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干仗
今天,在西南岔鄉親們的心中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村主任,終於蓋房子了。全村二百九十戶人家從此告別草苫的泥土房,全部蓋上了磚瓦房。用不了到晌午,就要上樑了。在當地,上樑是全村的大事,加上村主任彭書海,當村官十幾年,光為鄉親們辦好事,唯獨沒有他自己,這讓全村的鄉親打心眼裡欽佩,都想方設法為他蓋房出點力。
農曆四月,天亮得早。邱永吉,人稱車把式。天剛蒙蒙亮,他就開始發動手扶拖拉機。當地人都稱其為「螞蚱子」,不管鄉下人還是城裡人,都這麼叫。邱永吉因為老岳母有病住院,兩口子去幫著姑娘照顧姥姥忙乎了半個月,剛從榆樹溝回村,耽誤了春天種地,好在兒子從市裡打工回來幫襯,好歹算是搶種上了。這不,還剩下村西頭那半畝多地,他想起點早給壟打好,一會兒讓老婆吳玉芝點上種,踩巴踩巴就得了,別耽誤自己去村主任家上樑。要知道,他也是主角呢。運這個,拉那個,缺東少西的臨時都得用邱永吉的螞蚱子。
當然了,要說蓋房子,真正的主角當然是瓦匠和木匠了。在西南岔方圓幾十里,無論誰家蓋房子,都離不了這兩個能人。一個是木匠吳慶貴,人稱老貴兒,另一個是瓦匠刁老五,兩個人雖說是大名鼎鼎,可知情人都知道,誰也不是專業的,也算是自學成才吧。先說老貴兒,除了願意喝點酒之外,還能吹牛,動不動就說:「在西南岔,就沒有咱老貴兒幹不了的活。」老貴兒並不老,四十六、七歲,別聽他瞎吹,他也有掉溝的時候。有一次,剛上秋,天挺涼,彭主任的大舅嫂王淑華,找老貴兒給修一修門。老貴兒也是喝了半斤老白乾的緣故,到她家三下五除二就給糊弄上了。哪知道第二天中午,他正在鄰家喝酒吹牛呢,王淑華高門大嗓沖了進來,上炕揪住老貴的耳朵,往地下拽:「你敢糊弄我,臭老貴,老娘昨晚凍了半宿,冷風一個勁往屋裡灌,嗯?你他媽的……」
吳老貴知道這王娘們不好惹,趕緊掙脫她的手,囁嚅地問:「咋,咋的了?」
「咋地了,你老有才了,門沒修好不說,門框還給我鑿巴壞了,趕緊給我重修去。」王淑華一邊說,一邊照老貴的屁股踢了兩腳。
吳老貴熊了。乖乖地跟著王娘們走了,身後一片起鬨的笑聲。
這件事給村裡留下了話柄,時常被人翻出來數道老貴,老貴也不急眼,嘿嘿一笑了之。實際上也不是老貴手藝不精,而是酒後疏漏。但這絲毫不影響吳老貴在西南岔的地位。
再說瓦匠刁老五。大名叫什麼也不重要,反正也沒有人喊他大名,這裡的人管他叫「炕神仙」,村裡人有叫五哥的,五叔的,五舅的,比他大的人都直呼他老五。你別看他悶聲不響的,又沒念過書,可心靈手巧學啥像啥。刁家可不是念不起書,他從小一上學就頭疼,就願意上山,放個豬,牽個牛啥的,只要在山上轉他就樂意,所以不識字,遇到什麼活,一琢磨就透,干起活來乾淨利落,盤炕、蓋房、抹牆,他樣樣精通,在西南岔一帶,刁老五的大名如雷貫耳。當然,他名氣大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人家有一個當小學校長的老婆。
