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聲鶴唳
「隊長,隊長,哨長叫哩!隊長,哨長叫哩!……」李平在傻大個兒劉三的又推又叫中轉過神來。
看李平尋到了他的目光,趙進隔著幾十米遠著急的大喊:「李平,快些跟上,快走,快走!」
李平這才注意到,一大群人馬正混亂著遠去,只余他和傻大個兒劉三還傻傻的待在原處。溝這邊也有農民軍,他們還遠未安全。
回頭再望,溝的另一邊已經出現更多的騎兵身影,更遠處甚至朦朧的出現了步兵的影子,又逃過來的那幾個想要過溝的明軍官兵正在哇哇的大叫著求救。
但已經不可能有人再去理會那幾個倒霉蛋了,溝這邊的他們必須抓緊逃命了,李平也還沒迂腐到亂髮慈悲。
他急忙上馬也準備開跑。
這時,兩個突然冒出的婀娜身影一下進入了他的視線。
趙蘭月和高蕾正迷迷糊糊的從不遠處一個小土包后相互攙扶著站起,兩個人也許是在等待和躲避的過程中因驚嚇過度而沒有緊盯大家。
可其他人怎麼也把她倆給忘了,真是越亂紕漏越多。
李平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好打馬向她們靠去。而傻大個兒劉三在愣了一下后,撓了撓腦袋只好自顧自的大步去追隊伍。
李平快到兩個女人近邊時,卻看到王成武騎著馬也從前方奔回,兩人互相點了一下頭后,王成武徑直奔向趙蘭月並伸出了手。
趙蘭月看了看高蕾,又看了看李平,嫣然笑著對高蕾說:「姐姐,我先上他的馬了。」隨即伸出手被王成武一把拉到了馬上。接著,兩人就共乘轉身離去。
高蕾和李平都愣著看著對方。
此時的高冷美女高蕾滿臉塵土,頭髮胡亂的散開,青色的衣服也破了幾處,臉雖年經得緊卻難掩明顯的憔悴與慌亂,與李平穿越前撇到的那個氣質高貴的麗人相去甚遠。
「你會騎馬嗎?」李平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會。」高蕾的回答簡單而氣餒。
「那,我帶你吧?」李平也對高蕾伸出了手,高蕾盯著李平的手略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抓住。
只不過兩人的姿勢實在差太多了,高蕾明顯身體僵硬且不會借勁兒,李平也還不太會控穩坐騎。結果就是不但沒拉起高蕾,李平自己差點也被拽翻到馬下。
幾次都沒成功,兩個人都尷尬極了,一直綳著臉,沒人說話。
最後,李平不得下馬蹲下,讓高蕾踩著肩膀才上去。
總算都上了馬,李平將高蕾一直背在身後的小包裹背到自己身後,然後才用雙臂攬過高蕾的身體去牽著馬的韁繩。由於姿勢不好,他不得不扭了幾下去調整,這讓剛有些松下來的高蕾再次全身僵硬起來。
李平也是無奈,他自己騎馬還是二把刀呢,可沒帶過人,著實是不方便。當他努力挺直了身體把頭從高蕾的右肩差過去往前看時,看到高蕾的臉頰已是通紅。
但現在也管不得那麼多了,他們必須得抓緊去追趕眾人。當前這種險境,可沒人會等他們。
只是一個純新手和一個半新手,還共乘一騎,真得要好好適應一番才行。一時間,他們都是慢吞吞的。
在前面又督促鞭策了一回眾軍的趙進打馬再次轉到隊尾時,卻發現李平仍然沒有跟上,還在隊伍後面吃灰,並且還成了一騎雙人。
趙進的臉色當時就是一沉,脫口就喊:「李平,你…」
李平太熟悉趙進的表情包了,他知道這傢伙又是有什麼看不慣他了,連後面的詞都蹦不出來了,顯然是急了。
李平只好習慣性的「啊!」了一聲。
「你,你,你給我快點兒。」趙進最終憋出來的竟是這句,臉上全是無奈的神情。
這應該並不是趙進最開始想說的話,但李平也沒有必要點破,雖然他已經大概猜到了趙進的意思,但也只能裝糊塗。
他知道趙進是在關心他,而且還應該是嫌他多事了。畢竟他本就馬術不精,現在還要帶一個人,不亂才怪。搞不好,都能把自己交代了。
但他又能如何?總不能把高蕾扔下不管吧!
