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廓鎮的夏天

第七章 水廓鎮的夏天

那肯定是在一個夏天。在我工作了四年的家鄉小鎮。那時候,天已經很熱很熱了。狗的紅紅的舌頭老長老長的伸在夏天苦楝樹的蔭蓬下,像人凍得直打哆嗦地在不停地抖動。每一處都這樣,只要有狗的地方就都這樣。那時候,我肯定已經二十七八歲了。那時候,我便像二十七八歲那樣成熟。那個夏天,我無法看見更多的帶著嫵媚風韻的女xìng服飾。那個夏天全不像很多年後我在一個繁華的異鄉都市哭泣的時候那樣有很多很多超短裙或裸肩裸臍的著裝在我的身邊如花朵一樣開放。那時候,在我的生活空間里,還很少看見那種令人為之心動不已的服飾。當然,也許有,我看不見而已。那時候,我只能看見狗舌頭在那個狗rì的夏天裡抖動個不停。這是我們那裡常見的自然景觀,狗很多。那時候,我仍然十分孤獨,像我小時候一樣。如果你也像我一樣是在一個家庭中的最後一個孩子時,你便一定會像我一樣地孤獨。

我一直很孤獨。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一直生活在很孤獨的環境里。我生存的環境一直很糟糕。我一直生活在鄉村。我們一家一直生活在那個叫作蒲塘的小村子里。在那個小村子里,我們卻是唯一不需要做農活的一家。我們一家人生活在那個著名的方家舊宅里。方家舊宅是一個大跨院。方府大門森然高大,樣子比較嚇人。大門上方是更嚇人的門樓。那門樓我現在想起來好像更是黑森森的,更加讓人覺得可怕。那門樓我曾進去過,裡面黑乎乎的,放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農具,也有爸爸媽媽從江南帶回的一些東西。都是我不太喜歡的東西。沒一樣東西讓我感興趣。進門樓要從院牆上走。外婆很少讓我一個人上去的。說是很危險。我記得那時候我爸爸和媽媽很少在家裡。我有一段時間很想爸爸和媽媽。外婆說,他們都在做大事哩,小孩子要懂事,別鬧,不然會惹大人不高興的。我於是便不再鬧著要爸爸和媽媽了。

我很少走出這黑森森的大跨院。我不能與外面的孩子玩。我很想出去和他們玩。我也知道外面的孩子也很想和我在一起玩。但爸爸和媽媽都說了,我是不能和他們在一起玩的。因為他們是一群野孩子。但我和哥哥們又不能在一起玩。哥哥們似乎都不太喜歡我。你現在一定知道了,在一群弟兄們中如果你最小,那麼你肯定非常孤獨。你能得到父母最大程度的寵愛,你就一定會失去弟兄們的親情。我就是這樣。很多年以後,我還仍然這樣。我讀過好幾本命理書,書上都說像我這種人的兄弟緣份一定很薄。命該如此,你說我能怎麼辦?我們弟兄四人,我是最小的一個。我的爸爸和媽媽之所以如此不厭其煩地進行著生育,主要原因是他們想要一個女孩子。但命運沒有給他們一個女孩子。當第四個孩子落地時,仍然是一個帶把兒的。那是一個領袖號召人多力量大的時代。我的媽媽還要再生一個看看。第五個是一個女孩子。可惜的是,當這個女孩子生下來六個月時,竟然夭折了。惹得我媽媽非常傷心。從此決定不再生育了。於是,我從小便被我的爸爸和媽媽當女孩子一樣疼愛著。

妹妹就葬在家裡。葬在爸爸媽媽的床下。這是鄉下的風俗,小孩子走了,既不能做喪事,也不能吹吹打打地埋了,最好是在夜裡,把她個埋了就算。

我一直覺得妹妹就坐在床下。有時候,我會從爸爸媽媽那張寧式床的床下兩邊沒有檔板的地方伸頭進去看一看有沒有妹妹,我一頭霧水地探進頭,什麼也看不到,又一頭霧水地出來了。有時候,還拿著手電筒照一照,可是沒有,只有幾根草,營養不良,卻長得非常高大,東一根西一根的。那應該是陪著妹妹的吧!

