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河嗩吶
沒想到,那放電影的聲音聽著更近了。那聲音順著南風,隔了礓石河,穿過高高低低的莊稼地,一陣一陣地傳過來。中間,好像還放了一串不短的鞭炮。
看來真是有人去世了。我是不敢一個人跑到外莊上去看電影的,我太小了,不要說在那人群中根本看不到,那人群隨便一擠就能把我擠倒在地上,然後被人踩扁。
更何況我也沒有要去看電影的意思,我就是想聽聽,風裡面這一陣一陣的聲音,為啥一會兒縹緲一會兒清晰,弄得我真想過去看個究竟。
我聽到了,那聲音應該是礓石河西邊那個莊上傳過來的,如果不是,最起碼也是再遠點的那個莊上傳來的。我隔著這麼遠,我似乎都看到了那隱隱映在那村莊上空的光暈。
在農村,天一黑,基本上人腳就慢慢定了,加上沒啥娛樂,人們極少出來走動的。要是哪人莊上放電影或者唱戲,如果不是太遠,很多人都會跑過去看。
如果是莊上有人去世了,那就更熱鬧了,有的甚至會請一些所謂的鄉村大舞台,找幾個穿得很清涼的年輕女人,扯著喉嚨能吼上半夜。也有的會請來一個簡易的戲班,搭一個戲檯子,也能咿咿吖吖地唱到後半夜。
不過今天好像還好,這莊上應該只有一場電影,已經在放了。我聽到那個發電機的聲音,很沉悶地在響。
可是,我站在燒磚窯頂上,往西南方向看過去,隔得太遠,我是沒有看到放電影的地方,倒是看到了有一片不大的燈火,在礓石河西邊的地方,忽明忽暗地閃。
難道這家人夜裡打墓坑啊?可為啥打墓坑邊上吹什麼喇叭啊?我聽得很清楚,在遠處那放電影聲音的綿綿不絕里,有一陣陣嗩吶聲和著鼓點,就從礓石河那邊傳了過來。
我們這個地方,有一個風俗,去世的人都是土葬,而要葬下去的墓坑,都會在人去世的當天白天挖好,根本沒有夜裡再去挖的例子。
所以,我一看那邊的燈火,就覺得有些不正常。我就朝著礓石河邊上走過去。
夜是很黑了,但對於我來說,沒任何影響,不論是路邊的野草,地里的莊稼,甚至是從邊上爬到對過的長蟲,還是跳得老高往前沖的野兔子,我都沒有理會,只聽著那嗩吶聲,越來越近了。
終於我跑到了礓石河岸上了,我是站在東岸往西南看。只見那邊,離河岸一里多的地里,有一片不大的燈火,那燈火里,有一個方桌,桌子邊上圍坐著一圈人,那些人,正在很賣力地奏著一曲很悲凄的樂子。
西河在這裡很寬,看樣子得有半里地的樣子,中間的水道看著很深,那河水在夜色籠罩下,黑幽幽地,慢慢往南淌。
我也沒有往南走,就站在東邊的河岸上,朝那桌吹彈的人張望。燈影里,有一個人特別醒目。就是好個拿了一個很長的嗩吶在吹著的人,我看得吹得極其投入。
他兩手抱著嗩吶,手指不停地抖動,他的腮幫子鼓得跟洋茄子似的,而且還在不停地往外鼓,甚至我都快看到了裡面的青筋了。
我嚇了一跳,這要是突然爆炸了可怎麼辦,就在我為他很是擔心的時候,他一吸氣,隨著嗩吶高低錯落的聲音里,他的腮幫子就猛地縮了回去。
這人的眼珠往外鼓得溜圓,眼皮不停地一下一下往上翻著,弄得他很粗的眉毛也跟著不停地在動。而他很粗的脖子,更是變化異常,一會兒猛地收細了,一會兒又青筋暴突。
如果不是聽到這嗩吶聲聲,
單看這個人,給我的印象就是他得了羊癲瘋。
可是,這人吹得那是相當投入,光從這嗩吶聲里,我就能感受得出。那嗩吶聲,可謂是極度的凄慘,極度的哀傷,又極度的動人心弦。
我還是個小孩,單單聽著這嗩吶聲,就覺得很是催人淚下。站在這微風拂動的河岸上,一時間竟然忘了時間,心思隨著這嗩吶聲聲不由得飛馳起來。
這黑夜的河堤上,不論是西岸,還是在我站著的東岸,根本沒有一個人路過,我往南看看,又往北看看,不要說人了,連個在外面尋食的狗都沒有。
莊稼地里靜謐非常,河埂上那一排高高的楊樹,也在這夜色里,似乎聽懂了這嗩吶的聲聲感傷,-靜靜地佇在那裡紋絲不動。
正聽得投入,我似乎看到有一個身影,在這些吹奏的人身後,慢慢地走過去又走過來。每當他走到一個演奏者的身後,他就把手伸出來,跟要去捧人家的頭一樣,做出那個動作,然後頭微微低下,嘴巴張了幾張,就又恢復原樣,朝下一個人走去。
在這熱火朝天的演奏里,這人竟然這樣走來走動,也不知道這些演奏者是太過於投入,還是根本沒有看到這個人,他們竟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吹著彈著,毫不在意。
我嚇了一跳,這人是幹什麼的,為啥做這樣的動作,不怕那些人看到嗎?我就往邊上看了,剛剛我來的時候,就想著,這燈火里應該有人在挖墓坑,但是,卻沒有。
邊上既沒有墓坑,也沒有挖墓坑的人,就有這麼一桌吹打的鼓手,還有那個在他們身後走過來走過去的人。真是怪事啊。
那個吹嗩吶的人,還是那麼專註地吹著,嘴巴還是鼓成了洋茄子,眼睛瞪得快跳了出來,而他身後,那個人慢慢走過來,伸出兩手,在他腦袋邊做出要捧他腦袋的動作,但試了又試,那人就放下來,走向了另一個吹手。
可能是風吹大了,那燈火有些搖曳,隔著這麼遠的河道,我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幾個鼓手吹得那是相當專註,也很是專業,能把我這麼一個小孩聽得心神蕩漾的。
而他們後面這個人,我也看清楚了,這麼熱的天,竟然穿著一身厚厚的棉衣,還戴了一個大頭愣帽子。不過,這帽子跟身上的棉衣,都黑黑的很是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