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也許是天意
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北京。
大明皇帝朱由檢滿心歡喜的早早就起了床。
因為按照傳統,皇帝要在這一天清晨接受百官的新年朝賀。
崇禎希望今年能有一個好的開端。
同時,他也很需要祝福。
因而崇禎很重視。
不過,起床后的崇禎卻震驚的發現外面正大風呼嘯,天地整個都籠罩在罕見的沙塵暴之中。
大風霾,在古代星相術士眼中是邊事刀兵大起的徵象,乃大凶之兆。
即使不懂星相的人,也知道這至少不是好兆頭。
崇禎的心當即就亂了!
他呆立了很久。
直到昨晚陪伴他的皇後周氏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才故作鎮定的擺脫出惡劣情緒,強顏歡笑著在周氏有些反常的過分溫情服侍下去收拾洗漱。
昨天是除夕之夜,於公於私,兩人都是要在一起的。
而且周氏從崇禎當信王時就陪伴在左右,和崇禎的感情很深,也非常得崇禎信任,崇禎剛一繼位就冊立其為皇后。
崇禎很了解周氏,同時他也知道周氏很了解自己,並真心的擔心自己。
然而在一切準備妥當趕往皇極殿的路上,面對飛沙走石、難辨的天色和混沌的景物,崇禎卻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很快再次滿面陰雲。
皇極殿在清代被改稱太和殿,也就是俗稱的金鑾殿,是上朝和舉行各種重要典禮的場所,也是紫禁城內體量最大和等級最高的建築物。
來到皇極殿門口,崇禎還是決定整理一下心情,於是勉強又擠出一絲笑容。
但剛一進殿,他卻再次臉色大變。
因為整個大殿內竟沒有一個大臣的身影,只有一個錦衣衛首領立於堂下。
這時,集合百官的鐘聲都已經停了。
崇禎一下子就懵了,除了臉色鐵青外都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這種事他從未遇到過,也從未聽說過。
這時,孤零零的錦衣衛首領也很尷尬和不知所措。
他昨夜在宮內當值,到底啥情況其實也不清楚。
但這傢伙眼珠子轉了半天,還是決定抖起膽子打圓場說:「今日天公不作美,群臣大概沒有聽到鐘聲,所以未能及時入宮。請皇上下令再次鳴鐘,這樣百官聽到了鐘聲,肯定會儘快趕來。」
崇禎的臉色一陣變幻,半天之後才發出一個不明意義的音符。
他顯然並不想認可錦衣衛首領的話。
此時的他,在內心正篤定的認為無能和不聽話的大臣們一定是故意的,早就串聯好了,為的是在新年向自己示威,無數草泥馬開始在他心裏面狂奔。
可不管多麼生氣,崇禎似乎也明白暫時只能借驢下坡。
但遺憾的是,這樣的話對一向極好面子的他是說不出口的。
由於所有人都對崇禎的那個音符感到不明所以,大家只能等著崇禎的下文。
但崇禎並沒有下文。
大殿內也因此安靜的可怕,空氣中滿是怪誕的味道,同時也把外面的風聲襯托得更加刺耳。
當所有人都彼此干瞪著眼不說話莫名其妙了好半天之後,最熟悉也是最親近崇禎的太監們最後不得不站了出來,他們必須當炮灰來「自作主張」。
但詭異的是,太監們又連敲了好幾遍鍾,鐘鼓齊鳴仍「久無至者」。
還是不見一個大臣的影子。
崇禎這回徹底目瞪口呆了,他的臉幾乎變成了豬肝色,手也開始了哆嗦。
但坐在龍椅上劇烈喘息了好一會兒,崇禎卻悲哀的發現,自己除了生氣,好像也沒什麼辦法。
他總不能不要臉面的讓人去喊那些按理來說早就等候在長安左右兩門外的大臣們「你們快來上朝吧!」
那豈不是正落了這些臣子們的套!
而且法不責眾,他也不能治所有大臣的罪!
目前,他更急需的是擺脫當下的尷尬。
於是他的頭腦開始瘋狂旋轉!
終於,在眼睛通紅的看了看下面瑟瑟發抖的那個錦衣衛首領后,崇禎咬牙切齒的決定先去拜祭太廟,然後再回來接受百官朝拜。
這樣不僅可以化解暫時的尷尬,也可以晾一晾那些給他搞事情的大臣們。
可惜,禍總是不單行。
在有司準備車駕時,居然又發生了由於駕車和儀仗所需馬匹超過百餘而一時間無法湊齊的離奇事情。
崇禎終於再也無法控制情緒了。
拜祭太廟雖然時間提前了一點,但那只是一點點,是按時辰算的,而不是按天來計算的。
而且拜祭太廟早有計劃,並且年年如此。
這有司是如何準備的?
這是嚴重的失職!
