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阿芙佳朵

誦念咒語的聲音還在繼續,彷彿只在耳邊，又彷彿來在天際。

與此同時的藍綠色天空，在一陣白色的攪動之後，突然就像是被從裡到外的撕裂成了兩半,光明刺破氤氳,隱隱約約露出了其背後的神相。一雙手搭在層雲這邊,就好像真的有神明從外面的世界探出了頭來。

事實上……

探出來的只有阿諾。

他被兩個世界同時召喚成功。

導致的結果就是阿諾此時像極了鏡子套鏡子的折射迷宮,在光芒萬丈中，從比賽場地向天空望去，是一個阿諾套著又一個阿諾。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的好奇,以及一模一樣彷彿發著光如寶石的綠眼睛。

如果說從觀眾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就已經足夠奇怪，那從阿諾的視角來看才是真正的玄妙。

他變得無比碩大，就好像從宇宙的角度看著眼下的法爾瑞斯,又看到了比賽中的場地。每一個視角都是他，每一個視角又好像並不完全屬於他。他的所有動作都被放大了,也好像慢動作一樣被變得無比緩慢。

比賽內外的人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樣的迷你，就像是他放在床邊的迷你娃娃屋，裝著一整個薑餅人村。

那一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他們的神明回應了呼喚。

復興議會的人是最先一波匍匐在地，祈求神明憐憫的，也是最先產生惶恐、觳觫如羊的,尤其是領頭的利維坦，他本不應該直視神的威光,可就在他第一時間垂頭的剎那,他還是看到了,看到了神明與阿諾萊德一模一樣的臉龐。

他信奉多年的黑暗神是……阿諾萊德？

***

阿諾終於想起了全部。

他上輩子在地球死後,並沒有直接就穿越成精靈王弟阿諾萊德。他確實穿越到了法爾瑞斯，只不過是在黃金黎明之前，世界還沒有誕生的時候。

他也終於發現了一件事，他曾經玩過一個類似的創世遊戲，和現在他遇到的事情竟有九成相似。

那還是發生在阿諾沒有在大廠累死之前。

說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在0和1的程度代碼世界鏖戰整整一周后，阿諾終於得到了一次回家的機會。

他從辦公園區出來時，外面的天剛蒙蒙亮。

阿諾本已經累到神情恍惚，可在打上車后，卻死活也睡不著了，索性，他就依靠在後座的窗戶邊，百無聊賴的玩起了手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在自己桌面上發現了一款名為《宇宙後花園》的遊戲App。

他們公司最近確實接了不少與遊戲有關的項目，他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下載的，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就點了進去。

然後，無事發生。

就只是手機上多了一款基建、模擬類的遊戲，玩家需要扮演一個創造者，和其他奇奇怪怪名字的「同事們」一起，負責從零開始創造一個世界。

……一顆星球、一片大陸，隨便怎麼稱呼。

這個世界是絕對獨一無二的，創造者需要根據現有的環境與能量，來創造可以在其中生活的生物，不僅包括人，也包括了動物和植物，礦產及能源。必須要符合當地特性。

多人同時作業，共同完成一個項目。

說實話，這遊戲里總讓阿諾有一種他依舊在上班的感覺，他需要開會，需要拉扯，需要OKR。「同事」們來頻繁cue流程，比上下班打卡還要勤快。甚至還需要集中討論某個種族的去留及後續發展，但阿諾連捏臉其實都不怎麼會。

遊戲真的太自由了，自由到對阿諾這種手殘一點也不友好。

阿諾剛開始玩沒多久就煩了，偏偏這竟然是個流氓軟體，想卸載都卸載不了。大陸的變遷圖，直接變成了阿諾的手機桌面。他本想直接把遊戲扔在一邊，眼不見心不煩，卻每一天都能看到這個名為「法爾瑞斯」大陸的變化。

所有「同事」負責的各個區域都有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只有他負責的魔域一片荒蕪。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捏出來的生物，他取名為「魔王」的大黑糰子，每一天都在不厭其煩的互換它。

就像是一個勤勤懇懇的電子寵物。

阿諾本想狠心不去管的，但……哪怕只是電子小貓，他也不捨得真的讓它發出「嗚嗚」的聲音，每次看著魔王眼巴巴的等著他，阿諾總是情不自禁腦補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孤零零的看著主人去上班后緊鎖的防盜門。

可惡，這遊戲也未免太會拿捏人了吧。

阿諾告訴自己，就當是養了一個電子寵物，他才不要創造世界呢。他每天上班就夠辛苦了，在遊戲里擺一會兒爛有什麼錯？

除了電子寵物以外，這遊戲好像也沒什麼強制玩家的措施，他不創造了，他的「同事」們也沒有抱怨，只是繼續推進著這片大陸的進程。

只是極偶爾的情況下，魔王會去騷擾他一個名叫「路德維希」的「同事」，在對方創造的區域搞一點小破壞。

阿諾能怎麼辦呢？自然是像每一個怨種主人一樣，去替自己貓收拾殘局，賠禮道歉。

一來二去的，阿諾與這個遊戲又多了一層關係，那就是和名叫路德維希的「同事」聊天。說實話，阿諾一開始還覺得挺荒謬的，就他怎麼獨來獨往，也不至於和紙片人當朋友吧？但事實就是，他就是會和紙片人抱怨老闆的神經病啊。

