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已經瘋了
合州
滿身血污的張如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著呆。
偷襲瀘州,他想到了失敗,他不覺得有什麼,但可怕的是回來后看到部下們那絕望的眼神以及對未來的迷茫。
當然,他也很迷茫。
這次偷襲,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數百名精銳差不多損失殆盡。那幾乎是他部隊的全部核心,還包括差不多全部的得力部將。
這是一場豪賭,也傾盡了他全力。
以至於現在,他只能孤零零的坐著。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沒希望了,包括他自己。
雙方交戰了這麼久,如果連偷襲都沒有用的話,那就真的沒有用了。
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部下也都不認為正在整頓大軍殺過來的皇帝可以擊敗李平。
白水之戰都打不贏,現在更不可能!
再多的人也沒用。
何況他們的皇帝已經瘋了。
隨著天生的重慶和鐵打的瀘州這兩個銅牆鐵壁相繼失守以及劉進忠的叛變,張獻忠的成都大西政權出現了嚴重動搖,四川人民反抗大西政權統治的活動也開始越來越激烈。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嘉定州的楊展。
楊展是嘉定人,崇禎十年的武進士第三名,年初曾隨總兵劉佳印馳援成都,但還沒到成都就被打敗,然後逃到了嘉定州的犍為縣。
由於他是當地人,又是名人,很多人都認識他,在當地鄉紳的支持下,楊展迅速又聚攏起一支軍隊,然後趁大西軍此時剛剛攻佔嘉定立足未穩之際先破犍為縣城,再破嘉定州城。
由於這是張獻忠攻入四川后第一次被當地軍民成功反撲,再加上嘉定離成都很近,張獻忠在震驚之下迅速派張可望來再奪嘉定,並數次將楊展擊敗,迫使楊展不得不躲入四川盆地外圍的連綿深山之中。
當大西政權出現嚴重動搖時,楊展找到機會果斷的又殺了出來,並再奪嘉定州,甚至還攻陷了其他地區,聲勢極大,並擊敗了又被派來解決他的張文秀。
楊展和曾英是歷史上四川抗擊張獻忠最出眾和鬧得最歡的兩個人,其他人都差得很遠。
當然歷史上的楊展是到達成都后參加了守城的,城破后被俘,然後跳水逃走,但隨著這個時空張獻忠攻陷成都的大大提前,一切都變了。
不過楊展被孫可望擊敗和擊敗劉文秀也都是真的。
張如靖的失敗,瀘州的里兵暴動導致城池被李平攻破,近在身邊的楊展殺出來並正迅速席捲整個川南,以及其他地區尤其是里兵的不斷暴動,徹底激怒了張獻忠。
張獻忠越來越猜疑暴戾,不但遷怒於四川百姓,而且還干出了一件歷史上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他借口舉行「特科」考試,命將各府縣生員一律送至成都大慈寺,到齊之後的五千人被誘入青羊宮,進一個殺一個,全部殺光。
只有雅州諸生倖免。
當時混入大西政權的監軍郝夢旋密圖反水,偽造了張獻忠的詔書,把起送在途的本州生員全部追回,諸生才逃過此劫。
接著,張獻忠決定集中全部力量迎擊李平,而不是等著李平打過來和坐等全川暴動。
張獻忠明白局勢越拖對李平越有利,對他越沒利。
四川不缺糧,李平等得起。
坐困成都對他來說是死路一條。
但在這之前他要先幹掉楊展,以提升士氣和震懾周邊,同時也為保證他對上李平后的後方安全。
當然,他的整個後方都必須安全。
於是在聚集大軍準備離開成都前,張獻忠又下令除大西官員家屬外,成都城內居民一律殺絕,並分遣軍隊到所屬州縣搜殺百姓。
完全沒受時空變化干擾的又幹了一件他在歷史上稍後時間點會幹的事。
當聽聞了張獻忠所乾的事情后,張如靖和他的部下們全都一臉死灰。
張如靖很清楚他的部下們已經對整個大西軍和他們的事業都開始出現了嚴重動搖。
他們還繼續聽命去偷襲瀘州,不過是對張如靖個人的信任以及忠誠,同時也還存有最後一絲希望。
但現在?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
別說張如靖和他的部下,就連李平的老相識黃成東都覺得張獻忠瘋了。
他冒險派出了一名親信給李平帶去了願意做內應和會在關鍵時刻反水的口信。