又打了打馬,總算攆上了隊伍。
趙進看了看李平和臉通紅著的高蕾,嘆息了一聲后說:「照顧好自己。我去前邊了,這麼多外人和騾馬,出不得意外。」
「嗯,你趕緊去吧!」李平也急忙說。
他們造出的那個簡易便橋讓附近走投無路的明軍們全都一股腦兒的湊了過來。而過橋后,除少部分人選擇繼續單溜外,大部分人卻選擇了和他們繼續湊在一起,或者說選擇了暫時跟著他們。
結果就是,他們現在這一大團聚在一起奔逃的人馬竟有數百人之多。
這也許是周圍遍布的敵蹤和莫測的前途讓才過了一道鬼門關的驚弓之鳥們出於本能而進行抱團,以及趙進他們在過溝時所展現出的雷霆手段和能成功搭建出便橋所起的作用。
亂世需要強者,人們也願意跟隨強者,因為這是生存下去最簡單的法子。
只不過,這也帶來了一個大麻煩。
在過深溝前那麼長時間的奔逃,他們本哨的士兵有的掉隊了,有的跑掉了,還有的被他們自己給正法了,目前所剩已不足半哨,等於說他們能有一定操控力的人馬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
而這種時候,本就是人心難測和人性最容易向惡之時,不盯緊了,當真是容易出大問題的。
同樣麻煩的是,溝南的農民軍雖然不多,但卻是伏兵,是以逸待勞,這也意味著這些農民軍有更廣闊的活動能力和追擊能力。只要讓很小一股兒注意到他們,他們這群疲乏不堪之兵就很難逃脫。
所以,他們必須得儘快跑離這裡,必須得選擇好逃竄的方向,必須得控制穩隊伍。
怕什麼來什麼,永遠是逃不脫的魔咒。
一陣隱約的廝殺聲突然從他們的西邊傳來,儘管因為起伏的地形還看不到敵影,但數百人馬還是當即一片嘩然,然後所有人都蜂擁著向著東南狂奔。
溝南的農民軍們顯然也正在努力收割著一切漏網之魚。
恐慌也又讓有人動了搶騾馬之心,趙進舉著刀就打馬殺向前方。
他們現在還有三四十頭大牲口,和過深溝前的數量差不太多。其實他們原本的有相當一部分也失散了,但史明在一路奔逃中卻又帶頭搶了一些,而這些又搶來的中還居然有不少馱著寶貴的糧食,這可能也是史明動心的主因。
過了深溝后,趙進吸取了過溝前單獨牽引而致不好看管的教訓,命人將這些大牲口全部連在一起、拴成一群,並由本哨的士兵前後看押。
當然還有十來匹零散的,那是別部的明軍官兵所有,趙進並沒有多事的去管。
他們自己的這些大牲口是失不得的,它們身上的糧食更是未來的希望,否則光人跑出去,沒吃的,也是個死。
在倒下幾具屍體后,騷動的人群終於逐漸穩定。
趙進他們人雖少但畢竟是一夥兒的,而其他明軍人雖多卻基本都是零散的,且又不是大部分人都想搶騾馬,畢竟會騎的人並不多,因此守住並不難。
而沒有被敵人真的發現,也讓他們沒有發生崩潰。
只是一路奔逃中,周圍時不時出現的敵情幾乎每次都會引起一小番混亂,幾乎每次都需要進行彈壓,總有人頂不住壓力想要以命試法。
更要命的是,人們的神經也正變得越來越脆弱,連風吹草動都開始讓他們驚慌失措。常常剛停下想要喘口氣,不知何處響起的一絲聲音就會讓所有人再次倉皇開逃。
結果就是一路不停,完全得不到片刻喘息。
什麼是風聲鶴唳,什麼是草木皆兵,他們正在經歷的就是,逃的實在是太辛苦了。
幸運的是,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被農民軍注意到,更沒有受到農民軍的攻擊。
可所有人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每個人都在壓制著飢餓和困渴,每個人都強打著精神,每個人都在努力向前。
對李平來說,抱美同騎好像應該是一件艷事,也是一樁美差。
但在這種落荒而逃的時刻,他卻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思也不可能在這上面,他感到的只是痛苦。
隨著白天溫度的不斷上升,因為緊靠在一起,又濕又膩的汗水很快就在兩人中間打起了濘,別提有多難受了。
