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用什麼留住你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但是高考就下雨,好像聽說每次高考都會下雨。
老師們停留在了深深校門裡,學生奔赴運方,他們說會為他們保駕護航。每次卷子都會得到老師的講解,除了最後高考的那張試卷。
趙凜不知道是怎樣考完第一天的兩門科的,每次考完都朝芯瑤都撐傘等著他。
路上他們遇見班主任,也不用遮遮掩掩了。他只對他們笑著,朝芯瑤與他笑著說起考試情況,似乎考得很好。
察覺到他的緊張,路上她就牽住他的手。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笑,「我已經跟父母說好,如果我考上帝都大學也可以不去國外。」
趙凜的心好像被針扎一下。
「哦。」他說。
「你不開心嗎?所以你知道我最近為什麼這麼努力學習了吧。」她開心地把兩人牽著的手搖了搖,「本來想高考後再告訴你的,但看你似乎很緊張,就提前告訴你了。」
下午的第二門考試,數學。
做到大題時,他拿筆的手不自覺抖了起來,他用另一隻手把它按住——兩個大題不會寫,都是劃為必拿分的題。
雨亂人心。他看著這兩道題,許久,放下筆。
走出考試教室,下樓梯的時候,他聽身邊兩個女生談論著什麼。一個女生說這次數學成績130往上,另一個女生驚訝狀,「我大概只能考100左右。」
數學沒考好,英語不是他的強項——語數外都必須一百分以上不允許一點失誤——他已經沒希望了。
一門考試不順,就會影響其他科目。
一人就是一支軍隊。手中的筆察覺到了他的膽怯,像多米諾骨牌,一個細胞銜一個細胞,雪崩一樣顫抖。大軍連連地慘敗,彷彿拂曉時分的莫斯科的雪夜,整片天空沒有一顆星星。
「分手吧。」這句話他出了考場就想對她說,一直在他的腦海轉悠著。不是不愛了,而是愛不起,越愛越自卑。
看見她興高采烈走過來,他生生咽下這句話。
和朝芯瑤一起吃飯時。他想,「或許等高考結束,不用自己說,她就會放棄我。」
她本來只用走個形式的高考,發揮得非常好。她好像很開心呢,怎麼告訴她自己會考不上帝都的任何一所普通高等學校。
受不了。
但填志願的時候,趙凜還是把位於帝都的所有學校的所有專業都給填上,他想了想又在後面填上民辦二本。
他的媽媽問過他。
「真是胡鬧。」她搶過手機,把後面的志願組全部刪掉,「讀個三本我才不送,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但在距離填志願結束的最後幾小時,趙凜還是把志願偷偷改了回來。
錄取結果出來前的幾天,他和朝芯瑤去山城玩了一趟。兩個人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又在這座都市跟著導航一直迷路。
她不去那些有名的景點,只拉著趙凜穿街走巷閑逛。
晚上,和她路過地攤,她看上了擺在地上的一個小髮夾,就拉拉趙凜衣袖要他買給她。
什麼時候見她,她都一身價格不菲。現在趙凜抬起手,幫她在墨色長發間別上一個幾元錢的發卡,
他總感覺好像破壞了這種和調,可她倒很滿意的樣子。
小小的、很普通的髮夾被她戴得特別好看起來;和她穿著情侶裝,戴著戒指,他不用擔心會把她弄丟。
「好想把這枚戒指再從右手無名指轉到左手無名指。」回到酒店時,朝芯瑤說。
酒店的觀光電梯緩緩升起,趙凜和朝芯瑤站在裡面,往下看見一群著黑西裝的男子,在酒店不遠處,他們身後停著好幾輛勞斯萊斯。
朝芯瑤突然緊緊牽住趙凜的手。
回到酒店,她抱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邊。傳來門鈴聲,朝芯瑤緊張轉回頭,只見趙凜打開門,酒店服務員送來了兩瓶紅酒。
趙凜疑惑看她一眼,她自從來酒店后就顯得很奇怪。
趙凜打開櫥窗,扭過頭問她「:朝朝,你先洗澡嗎?」
她搖頭,又看向窗外。
窗外全是摩天大樓,頂層擦著淡紫色天空,不過他們所在的地方更高,一眼望去,能把環繞著這座酒店的林立大樓盡收眼底。
趙凜浴缸出來后,朝芯瑤對他笑「:我們去頂層游泳嗎,我好像有點餓了。」
於是他們換上泳衣,在泳池中扶著池邊吃著小塊精緻糕點。朝芯瑤側過身看著他問「:趙凜你最喜歡哪個城市?」
「反正不是帝都。」趙凜想了想,「我去的城市太少了——我不喜歡靠聽別人說的印象,就說喜歡某座城。」