彭主任的新房還是在原來的院子里蓋,現在,院子里的障子都拔了,到處堆積著磚、瓦、砂石,灰和木料等等。沒有院牆的院子外面,臨時用兩個破鐵桶改制的爐灶都已點著了火。老貴兒的媳婦鍾麗華,一邊往裡架木頭,一邊叨咕著:「這水都快開了,雞怎麼還沒抓來?安排誰干這個活呀?」她真的有些著急了。眼瞅著快晌午了。這炒菜好辦,小雞燉起來它需要時間哪。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見人們都在忙乎呢,再瞅瞅新房,媽呀,梁都上了一半了。她心裡更急了,大聲喊:「主任哪,主任——」
彭書海聽到喊聲,放下手裡的活,趕緊走過來問:「啥事,嫂子?」
「安排誰抓雞呀?這個時候,雞還沒影呢。」
「哎喲,是嗎?你說我大舅子這兩口子,咋這麼掉鏈子呢?我讓大哥去腰嶺買上樑的紅布,到現在沒回來,讓我嫂子抓雞做飯,到現在也沒來,真耽誤事啊。好了,嫂子,你也別急了,他們不回來急也沒用,紅布不到,梁不能上,小雞沒殺,菜也燉不上,等著吧。大不了晚一點,啊。」
鍾麗華抱怨著,嘟囔著又去燒火、改刀忙活去了。
因為邱永吉早早把壟打好了,吳玉芝很快就把地種完了。她扛起鎬頭準備送回家,再去房場幫助干點什麼。她突然發現地邊閑了大半根壟。這三十多米的長壟,閑著太可惜了。那一閑,可就是一年哪。再看看塑料袋裡還真剩了不少玉米種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了種下去的信念。
現在當地的人種地打壟是用螞蚱子,而不是人用鎬刨了。自家邱永吉打的壟已經種完,要把那半根壟備起來只能用鎬了。這可是個力氣活,沒等備完,她已經汗流夾背了。
吳玉芝備好壟,累得直喘氣,一屁股坐在地下,歇了半晌才起來點種。她一邊點一邊踩。聚精會神地點種、踩埋,往前緩緩而行。突然一聲猛喝:「停,停!你個老吳婆子,快停下。」
吳玉芝猛地一驚。她不用回頭看,聽聲音就知道是王淑華,王娘們。她連頭也沒抬,也沒瞅,也不停步,慢慢悠悠往前邊種邊踩,根本就沒理王淑華這個茬。這下子激怒了王娘們,只見她把兩隻雞扔在地下,三兩步就撲到吳玉芝面前,推了吳玉芝一個趔趄,亮開嗓門質問道:「我說讓你停下,你沒聽著咋的?」
吳玉芝站穩之後,不屑一顧地問:「幹什麼呀,大呼小叫的。」
「你幹啥種我家的地。」
「這怎麼成了你家的地?」
「你虎啊,半根壟就能種莊稼嗎?啊?你這不是占老娘便宜是什麼?啊?」王淑華虎視眈眈,直逼吳玉芝面前。
「去去去!你家地早就種完了,跟我這兒湊什麼熱鬧?」吳玉芝據理力爭。
「欺負人是不是!你挑挑人。」王娘們不肯讓步:「在西南岔欺負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誰欺負人了,我敢欺負你?」吳玉芝從早干到現在,又用鎬備的壟,累的腰酸腿疼,就差幾米就種完了,心想,讓王淑華說去吧,痛快痛快嘴,我趕緊種完走人,省著和她糾纏。所以她又開始點種前行了。一向不吃虧的王淑華哪裡肯吃這個屈,衝上來,操起地上吳玉芝備壟用的鎬頭,開始刨吳玉芝種的地。眼瞅著剛種完的地被她刨個稀巴爛。吳玉芝也急了,大吼一聲:「你給我放下,王娘們,放下。」
王淑華見吳玉芝急了,臉憋的通紅,嘴唇直抖,有些心虛,她知道,自己論體格兩個也抵不住吳玉芝,真動起手來,自己只能吃虧,為了防備萬一,王淑華手握鎬頭站到了一邊,嘴上卻毫不讓步:「我就刨,我們家的地,憑啥你種?」
「種了,就種了。」
「種就刨。」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