並且只不長的時間,李平就察覺到馬有些受不住了。
李平只好自己下馬牽著走,並把身上的乾糧全都餵給了馬。他並不敢把韁繩交給別人,這種時候已經沒什麼人可值得信任,他只能自己親自照看著在馬上搖搖欲墜的高蕾。
宋寶來注意到了李平的麻煩,幾次跑過來想要替換,但都讓李平拒絕了。
宋寶來馬騎的好,是看場子的好幫手,趙進需要他。
而李平的這具身體比較強壯,昨天那一夜又可以時常騎騎馬來休養體力,因此雖非常疲乏,卻也能跟得上。
但基本全靠兩條腿又缺水少食的友軍們卻漸漸開始有些支撐不住了,腎上腺激素也不可能永遠維持著。他們的隊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長,速度越來越慢。
終於,有一個不知哪個營伍的士兵因虛脫而倒地不起,他的同伴在一旁放聲哀求幫忙。但沒有人理會,周圍的人都默然的越過他們而走。
看在眼中的李平心中十分不忍,這與進行彈壓時幹掉那些膽大妄為者的感受完全不同,此時全是強烈的悲憫,但卻無能為力。
這時,趙進突然牽著一頭被卸空了貨物的毛驢出現了。
「馱上他,跟上。」趙進的言語十分簡短,面部更是沒有任何錶情,而且說完就走了。
那倒地士兵的同伴在愣了片刻后,淚流滿面的對著趙進背影磕起了頭。
四周的明軍也全都凝視起趙進來。
然而那個虛脫的士兵只不過是雪崩的開始,一夜的奔逃早已耗盡了大多數士兵的體力,儘管能逃到現在的人大都是身體強壯者,但炎熱、缺水以及高度的精神緊張還是進一步加劇了這場災難,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被擊倒。
再次出乎大多數人意料的是,趙進再次選擇了出手相救。他對那些大牲口所馱著的貨物進行了一次大清理,除了糧食和一些貴重品外,其它的則基本能扔的全扔了,最後將能清空的毛驢全都貢獻出來供體力不支者們輪換著休息。
他們的三四十頭大牲口中的大部分是毛驢,騾子只有十二匹,即使是扣除必須的馱物資毛驢外,還能空出近二十頭,能解決很大的問題。
對於趙進的果斷,李平全是大寫的佩服,因為這是當下最正確的決定。
拋開人性不說,如果趙進選擇了冷漠,當雪崩開始時,絕望的人群很有可能會徹底瘋狂,那時靠他們這點人根本不可能再彈壓住。
不管趙進倒底是怎麼想的,他這種不拋棄和不放棄做法成功且神奇般的讓潰逃的人們在雪崩過程中沒有發生崩潰,沒有一鬨而散,更沒有引發全面的混亂,甚至連騷亂都不再發生了。
可能這就是人們有了希望的原因吧!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希望。
而幸運之神也再一次籠罩了他們。
他們在一片山林中發現了一條很小很小的溪水,每個人都發了瘋似的沖入溪水之中。
趙進也在這時果斷的將一匹騾子上找到的飧飯發放給了所有人。
飧飯是明軍另一種非常典型的軍用口糧,大概相當於干米飯。但這種干米飯是通過把米做熟、然後曝干、再蒸煮、再曝干,往複十次才得到的。
因為夠干夠硬,飧飯原則上可保存達五十日,但吃的時候卻也必須得用熱水泡開才行。
只是這個時候升火是根本不可能的,熱水更沒地方找,用刀切開后就著冷水能一點點咽到肚子里就已經讓人滿足了。
但這片刻的瘋狂卻又是如此的短暫,北方傳來的模糊聲音讓剛得到些許滿足的人們再一次繼續狂奔。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由於不敢升火,逃命的明軍官兵們只好繼續用冷水泡著飧飯簡單糊口並歇息片刻。
雖然大家都極需休息,但本該安靜的夜晚卻依然四處都是雜音,沒人能夠辨明哪些是農民軍或是友軍們發出的,恐慌的人們只好摸黑繼續向南。
只是在黑暗中前行更加苦不堪言。
但都已經逃出這麼久了,沒人想讓這最後的希望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