朝芯瑤點點頭,「那……我們去環遊世界怎樣?」
沒等趙凜回答,她就迫不及待興奮地說:
「第一站東京,那裡有特別多的廟宇,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富士山看雪;第二站澳大利亞,大片的雨林草原和各種各樣的動物;第三站我們就要坐很久的飛機去挪威看極光;剩下兩百多個國家,我們慢慢走個遍,然後趙凜你和我,我們再選出你最喜歡的、我最喜歡的城市定居,在你喜歡的地方住一年,在我最喜歡的住一年。慢慢地我們都老了,我們就種很多花,每天你給我寫首詩,我給你寫首詩。」
她眼裡的星光照亮了趙凜,期待深情的目光注視著他。
趙凜的心狠狠為她跳了跳,笑著應道「:好啊。」
她立馬拿起手機,「我已經買了去東京的機票,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
趙凜驚訝,朝芯瑤緊緊拽住他的手,目光帶點懇求看著他「:可以嗎?」
「好。」趙凜受不了心軟應道。
她才笑。冰藍色的泳池中她軟軟靠過來,環住趙凜的脖子,湊近輕聲說「:抱我回房間吧。」
清晨,趙凜和朝芯瑤拖行李箱走在去飛機場的路上。
她把自己用帽子和口罩捂得嚴嚴實實,還讓趙凜也戴上口罩。一路上她走著走著就往後望望,或是往對面的街道看。趙凜心中的怪異感覺越來越明顯,問「:怎麼了嗎?」
朝芯瑤沒有回答,反而拉著他跑起來,「我們先上飛機,等會兒再跟你說!」
下計程車后,看到面前屹立的巨大機場,朝芯瑤臉上露出笑容。
頭等艙這邊排隊的人很少,幾乎就要到他們登機了,趙凜停住了腳步,他突然明白過來。
她疑惑看著他,看出他的猶豫不決。
「這就是你說的解決問題方式?」趙凜說,他往後退了兩步,「你爸爸媽媽還是要你出國對嗎?」
「你先跟我上飛機,路上我慢慢跟你解釋,一切我都會解決的,趙凜你相信我!」朝芯瑤緊緊拉住他,想要把他拽去登機口。
趙凜又跟她走了一段,站上自動電梯,下電梯后他停住說,「不行。」
他不停地撥弄著自己的頭髮,來回走動著,又說,「不行!」
朝芯瑤焦急說,「我們說好了永遠在一起的,你只要跟我走,就可以實現。」
「那我們都不要學歷,哪來的錢?父母呢,你打算一輩子不見他們了?」趙凜說,「你好任性,朝芯瑤。」
「可這些不都是愛你的表現嗎,過分愛你,愛到不能自己。」她蹲在了地上,一隻手握住趙凜的手,「我愛你,跟我走好嗎?不然他們來了就來不及了。」
趙凜停在原地,直到好幾個西裝男子從遠處衝出,她爸爸氣沖沖走了過來,狠狠分開他們緊拉著的手。她媽媽緊跟著走了過來。
她已經哭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又倔強地牽起趙凜的手。
「丟人現眼!」朝芯瑤爸爸對她說,「快點跟我們走。」
趙凜只感到天旋地轉,白色漩渦中,他的手被她緊緊抓住。
見此,朝芯瑤媽媽對朝芯瑤說,「你不跟我們走,那你看看他願意跟你走嗎?如果他願意跟你走,我們就同意,只是你的卡會被凍結,你們也身無分文,你看他願意跟你走嗎?」
「趙凜你跟我走,」她的語氣已經是哀求,而她卑微祈求的那個人一聲不吭站在原地。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帶哭腔重複著,眼淚像秋天的雨。
趙凜感到自己慢慢在白色的漩渦漂浮起來,他停在了半空,俯瞰那具僵硬的軀體,他看見自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蠟像,直直立在那兒,以及她拉住自己的手,卑微哀求哭泣。有一陣他很想去來拉起她,把她牢牢抱進懷中,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她就再也不會和他分開、他想為她溫柔地擦眼淚、想在人群的注視下驕傲地牽著她走。又一陣,他哆嗦起來,她可以任性,她有很多退路餘地,而他趙凜有這個資本任性嗎?
直到她站起來、無力地放開他的手、狠狠推開他,他在白色的漩渦中驟降,踉蹌退到自己身體中。
她看向他,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如同落了一身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