崇禎忍不住面色猙獰的厲聲斥責起管事太監。
如果今天不是大過年,擔心不吉利,他一定會爆粗口,甚至可能會殺人。
直到有人提議可以先將長安門外下馬碑附近供百官們騎乘的馬匹趕進宮來臨時湊數才暫時止住了崇禎的暴怒。
紫禁城內不許騎馬,百官們進宮又必須只能走長安左右兩門,因此他們騎乘來的馬匹就只能暫時放在那兩門的下馬碑附近。
那裡一定有馬。
崇禎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你們不來上朝,那我就趕走你們的馬,明著告訴你們老子先忙別的去了,不接受你們的綁架。
而且也可以不用自掉身價的去提醒百官們該上朝了!
可就在一切準備妥當、準備出發之際。
司禮監太監又小心翼翼的啟奏,認為外面的馬匹沒有經過訓練,今天這種天氣下很容易發生意外和混亂。不說萬一出事傷到人,就是發生混亂對拜祭太廟這種需要隆重的儀式也是不妥的。
而如果不小心傷到了皇帝,那更是不能接受的。
崇禎仔細一想,確實有道理。
於是他在著重聲名了拜祭太廟茲事體大和個人安危微不足道之後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建議,然後鬱悶的又回到大殿內心神不寧的等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群臣。
他的心很忐忑,也想了很多。
準備拜祭太廟已經花費了很多時間,但在這麼久的時間內還是沒有大臣們前來,崇禎的心已經徹底亂了,也非常無助。
好在又過了一段時間,姍姍來遲的大臣們終於開始陸續出現。
崇禎也漸漸鬆了一口氣。
文武官員從長安左右兩門分別進入,因為需要按照文武分班站立,所以百官們需要經過中門以調節自己的站位。
但是由於崇禎已經早早的來到了大殿之上,在皇帝的注視之下,百官們只好紛紛低著頭,在隊列之中繞來繞去。
再加上大臣們來的斷斷續續,遲晚不一,整個過程不但又花費了很長時間,也看起來非常不莊重,甚至有些滑稽。
不過好在沒再出別的亂子。
就這樣,這個正統大明王朝歷史上的最後一次新年朝會,皇帝乾等大臣們數個小時,最終儀式草草完事。
當然,以崇禎性子,他當時並沒能忍住斥責大臣們為何遲遲不來?
不過所有大臣都異口同聲說,因為風暴沒有聽到鐘聲。
崇禎陰沉著臉沒有說話,他當然還是不相信這套之前錦衣衛首領已經說過的解釋。
估計任何別的人也都很難相信!
因為皇宮內的一切都是特別設計的,也早就驗證好了。自然不可能沒考慮過天氣異常的影響。別說大風,就是發生雷雨,提前在長安左右兩門外等候的大臣也不可能聽不到鐘聲。
紫禁城二百多年,就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何況為保證群臣上朝,長安左右兩門也會在鐘響之後立即就被打開。
聽不到上朝的鐘聲,難到還看不見進宮的門已經打開了嗎!
那可是每天的第一次開門。
再有,一個門外的人聽不到鐘聲、看不到門開,怎麼兩個門外的所有人全都是如此。
這也太巧了吧!
說不是合謀,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不過面對大臣們的集體統一裝楞充傻,崇禎就是再憤怒,也只能忍下去。
而如此詭異的事情還不是編的,而是真實的歷史。
直到回到自己的寢宮,崇禎才再也忍不住全面爆發。
他十分光火的向皇後周氏傾述起心中的憤怒,悲涼的慨嘆手下竟沒有一個肱股之臣,指責群臣皆負他。
但皇後周氏在靜靜的聽完后卻不慍不火的說:「這可能也怨不得大家。皇上不出宮,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崇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愣神后不悅道:「你這是何意!難道他們一個個不能做好自己的本份,還怪我不成?再說,這與我出不出宮有何關係?」
崇禎和周氏也算老夫老妻了,兩人共育有三子三女,包括地位一直很穩固的太子也是長子朱慈烺,因而彼此間說話早已沒了那麼多彎彎繞繞。
沒有特殊的情況,他們基本就是有什麼說什麼,一般也不怎麼掩飾自己的情緒。同時也往往不用擔心因語氣不好而傷到對方。
「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說皇上應該學會體諒他人。」皇後周氏語氣頗有些無奈的解釋道。
崇禎遇到的窘境,她其實早已聽說。
儘管也不清楚確切的原因,但她還是覺得有必要先從別人的角度去想問題。
而且國朝局面已經崩壞至些,她知道有此問題已不能再深究!
於是在嘆了口氣后,周氏迎著崇禎已經開始有些不善的目光接著說:「我想可能都是這瘟疫造成的。現在京師瘟疫大行,死者無算。有說法這都是那白衣鬼在勾魂,於是全城的百姓們紛紛通宵敲擊鐵器,「聲達九重」以驅鬼。
今日大風霾,清晨時白日黑夜根本無從分辨,百姓們應該也在繼續敲擊鐵器。群臣在宮外等候,想來是受到了干擾。再加上又大風呼嘯,聽不見鐘聲怕也是正常。
而皇上又一向是個極重規矩的人,群臣聽不到鐘聲,又無人前去召喚,哪怕就是看到左右二門已經打開,他們又如何敢私自進宮!
