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誕生
「……」
吃完午餐,少女拿起小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怎麼樣?」
墳某收拾著桌上的餐盤。
「味道太淡,只能說在飛機上吃飯是一次新的體驗。」
「我想也是。」
「既然吃完飯了,那就繼續吧。」
「這麼快?」
「到了地方空閑時間就不多了嘛。」
坐在靠窗一排的少女看向窗外的天空和雲層。
「和昨天感覺確實不一樣。」
「畢竟沒有這麼大個隔閡。」
墳某把兩人的餐具疊在一起放在一邊,方便服務員收走。
「那之後,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
意識已經死去了。
我的存在已經被冠王奪走。
只是,一個念頭……一個強烈的念頭刻在那裡。
刻在我變成的怪物的,新的存在上。
——我要殺死冠王。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
久到連這個念頭也逐漸暗淡。
我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但是我再次擁有意識的時候,冠王已經死了。
我跪在地上,支離破碎,陶瓷一樣的手裡拿著碎裂的黑色王冠。
我的【同類】全部變成了滿地碎屑,在那中間,在我面前,血紅色的,如同無數刀刃扭曲糾纏而成的螺旋長槍指著我的腦袋。
它的主人,那個身著同樣由血紅刀刃糾纏而成的鎧甲的身影,就是它將冠王殺死。
我這新誕生的意識接收了來自這新的存在的支離破碎的【記憶】……
……
「槍王!你這找死的東西竟敢主動冒犯我!」
「……」
……
「你……你把我的彈藥倉……那些下賤的原材料怎麼了啊!!!!!」
「……」
……
「你以為你能殺我嗎!啊?!只要不被你那把槍刺中我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懂嗎?!!!」
「……」
……
「上去殺了它!」
【我】收到了指令。
【我】多往左踏出了一步。
衝刺,伸出雙手,衝刺。
刺穿,把冠王和槍王一起,刺穿。
「……?」
冠王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著【我】。
「——你——這——畜——生——啊!!!!!」
距離已經足夠的近,槍王向貼在它身上的冠王揮下了長槍。
「——」
一次。
「畜生!!!給我鬆開!!!!!」
「——」
兩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脫離不了我的控制的!懂嗎!!!」
「——」
三次。
「不……」
「——」
無數次。
每一次刺穿,砍剁,冠王的樣貌都會變化一次。
槍王一言不發地重複著這個動作。
直到冠王屍骨無存,無數層的存在【外殼】全部崩潰。
那黑色的王冠,終於碎裂地從他的頭上落下為止。
落到,【我】的手上。
「……」
或許是出於警惕,槍王舉起長槍指著【我】。
可是,我並不想,也不能搭理它。
也許是出於本能,我那一絲新的意識,讓我慢慢地舉起了黑色的王冠。
張開了臉上那張似乎永遠封閉地嘴。
「————————」
難以描述的聲音響徹了整箇舊冠王城的遺迹,風起雲動,日月倒轉,彷彿整個大氣都開始被牽引而來。
是因為我。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
我在誕生。
一個,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弱者。
一個,不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平庸。
一個,不是那個供人奴役的玩偶。
一個……
一個——
——新的存在。
——新的我。
黑色的王冠在風中化作了無數的碎屑。
意味著我結束了恥辱的圈養。
意識逐漸清晰,清晰。
我的意識前所未有地清晰。
去活動吧,活動這真正屬於我的存在,不是誰的施捨,不是被誰掠奪的新的存在。
我扶著地面站了起來。
這一個動作。
在這一個動作的影響下,大地開始崩塌,群星開始聚集。
「……」
槍王仍然看著我,沒有對我做任何事情。
「……」
我知道,那原因我知道……
因為沒有必要。
白色陶瓷的外殼開始剝落,隨著形體的崩潰,我的存在開始外泄,離我而去……
跟著,那個現象發生了。
我的存在開始不穩定地抽動,消失。
因我引發的天地異象也在那剎那停止。
而伴隨著超越了形體和意識的龐大痛苦。
「——————!」
再次發出了難以描述的聲音,我雙手抓著腦袋再次跪倒了下去。
那痛苦讓我無法站立……無法活動……
無法存在……
「……可悲。」
槍王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縱然好不容易脫離冠王的控制,以存在等級四誕生了,卻因為存在反覆的轉變,分離,替換,終究落得個存在極度殘缺的下場。」
「結果,很快就要消亡於世界的【判斷】了。」
槍王收回大槍,轉身離去。
可悲?
我嗎?
我很可悲嗎?
什麼是存在等級四?
這個先不論……世界的判斷?
我是因為世界落得這個下場的嗎?
——那就離開。
——離開。
——離開這個世界吧!
我能感覺到……那些外泄的存在在從這個世界消失……
但是還在……只是不在這個世界了而已……
這個世界當我的存在是垃圾嗎?
這也無所謂……去感覺……去連接那些存在……把存在發散出去連接……
抽動和消失愈演愈烈。
好疼,好痛……
好痛苦啊!!!!!!!!!!!!
快啊!給我連上啊!你們不是我的存在嗎?!
給我連上吧!
一種線一樣的感覺出現在我的感知里。
跟著,我從世界里消失了。
從十王世界消失了。
我再次來到了那個能看到無數世界的地方。
只是,這一次,我眼前的是無限的混沌……黑白的扭曲中,世界如同一絲絲波紋一般的隨著扭曲流動。
以及……
那痛苦只減輕了許些。
不行……不行!