黃成東可不敢寫信留下證據,他還不想死。
背叛張獻忠也是因為不想死。
黃成東雖然很混,但從來不傻,也不愚。
「定東王,夫人來信了!」正在張如靖發獃的時候,一個部下突然在院外輕呼。
張如靖一愣,喚人進來后卻又見惴惴不安的部下身後正跟著兩個滿臉狐疑的軍官。
說是跟著,但其實說押著也可以。
張如靖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快,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那兩個軍官是張獻忠在前些日子新派來的一隊兵馬的正副頭目。
他們帶來了將張如靖臭罵了一頓的新聖旨,然後留下專職負責傳遞兩方軍情。
張如靖心裡明白,這是要監視他,也在試探他。
這隊只有幾百人的兵馬到來后,不但堂而皇之的自行就駐紮在了張如靖身邊,而且還到處為非作歹。
好像他們對張如靖的作風一無所知,也一點都不擔心張如靖會將他們如之前那支護衛聖旨的衛隊般以正軍法。
但這次,張如靖只能忍下來。
而且此次力排眾議做出偷襲和事實上非常莽撞的押上幾乎全部核心的決定,張如靖心裡明白自己其實也有些亂了。
張如靖從來沒有想過背叛張獻忠,也急於在張獻忠的大軍到來前做些什麼以表明自己的忠誠和努力。
他非常擔心失去張獻忠的信任。
「信里說什麼?」張如靖沒有去要信,而是在輕輕嘆了口氣后直接問道。
他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展示自己的光明磊落。
「我不識字。」部下一臉誇張的喪喪表情。
張如靖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他知道這個部下是識字的,不然他也不會問。
「在下不才,正好還認得幾個字,我替定東王讀吧。」張獻忠派來的那隊兵馬的正頭目立即不容置疑的介面道。
張如靖的部下愣了一下,有些惱怒的看向那頭目,然後又看了看張如靖,但得到的只是張如靖的點頭。
劉氏的來信很簡單,就是報了一下自己的平安,然後詢問張如靖怎麼樣?有沒有在這次交戰中受傷?
對!
有沒有在這次交戰中受傷?
聽到這裡,張如靖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他匆忙看向那兩個張獻忠派來軍官,發現他們的眼神已經變了。
不過,張如靖卻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
「夫人真是神算啊!不但知道定東王會去偷襲,還知道定東王會全身而退。定東王帶去的那些精銳到底是死了,還是降了,看來是個問題了!」讀信的軍官獰笑起來。
「你們想幹什麼,是在懷疑我們定東王嗎?我們定東王可是皇上的義子,對皇上一向忠誠,由不得你們潑髒水?」
來送信的張如靖部下氣憤的反駁,但看上去也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他的眼神也不自覺的轉到張如靖身上游移飄忽起來。
拿著信的正頭目軍官冷笑了一聲,然後盯著張如靖道:「潑髒水?呵呵。定東王這是把別人都當傻子啊!你有問題,可不是我們說的,是皇上。現在事實俱在,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就是,就是。皇上一直奇怪那銅鑼峽天險,他親率大軍都奈何不得半分,而那李平卻以稀少兵力半天即破,然後更神奇的是定東王還棄重慶堅城不守,把大軍莫名其妙帶出城全丟了。說你沒問題,哪個能信!」張獻忠派來的副頭目軍官怒氣沖沖的跟著嚷嚷起來。
「皇上?怎麼會……我若有問題,又如何會讓你們讀信。這是明軍的陰謀,請二位明察。」張如靖臉色驟變。
但拿著信的正頭目軍官卻不客氣道:「那是你沒想到你婆娘會在信里說這些罷了,她太關心你的安危,這才失了馬腳。而且你婆娘也沒想到這信會被我們看到,你們書信往來多次,她許是習慣了一切無虞。」
「二位,請容我解釋,千萬不要誤會,千萬不要……。」張如靖急了。
但拿著信的正頭目軍官卻高聲大喝的打斷他說:「不用了,有什麼想說的去跟皇上解釋吧。來人,把張如靖拿下。」
隨著話音落下,一大隊顯然早有準備的士兵立即從門外沖了進來。
來送信的張如靖部下一愣,本能的就把刀拔了出來,想要護到張如靖身邊。