至於準備車馬的有司,想來也有他們的難處。
這可怕的瘟疫,人都死了那麼多,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聽說城裡的馬幾乎已十去八九。城裡的馬如此,宮裡的馬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估摸為保證皇上拜祭太廟,有司可能用的是拆東補西的權宜之法。而皇上臨時調整行程,他們就措手不及了。但之後,他們不就沒再出問題嗎?」
雖然周氏的這番勸慰是比較溫婉的,解釋上也很說的過去,遣詞也是斟酌的,但崇禎的臉色卻不僅沒有好轉,還變得更加難看。
對外面的瘟疫,崇禎當然知道,很猛烈也知道,畢竟這不新近才發生的,而是已經鬧了很久。
有關瘟疫的奏摺更是如同雪花般往宮裡飛。
同時也讓崇禎秉承天意治理天下的天子地位受到了進一步的重創。
莫名其妙的天下陷入極寒、各地接續不斷的地震、暴雨以及洪水、連年不斷的旱災和蝗災,越來越難以抵禦的外敵入侵和天下群起的暴動……
幾乎所有預示著天子可能有失德的天地異像全都湊到了一起,並且一個比一個猛烈,也看起來哪一個也都沒有絲毫結束或者減弱的跡象。
這在歷史上幾乎聞所未聞。
也逼迫得自尊心極強的崇禎不得不四次下罪己詔,成為目前歷史上下過罪己詔次數最多的皇帝(死前還會再下兩次,達到六次)。
而現在,瘟疫又直接把國家的統治中心—京師都變成了鬼城,更成曠古奇聞。
崇禎也被嚇得不輕。
不過即使是瘟疫已經橫掃了京城並把崇禎嚇得不輕,但作為皇帝的崇禎卻仍然對瘟疫認識很模糊,也從來沒有去認真了解或者派人去了解過瘟疫和其所造成的破壞。
至於採取什麼有力的措施,就更談不上了。
甚至幾乎可以說無所作為。
也不知道這是虱子多了不怕咬還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或者是已經對災禍產生了忌諱。反正,少見的從來不出宮的皇帝—崇禎對待瘟疫的態度很奇怪。
因而皇後周氏的勸慰不僅沒起作用,崇禎在聽完后還更加惱怒道:「瘟疫,瘟疫!什麼都拿瘟疫當借口。底下的人為引起我們的注意和逃避責任,向來喜歡說些誇大之言,帶你看的也往往有很多做戲的成份。你聽聽看看也就算了,怎麼可以當真。
當然,瘟疫目前著實有些猛烈,朕也知道。但應該還沒到他們說的那種程度。你看王公大臣們不就一個個都活的好好的么,也沒見哪個人丟了性命。」
「皇上,你怎可如此執拗?」皇後周氏目瞪口呆的看著崇禎,然後有些生氣說:「你覺得百姓們都是閑的,整夜不睡覺敲鐵器好玩是嗎?」
但崇禎卻一臉不服道:「百姓們怎麼可能通宵敲擊鐵器,偶而晚上敲一會兒是可能的,全然都是這樣還通宵我是不信的。否則各個衙門豈會放任不管,難道他們都是干吃飯的么?」
「衙門到是想管,他們管得了嗎?不信,你自己出宮去看看。」周氏幾乎喊了出來。
「現在外面瘟疫這麼猛,我怎麼可能此時出宮,你想讓我也染上病嗎?而且不出宮又有什麼關係,該知道的事哪一樣我不知道。」崇禎也嗓門大了起來,眼睛也因憤怒而開始變紅。
崇禎知道瘟疫是傳染的,他也知道害怕。
「好了,好了!你如是這般想,我也不說什麼了。反正我說什麼你從來不聽。你心裡的委屈我也明白,我只是希望皇上不要想太多,別因此跟群臣慪氣。」周氏有些頹然道。
她不想再爭論了,也知道爭論沒什麼用。
自己的男人是什麼性格,她太清楚了。
天下已這般模樣,崇禎卻還是如此剛愎自用,她真的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然,她也清楚今天的種種離奇狀況對向來以嚴格和自律著稱的崇禎所造成的刺激。
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都的確很讓人難以接受。
同樣,也很不吉利。
此時,無論崇禎還是皇後周氏都還不清楚那個後來滅亡了大明的李自成正是在這一天恰巧於西安正式稱帝。
而且同在這一天,大明的龍興之地——安徽鳳陽也發生了一次詭異的強烈地震。
時鳳陽守陵谷國珍為此發了急報。
《清史記事本末》記載到:「皇陵附近廬舍人民坍壞尤甚。」
有時候古人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許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