再想!再想!為什麼會這樣!我要怎麼處理!
給我想……
首先不能再讓存在外泄流失……要……要堅定自己的存在……
要保持自己的主觀意識……
……我是什麼存在?
……什麼存在?
思索反而加速了存在的流失。
我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
……該死……好,也好,既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那就去成為吧。
去成為一個東西!
鎖定了一個世界,我把存在向著那裡發散出去。
跟著,我從混沌中消失了。
我來到了新的世界,看到了無數的宇宙,所謂的平行宇宙。
我是這些東西嗎?
不……
我進入了一個宇宙,看到了層疊的維度。
那……我是這些東西嗎?
也不……
又進入了一個維度……
進入了一個獨立宇宙……
進入了一個星系……
星球……
然後,我看到了。
那是……一片草原。
或許在這裡的住民而言是一望無際的寬闊,卻在我能夠觀測到世界全貌感知中顯得渺小無比的草原。
在那中央,有一個墓碑。
無名的墓碑,刻著許多的墓志銘。
在那墓碑上,一台殘破的機械靠在那裡。
人形的機械。
黑色的,只有極其複雜的骨架的機械。
是了,是了。
是它了。
沒有時間精挑細選,我伴隨著不停的存在流失,毫不猶豫把存在【墜落】到了它的身上。
如我所想,當我【成為】了沒有痛覺的機械之後,那種白瓷怪物殘留的痛苦感消失了。
加上軀體,軀殼的入手,裡面的處理器讓我能夠更加精密地思考。
世界在【識別】我……
【識別】導致它觀測不到殘缺的存在……
這導致我在世界中不被認可,被排斥……在崩潰……
要讓世界更容易【識別】……
機體太複雜……簡化,給我簡化。
複雜的骨架開始變化,簡易的鋼鐵發揮了材質不明的金屬,螺絲代替了連接處的原理不明的裝置。
存在的流失速度猛然一降。
還不夠,還要繼續……
如果一個存在殘缺的機械對世界來說還是太過複雜……
那就遮蓋它,用簡單的東西遮蓋它。
衣服,白色的衣服,遮蓋全身。
墓碑下的土壤和草坪拔地而起,覆蓋在我的身上,轉化成嚴實的白色服裝。
面具。
墓碑整個的炸開,石灰石分解后重新在我的臉上形成了白色的面具。
我站了起來,存在外泄的速度已經十分緩慢。
一個穿著白色自閉服,戴著面具的人形存在。
這就是世界現在對我的認知了。
還差少於……
需要一個我自己認同的【稱呼】。
我回過頭,看向這片被我毀於一旦的墳墓。
「由墳墓構成的某種存在……」
「——墳某。」
終於,我的存在外泄結束了。
這也意味著,一個真正的我。
墳某的誕生。
——
「這就是墳某·起源的故事了。」
墳某抬起茶杯喝下已經冷掉的茶水。
「誒,可算講完了。」
「……」
少女整理了一下故事裡的情報,然後點了點頭。
「那去到新世界之後呢?」
「噢噢,好貪心啊這位客官。」
放下茶杯,白色的機器人雙手環胸靠在椅子上。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個和我頗有淵源的傢伙的世界。」
「……」
「……」
少女看著墳某。
墳某回過頭看向少女。
「你不會以為我要接著講吧?」
「不講嗎?」
「說書先生也是要休息的。」
墳某伸手打開前椅背面的顯示器,打開了一個小品視頻,就著字幕看了起來。
「對我來說,這些可比我的過去要有意思得多。」
「哼——」
少女看了看墳某,又看向屏幕里的小品,把頭靠在了墳某的手臂上。
「看你自己的去。」
「懶得開。」
「懶鬼。」
「小氣。」
——
飛機到站,已經是下午的14:30。
烏雲密布,天熱黑沉,元河市的南部機場下起了大雨。
而亦因如此,原本機場外熱鬧的景象在今天卻不知所蹤。
「……肉夾饃沒了。」
墳某看著雨中空曠的場地,似乎受到了打擊。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少女從旅行包的側面抽出了兩把雨傘,遞了一把給墳某。
「走吧,去取行李,然後找找有沒有不錯的酒店。」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撐著傘,在無人的道路上漫步在雨中,機場外傳來了車來車往破開地上積水的聲音。
「……」
聽著這樣的聲音,突發奇想的,少女突然有了鬧一鬧的性質,朝著一個小水坑一腳踩了下去,隨著一聲清響濺起一片水花。
「……」
墳某看著少女,也抬起了腳,然後猛的踏了下去。
「——」
地面沒有晃動,整跳路上的積水卻升騰而起,又隨著大雨重新落回地面,沖刷著街道的磚塊。
「……嗚哦……」
少女欣賞著這神奇的景象。
「帥吧。」
「帥的。」
……
取回了行李,兩人離開了機場,座在機場附近的公交車站候車亭里。
少女低著頭在手機上用旅行軟體查找元河市酒店的信息,時不時把手機擺在墳某的眼前問它的意見。
但是當墳某對所有酒店都發表了能住就行的意見后,少女無趣地自己取捨去了。
墳某抬頭看著撒下大雨的烏雲,似乎透過雲層看著那後面的東西。
甚至,透過整個宇宙。
……
令我生厭。
雖然是因為意志錯誤的形成而不能遵守原本的意思情有可原。
但是這個不老實的【世界】,令我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