過飯,家裡啥也沒有,一個人走到哪兒說哪兒,所以我常常就是湊合著過的,填飽肚子就行。」
「人本來就是不平等的,有窮富之分,窮就窮點兒吧,慢慢過,可不能笑話自己!」
「話是這麼說,還得往好處想,也得弄點錢蓋幾間房子,有個窩,所以就想著掙點錢。聽別人說採藥還可以,就也想刨點葯。
報紙上老說河南盧氏藥材多,就找兩人就來了,當坐大巴經過你們縣城時,又聽人說不用再去盧氏,你們這山裡藥材就多的很,我們幾個就買輛車子來了。
可誰知這裡路太難走,離鎮上又太遠,藥材也和我們那裡山上差不多,另外兩個人就回去了,而我一個人到哪兒都一樣,什麼苦都吃過,在這裡又沒人笑話,就留下來了。」
「對,你這話在理兒,不過,你真討過飯呀?」
「討過一段。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成家,又沒房子,心情不好,就出去了,結果上了當,沒落下一分錢,那地方又是在鄉下,只好討幾個月飯回去了。」
李永修低著頭看著碗說著瞎話,把別人的事說成了自己的,他心裡咚咚直跳,耳根發熱。
「你那哪能算真正討飯呀,讓你說得自己討了一輩子飯似的,像你這種情況多了,打工沒掙一分錢討飯回來的真有,不算啥丟人的事兒!」
經過犟筋的開導和指點,李永修又開始采拳菜,而且在拳菜包上采,因為沒人再來采了。
只是以後真得把自己當作高子成了,別人已經都知道了他,叫習慣了他,他自己也得習慣,不把自己當高子成不行,相書上就說,得隱姓埋名。
「叫高子成就叫高子成吧,別再自己不習慣自己。
「唉,我叫高子成!」李永修嘆了口氣,慢慢拔著拳菜。
李永修采著拳菜走神,不是一會兒想著自己叫高子成的事,就是想著家裡怎麼樣了。
忽然,丁超家的事又浮現腦海,他們的爸爸死了,媽媽不能幹活兒還有病,也沒有牛,他們一攤子不全靠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婆支撐嗎?可兩個孩子才多大呀,在家又能幹些什麼用呢?
他們頂多能放羊,可放羊老頭老太太就可以,如指望他們幹活兒,肯定也不行,倆十三四歲的孩子,能幹啥活兒?就指望他們平時刨些葯什麼的,就能改善家裡的困境嗎?
現在可是都反對讓學生棄學,像他們,現在不上學,不等於還是文盲嗎?
唉,算了吧,管那麼多幹啥,自己的孩子還勉強上起學,哪還有閑心操人家的心?
他搖了幾下頭,抬起頭四周望了下又去采拳菜。
天越來越旱,二十多天了一直沒下雨,拳菜越來越瘦小,越少,天也越來越熱。
中午,李永修撈出泡的一些槐花放入鍋內,天熱了,他的小鍋已挪了出來。
煮了一會兒,他停住了,抬頭向四周看。
幾隻麻雀在遠處嘰嘰喳喳的叫,李永修低頭看了下,抓起一段雞蛋粗的木棍站了起來,他到門口向外看了下,幾隻麻雀正在木樁旁的架子上鳴叫。
他裝作沒看到它們向外走去,等到將與架子走齊時,他突然轉身揚手,短棍旋轉著飛向麻雀。
「哄」麻雀飛了起來,但木棍速度極快,有三隻麻雀一下子被打了下來。
李永修上前撿起回灶前接著燒火,鍋燒好后,他去菜地里扯了幾個南瓜葉,回來把麻雀包好投入死火中埋上了。
吃過槐花后,扒出麻雀揭開吃了起來。
吃著麻雀,他想起了在家和兒子一起燒麻雀吃的情景,當時兒子才兩歲,他把鮮嫩的油煎雀肉一點兒一點兒喂著兒子,兒子吃得香極了,又跳又蹦。
唉,不知家裡現在怎麼樣了,等再賣點錢就提前把錢郵回去,種地的,連同兒子上學的,一併郵回去。
學費?他忽然想起了丁超姐弟,如果自己有錢的話,有不少錢,就幫他們上學,再給他們家裡一點兒錢花。
幫人家?
嘿,自己已這樣,競還想著幫人,算了吧,裝什麼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