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衣服和逃亡者的主觀背離
王師傅為了把那根弩箭擠出體外，很是花了些時間。
喬強先生也許注意到了，之前阻礙它行動，沒有令它第一時間追上去的並非火焰，而是意料之外的疼痛——以及疼痛帶來的應激反應和相應的心理影響。
當然，他不可能打聽到王師傅過去這一百年的經歷，也不太可能對章魚的心理生理結構有所研究。
所以，他只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可能性，並且付諸實踐。
如果不是眼前的房屋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王師傅相信，它還能從樓梯上方附近找到喬強先生布下的更多類型的機關。
「喬強先生，您實在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類。」
當王師傅跑出他毫不猶豫地燒掉的家，看到門口幾輛警車的時候，就更加這麼覺得了。
「站住！不許動！」
警車裡走出的人端著槍對準王師傅，全然不顧它背後是逐漸整個燃燒起來的房子，以及如果它是個普通人類的話，隨時都會被燒死或砸死的可能。
不過，雖然他們是這麼喊的，但是看到王師傅開始動彈的時候，也沒有立刻開槍。
也許是因為它擺出了一副要脫下身上那層層疊疊的裙子的樣子？看起來更年輕的那位警官紅起臉別過頭，結巴地喊著：「你，你要幹什麼？！不許動！我，我，我——」
「不要移開你的視線！」
年長一些的警察如此厲喝，但實際上他也不由自主地將視線瞥向一旁，這讓王師傅心情很好，它感到之前的努力沒有白費。
於是它完全褪下了成功發揮過作用的那身裙子，精確地抓住在兩位警察回過頭來的瞬間，揮動全部八條腕足，像風中搖擺的柳條一般，向他們打招呼。
「啊！是，是章章——」
「是一隻很大的章魚。和之前網上流傳的那張通緝令特徵基本相符，我們收到的報案電話並沒有在唬人，打起精神來，小子！」
「可是我家裡就養了一隻章章，看起來和它一模一樣……」
「砰！」
一聲槍響打斷了年輕警察懦弱的發言。
王師傅覺得自己應該笑一笑，於是調整頭胴部的顏色，在中心顯示出一個嘴角勾起的黃色圓球。與此同時，它停止了揮舞觸手，轉而將它們全部抵在地面，蓄積力量。伴隨著它的用力，肌肉逐漸緊繃，剛才嵌入觸手當中的子彈也慢慢被擠了出來，向地面落去。
「它不是你家章章，它是怪物。」老警察為了不讓人察覺到聲音中的動搖，壓低嗓子說道，「看到了嗎？它只是個連續殺死十幾人而且仍然在逃竄的怪物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
很可惜，年輕警察並沒有聽到他沉穩的教育，對著王師傅的方向：「砰砰砰砰砰砰砰——」
「咔噠咔噠咔噠。」
即使已經無法打齣子彈，他仍在不斷扣動扳機。
9mm子彈一顆一顆嵌入王師傅體內，又一顆一顆被排出，在地面上一跳一跳，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
「面對會給我帶來疼痛，足以阻止我行動的攻擊的時候，我本能地會生成對策。」王師傅一邊繼續蓄力，一邊平靜地對仍然瞄準著它，卻沒有再開槍的老警官解釋，「這些方案會沉入我的潛意識，成為自動自我保衛對策樹的一部分。通俗點地說，就是我不會在短期內被同一種攻擊擊敗兩次。」
老警官抽動了兩下嘴角：「你以為你是聖斗——」
「我不是聖鬥士。」
王師傅八條觸手一齊發力，整個章魚騰地一下當空躍起，只給老警察留下了水泥地面上的幾道裂紋，一個浮在半空的殘影和一句留他們一命的理由。
而它自己則在樓層與樓層之間快速跳轉，最後掛在了附近最高的居民樓的樓頂。
之後，便正好看到喬強在不那麼遠的拐角轉了個彎。
純粹以逃跑論，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它相信喬強先生一定接受過人類的初等教育，明白兩點之間線段最短的道理。那麼，這只是一個單純的錯誤？或者，他又在謀划什麼？
王師傅抬起頭胴部，用視覺器官四下掃視了一圈。
這裡臨近市郊，店鋪零散而且人氣寥落，乍看過去沒有什麼好注意的；喬強先生轉彎后前進的方向是城市的中心，也許他想賭一把王師傅不會當著一大群人的面殺人——那他那樣努力逃跑，就是完全的浪費時間了；而他身後……
自然是剛剛離開的花園小區。
喬強先生還在繼續逃跑，就應該是已經明白那地方沒有什麼幫得了他了。
但王師傅還是謹慎地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以它所在的高度，花園小區不過是下方一個錯落有致的盆景，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更遠一點的斜側方，那根直通天際的針。
X市在十幾年前，上上上任市長在位的時候，有過一個宏大的計劃——通過建造世界最高建築來促進旅遊業大發展，並以這座「X高塔」為核心，建立新的商業中心。
可惜這位雄心壯志先生在塔造的差不多時，被曝光出在公私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都不是特別檢點。
倉皇落馬之後，「X高塔」似乎也從「別出心裁的發想」變成了「吃相難看的腐敗手段」，建立商業中心的計劃自然是叫停，建築本身也就停留在了「大概有個樣子」的階段，被束之高閣。
隨著城市的發展，「X高塔」所處的地段，也從頗為偏遠的荒郊野外，變成了都市輻射區當中「很有發展潛力」的一部分。時常會有人質疑為什麼不把那座塔拆掉，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現在，也有不少都市傳說和段子正圍繞它產生。
比如被派去拆那棟樓的工人有很多發生了意外，因為造那座塔就是為了鎮住下方的惡鬼；還有在建造的時候就有不少工人神秘失蹤，後來在地基里發現了握著手機的陳年骸骨；甚至有說那裡本來是亂葬崗，陰氣很盛，上上上任市長就是為了用那座塔把陰氣全都堵回到城裡用全市人的生命做陣為自己引財的……
哦，對了，就是這個。
最後這部分傳聞有更加離譜的版本。好像是說——那個陣法的功效是，殺死每個人到塔頂連線之間的所有生物，將他們的生氣與陰氣對衝然后怎麼怎麼樣。
怎麼怎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這個過程。喬強先生，難道是想賭一次這個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推翻的愚蠢傳聞嗎？
真是病急亂投醫。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喬強先生應該是這輩子第一次接觸到像王師傅這樣的「里側」事物。
新手時常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他們意識不到「里側」存在背後的邏輯性，只能簡單地認為自己所見的是「幻想成真」，所以盲目地認為過去所聽說的種種荒謬傳聞都具備成為「真實」的可能性，而將「第一次接觸」后寶貴的生存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嘗試上。
比如說，冷不丁見到殭屍的人，有時會以為十幾塊錢買到的驢肉火燒或者豬蹄能派上什麼用場；一不小心看到女鬼的年輕小夥子，有時也會考慮對著對方發電來驅散對手這樣的不智之舉。
即使是喬強先生，也難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嗎。
真是太可惜了。
好在，就像成功進入「里側」的幾乎所有人一樣，「新手的運氣」眷顧著他們，令他們即使犯下如此嚴重的失誤，也不會死。
等喬強先生被它抓到，代替它去被那些可恥的雜碎們折磨的時候，他會有充足的時間來反思這一刻的愚蠢。
……
不過，他為什麼沒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