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舊憶《伍》
僅僅睡了一夜,就如同把春天僅剩的幾個月份差不多都睡完了,一睜眼就到了春尾。
五月的春播也開始了,往年都是在四月下旬播種,可今年的氣候回暖的晚了些,也就耽擱了半月左右的時間。
家裡沒有播種機,田地里的主力軍騾子大爺上陣了。固定在犁鋤後面自製的播種設備不停地抖摟著玉米種子,那設備只不過是用一個四方的小油桶製作的,卻能支撐到種完二十四畝的田地。
爸爸還是頭戴著那頂白色電工帽子,說是帽子,其實跟個頭盔一樣。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找來的,反正從我記事時,他就一直在幹活的時候戴在頭頂。
他的身高將近有一米八,當年的膚色黑黝黝的,而且身體上的肌肉渾然有力,面色看起來很嚴肅,可是仔細一看卻又很慈祥。
手裡拿著細繩編織的馬鞭,時不時地拍在騾子大爺的身上,鞭策它不許偷懶。
鞭子響一聲,騾子大爺就賣力地扭著步伐拉犂,出門時開過刃的鋤頭非常鋒利,犁過的地方深淺有度,留下一道直直的溝壑。
玉米種子落在坑坑裡頭,媽媽在後頭用鍬蓋上一層層鬆土,用腳輕輕踩一下。做法是在放水的時候,不讓種子移位;若是踩重了,又怕種子芽兒冒不出來。
至於我,已經徹底在田野里放飛,如同散養的小豬羔子,東拱拱西拱拱地四處禍害。
我把隔在中間隔離水位的矮矮的隔離土挖開了,爸在身後喊:「兒子,不要玩那個。」
挨打成癮是有道理的,聽到制止后,仍在原地自顧自地玩兒。媽媽板著個臉,向前走了好幾步,我便扔下手裡捧著的一捧土,向著田地深處撒腿狂奔。
媽沒有追我,走到我禍害過的地方,半蹲下身子,將移位的土重新歸位。
「趕緊回家吧!少在這耽誤幹活。」媽朝著我駐足的方向喊。
「我不。」
我說完又朝著田野裡頭奔去,一畝田地是按照一排排長方形排列的,長度將近有個四百六十米,寬度差不多有個三米六左右,反正當時的我也沒有仔細測量過,但是差不多就是這個理。
快跑了五十米的時候,我就沒力氣再狂奔了,仰面躺在上干下濕的田土上歇一會兒。
「快起來,會生病的。」
媽又在不遠處管轄我的自由了,可我還是躺著不動,呼哧呼哧吸著氣不起來。
媽又說:「再不起來,地里的蜈蚣會順著屁眼子鑽進去。」
什麼樣的蟲子都對我的內心有極強的威懾力,所以聽到這句話時,直接快速爬起來,撲騰著雙手左拍拍右拍拍,上下左右地看一遍衣服上有沒有爬著蟲類。
一切都沒有問題之後,最後長長地舒上一口氣,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
至於為什麼怕蟲子,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從懵懂起,就特別害怕那些毛茸茸的蟲類潛伏在身體上的某個部位。
若是老遠就看見它們爬行在地上就不會害怕,直接給上一腳踩死了。
春尾的播種,至少也要走上一天半的時間。最後半天是要開閘放水,浸潤穀子,鬆軟下面的土,促使穀粒發芽兒,根莖深入地表。這樣一來,刮大風的時候,不至於被連根拔起,也不會損失全家人一年的口糧。
人工種地的效率明顯是很慢的,若是請來專業的播種機耕種,不到半天就能幹完。
所謂的播種機就是在拖拉機後面按放了自動化的播種設備,
在當時這樣的設備在方圓百里都沒有幾個。即使要用,也要排隊等候,而且價錢也不便宜,相當於我們家庭兩個月的開支了。
本身就是背靠皇天厚土吃食的,不像城裡人一樣能掙工薪,所以大部分莊戶人家都出不起半機械化的錢。
由此騾馬等家畜就派上了大用途,基本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種法。
我雖然是個農民的子弟,卻不是個種地的好手,小時候就覺得自己不會從事種地中糧來活著,直到長大后也隨了心愿,對於收拾田地這件事是一竅不通。
所以媽在後來經常說自己,屬實生了個不愛幹活的二流子。
爸倒是無所謂,在他眼裡一切都順理成章就好,順不了理成不了章也沒有關係,因此算是個很隨性的人。
媽就又不一樣了,雖然希望兒子會幹點農活,但是更希望我能夠通過讀書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或許這就是一個母親望子成龍的心愿吧!
至少爸爸也是如此,渴望著家裡能夠出一位讀書郎,最起碼是一個有出息的。不指望有很大的造就,只要是將來能在城裡混個工薪階層就可以,這樣就不必像他們一樣辛苦在土裡刨食吃。
日頭走得真快,眨眼就到了中午,該回家吃午飯了。
爸卸下種地的傢伙什兒,媽趁此空檔把所有東西都歸攏到一起,做著收尾工作。
早上帶的東西是不可能都拉回家裡的,不然下午還得拉回來,一來二去很麻煩。
跟我們一起回家的也有騾子大爺,若是把它單獨留在地里,爸可能連飯都吃不下去。
我在前頭探路,爸在中間牽著騾子,媽在後頭拎著已經空空的涼水壺、喝水用的茶缸,一些裝穀子的空袋子。
此情此景,我駐足在幾米遠的前方,想到了師徒四人從東往西的畫面。可是我們的隊伍少了一個人,就是騾子大爺背上缺了一位。甚至我在想,要是奶奶在就好了。
田和家的距離也就離了不到一公里,所以我們三個人和一匹騾子不到十五分鐘就能走回。
奶奶很能幹,即使上了點歲數也是如此。等我們到家的時候,飯菜都已經端上了炕頭的四方桌,連洗臉水和毛巾都已備好。
現在正忙著攪拌豬食餵豬,媽趕緊迎上前,說:「媽,我來吧!」
隨後便拎起滿滿一大桶用苞米面渣子和溫水拌好的精豬料,走進豬圈倒在盆里,時不時嘿嘿地喊上幾聲,批評著為了吃飯而爾虞我詐的兩頭大公豬。
本來在中午的時候不需要餵豬,只是爸媽盤算著七月份翻新窩棚的時候殺上一頭,再把另一頭賣掉。所以在前期,只能費糧食養肥膘。
希望宰殺的能多下點肉,賣出去的能換個好價錢。
用餐的間隙,爸媽在商量讓我念書的事兒。
爸說:「後天你去鎮上一趟,給孩子買點鉛筆,本子啥的。」
媽說:「明天完活兒,後天趕早兒去吧!」
奶奶把頭伸過來,笑著問我:「大孫子,要上小了開不開心啊?」
雖然我還沒念過一天書,但我也知道奶奶一定說錯了。明明是上學,可她卻說成了上小。
我沒有揭穿她,直說:「開心。」
然後猛扒拉幾口飯,離開座位,跑下地到水缸邊舀水喝。
第一個春天就這樣結束了,夏天就像掛著鈴鐺的狗尾巴草,搖著尾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