張如靖也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並匆忙按住部下的手說:「把刀收起來,皇上會給我清白的。」
……
張如靖被捕,迅速震驚了整個合州。
他的部下紛紛趕了過來,群情激奮的里三層外三層把張獻忠派來的那隊兵馬圍了起來。
哪怕張如靖親自出來苦苦相勸,他的部下們也不願意散去。
張獻忠派來的那隊兵馬在大驚中決定立即將張如靖押往成都。
為了能夠離開,他們把刀架在張如靖的脖子上開路。
雖然張如靖部下們怕投鼠忌器,給他們讓開了道路,但張如靖卻神情更加不安,並不住的搖頭嘆息。
他知道,大西軍已經會失去了這支軍隊,與李平的決戰也將再難有意外。
當得知張如靖被捕,正聚在一起研究對張獻忠大軍作戰方案的李平和他的部下們也都一臉懵,甚至在目瞪口呆之後,李平更是放聲爆笑。
待李平笑聲停下,馬永立即建議道:「這樣看,那黃成東我們大抵也可以信任了。張獻忠瘋了,這小子想保命,應該不會詐我們。我們是不是讓他派來的人回去,回上一個口信,看看後面怎麼相互聯繫。」
但馬永的話音剛落,周文卻急忙反對道:「不可。」
李平也不自覺的又笑了起來並搶話道:「對,不可。其實黃成東一直都不是問題,這小子不傻,他把人派過來不提回信說明他想把風險和意外降到最低,當然他現在近在咫尺卻還如此也說明他還沒下定決心,想要首鼠兩端。
沒錯,他就是想保自己的命。至於我們收沒收到信以及我們回不回信,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安全。
不過對我們而言,知道了他的態度就可以了,沒必要多此一舉,給他增加暴露的風險。這小子是屬老鼠的,明著乾的事,他估計還不敢,也沒必要逼他,主要是於我們用處也不大,還不如留好當暗棋沒準會有什麼意外之喜。」
李平說的應該是和周文想到的一致,李平一說完,周文就點頭表示認同,並且也沒再補充。
馬永一臉恍然,參謀廳里正在研究作戰方案的其他人也紛紛或快或慢的跟著點頭,並更加開心起來。這個時候,沒有人還會在意要把令人撓頭和耗費精力的作戰方案推倒重來。
而說到了黃成東,這傢伙此時也正在敘州府的一間密室里和他的心腹在說著此事。
不過,黃成東可不開心。
相反,他正在焦慮的吞雲吐霧。
敘州府緊挨著瀘州府,再往西就是嘉定州,大概是今天的宜賓市。
敘州府的北面就是成都府,張獻忠攻成都就是走的瀘州、敘州、成都這條線,然後才去打的嘉定州。
黃成東原來並不在敘州府,他是跟著張獻忠一路殺到了成都的。但在瀘州被李平攻佔以及嘉定州失守后,他被張獻忠緊急派遣跟隨原張可望的部將也是現在大西政權的前軍都督白文選來到這裡接管防務。
都督是大西政權在軍職上僅次於三個義子王的官職。
白文選是陝西吳堡人,從小愛好舞槍弄棒,十幾歲就加入了張獻忠的軍隊,加上其祖父和父親都是讀書人,可以說能文能武。
後來他在緬甸保護南明政權的過程中表現出了很高的軍事能力,尤善於快速整頓和組織失去鬥志的部隊。
由於他在的腳在戰場上受過傷,也人稱跛腳將軍。
在防禦李平的問題上,張獻忠一點都不糊塗。
因為白文選,在敘州的黃成東非常謹小慎微。
密室里的心腹當初都曾跟著黃成東一起被俘,然後一起被釋放,是黃東成絕對放心的人。
「這傢伙瘋了…這傢伙瘋了…」黃成東的嘴裡不停的念叨著。
「將軍,真的沒有別的路了?那征賊將軍的兵馬一向軍紀嚴明,咱們投過去,日後恐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而且就咱這點兒本錢也入不得征賊將軍的眼,投不投估計人家都不在乎,恐怕最多也就能保個命。」一個心腹心有不舍的哭喪道。
黃成東抓了抓亂蓬蓬的頭髮道:「我也知道啊!可還有別的辦法嗎?張獻忠敗亡現在是真的一點兒都沒懸念了!咱們又不像劉進忠那廝挨著陝西可以去投李闖。嘆!所以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最好能再搞份大禮。」
「要不,要不咱們想辦法把白文選辦了,納城而降?」一個心腹遲疑著建議道。
但黃成東卻白了那心腹一眼后鬱悶的說:「還是別想了!這白跛子是有本事的,弄他太難。而且這傢伙又一向看不上我,對我也很防備,風險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