他漸漸對這個遊戲的定位，從電子寵物App，變成了聊天軟體，他喜歡上了和遊戲NPC路德維希聊天，因為路德維希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AI。

他倆聊天不是有什麼ABC的選項，而是阿諾真的可以把自己想說的打字輸入進去，對方會根據他聊天的內容給出對應的反饋，就好像路德維希真的會思考一般。一開始他們聊的內容很少也很淺，但慢慢的就變多了，也變得漫無目的，就好像阿諾真的多了一個叫路德維希的朋友。

而現實中，工作的重壓也讓阿諾真的很需要一個能夠傾聽的朋友，因為他其他行業的朋友並不能理解他工作上的煩惱，而和他一個工作的同事，他也不敢隨隨便便和對方抱怨。

成年人的辦公室鬥爭，還是挺討人厭的。

在某次又被迫加班后，阿諾終於爆發了，他對著手機那頭的路德維希破口大罵了自己的無良老闆三個小時。是的，這遊戲還有語音系統，自動轉換文字，就是一個遊戲版的微信。六十秒一條，他生生給聊滿了幾十條。

吐槽完，阿諾就爽了。

他也沒想過遊戲里的NPC路德維希能夠給予他什麼反饋，他覺得對方大概率會像人工智障siri女士一樣回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或者驢唇不對馬嘴的安慰一句萬能的心靈雞湯，萬萬沒想到，那頭的路德維希也發來了語音。

他問他：「既然這份工作讓你如此痛苦，你為什麼不辭職呢？」

路德維希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好聽到讓阿諾都詫異這樣的聲優為什麼至今還沒有爆紅網路。而和對方就像老朋友一樣的閑聊，讓阿諾忍不住就回了一句：「不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你養我啊？」

那邊沉默了整整半天。

阿諾覺得這是人類戰勝人工智慧的珍貴影像。

不成想，就在那個晚上，他的手機App再次開始閃爍，路德維希鄭重其事的發

來了通話邀請。反倒是嚇了阿諾一跳，不過，想一想，支X寶都能讓紙片人打催還花X的通話，遊戲為什麼不可以？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接起了電話，並聽到了電話那邊路德維希的認真回復，他說：「好啊，我養你，我目前的資產情況是……」

阿諾：「！！！」他必須得承認，他被這遊戲拿捏了。如果不是至今還沒有彈出來什麼讓他氪金的商場，他怕不是早就是這遊戲尊貴的V10玩家了。

再後來……

當阿諾不幸猝死，來到正在孕育階段的法爾瑞斯，見到路德維希本人，不，本神的時候，阿諾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他的嘴角還殘留著死前吃下的最後一口阿芙佳朵，咖啡淋在香草冰激凌上的味道讓他著迷，但卻並沒有他的紙片人好基友不僅變成了真人、還變成了他的理想型更令他著迷。阿諾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整個人都有點懸浮。

直至路德維希微笑著對他確認，他確實死了，也確實加入了他們創世的一行人。

「那你為什麼變成了我的理想型？」阿諾堅持這是一場夢。

路德維希笑容加深，他就坐在阿諾的對面，聲音依舊讓人著迷，他說：「我沒有故意變成這樣，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但我很榮幸能夠給被你喜歡。」

阿諾：「！！！」

人生中最大的社死也不過如此了。

但他已經不會死了，路德維希告訴阿諾，這個宇宙就是這麼運行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都有不同時空的不同世界正在排隊等待，而他們這些人的工作，就是幫助大陸誕生，孕育生命，平穩而長久的運行下去。

而他們創造的生命，有一天，說不定就也會變成他們，繼續這個使命。

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阿諾這樣的經歷，但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過去。當然，也有像路德維希這樣的，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他們誕生就是為了創世。一個又一個世界，一個又一個文明，他一度對這些事情很麻木，沒什麼感情，也沒什麼想法，宇宙於他毫無意義。

他創造的生命多奉他為光明神，說是他希望，是光明，是世間一切的真理之火。

但是說實話，他對他們卻毫無感情。他不是沒有試過和自己創造的生命交流的，事實上，在他們的隊伍里，就有一個曾經是路德維希創造出的生命，對方點燃了神火，成為了全新的神明，也失去了對光明神的信仰。

因為路德維希真的不算一個多麼仁慈而又美好的神，他對世間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也並覺得自己應該去關心。

他始終對什麼都提不起什麼勁兒，目下無塵，內心冷漠，他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是喜歡，或厭惡。

「不過，我現在不這麼覺得了。」路德維希看著阿諾，古井一樣平波無瀾的眼眸中，是重新變得鮮活的色彩，「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還蠻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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