有一段時間,我很以爸爸和媽媽將我當女孩子一樣疼愛感到驕傲。然而我不是女孩子。後來,哥哥們打破了我的這種驕傲。他們在爸爸和媽媽不在家的時候用拳頭提醒我,你和我們一樣,都不缺那一塊肉。

我便這樣一直在孤獨中長大。我知道,孤獨是一種非常要命的情緒。這決定了我一直是一個很不合群的人。到了那個夏天也還是這樣。

到了那個夏天的時候,我已在那個叫作水廓的小鎮工作了四年了。小鎮離我們那個叫作蒲塘的小村莊只不過三里地。在那個地方,我是在水廓中學做教師。我教語文。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我是一個非常受學生歡迎的語文老師。當然我不想隱瞞你,我至今也仍然非常清晰地能夠記得幾個比較美麗的女學生。很多年後,我與她們中的幾個不期而遇,我非常準確地報出了她們的名字,她們都覺得異常驚訝,也非常佩服我的記憶力。其實實話說,我的記憶力並不怎麼驚人。我只是對這幾個女學生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好感。說白了,我至今也仍然非常地熱愛她們。當然,這只是一種懷舊情緒在作祟。我明明白白地知道,真是這幾個女生現在站在我面前,我是不是還像當初那麼喜歡她們,是一件非常不好說的事情。這些當年的女學生,其實並不比她們的老師小多少,也就是說,當我現在人過四十的時候,她們其實也都是中年婦女了。當初,我覺得與她們在一起是人生的一大樂事。與那些個對女學生心懷鬼胎卻不敢說出來、對同行比較猜忌卻又裝出一團和氣的假道學相比,我則寧願和這些可愛的女孩子相處而不願與那幫人共事。即使與這些可愛的女孩子發生一些什麼故事因此遭到什麼人的攻擊我也願意。當然,我沒有必要諱言,我與這些可愛的女孩子中的幾個有過一點什麼。

第一個對我有那麼點意思的女學生是孫蘭萍。當我在電腦上胡亂敲打這篇小說時,我知道孫蘭萍的墳墓上早已經荒草萋萋了。我覺得一切悲劇的根源是那個叫方芥舟的人不應該做她的語文老師。

那時候,我剛剛從師範大學里畢業。我讀了四年大學,一點兒也沒有改掉我身上的土包子氣。我的青chūn年華正處在我們整個家庭走向衰敗的時期,那時候,我的爸爸和媽媽身上的那些城市氣息已經蕩然無存了。我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時,母親頭上扎著方巾,臉sè又黃又黑,身上的一件大戶頭的褂子,又臟又破。她來學校看我時,聲音嘶啞。我實在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母親。

而且那個著名的方家舊宅,我終於搞明白了,並不是我們這個方家的,而是蒲塘里一個同樣姓的大地主家的。我們,當時就是我爸爸、我媽媽和我大哥,從部隊轉業回家,大隊安排我們住了這個地主莊院。現在,我們搬出來了。說得不好聽點,我們是被趕出來的。我們被趕出來后,無處落腳,最後只能靠我外婆那點可憐的生活補貼攢下來的錢,用不到一百元的錢,起了一個三間的茅草房。

除了多讀過幾本書,我幾乎一無所有。一無所有,是我們當時流行的一首搖滾,它也恰到好處地成了我青chūn時代的描述。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知道女學生看我的眼光已經非常動情。我知道那目光里有一種叫**情的東西。你應該知道那時候大學畢業生對一個鄉下女孩子意味著什麼。八十年代中期的女中學生已經很有點兒知道什麼叫愛情了。她們已經開始構建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的形象了。這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們都正當青chūn年華。她們看過很多愛情小說了。已經有人偷偷地在讀張愛玲。她們當然讀瓊瑤特別投入。她們中很多人都是通過讀瓊瑤而建立起自己的愛情理想的。對這一點,我很慚愧,我真的不太了解那個時候的女中學生。雖然與她們相比,我也只不過早畢業了六年。但一九八零年與一九八六年相比,你一定知道是什麼與什麼相比。

有一天,我走在高三文科班的隊伍後面。那時,他們是去體檢。個兒高高的孫蘭萍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她不斷地回過頭來與我說話。我不敢接她的目光。我總是將目光投向別的地方。但我還是在孫蘭萍不注意的時候很為放肆地看了好幾眼她的背影與她的一頭美麗的頭髮。孫蘭萍的一頭頭髮真的漂亮得沒治了,瀑布一般直掛下來,不由得你不動心。她穿著一件當時還算非常流行的黃sè女軍裝,直筒褲,半高跟鞋。她的腰被那件女式軍裝勾勒得非常動人。那件女式軍裝長短都恰到好處。孫蘭萍的那兩個屁股蛋蛋已經成熟得豐滿而又圓潤。

那兩個屁股蛋蛋是非常誘人的。我覺得有些書上的話有問題,書上講,對於女人來說,男人們在不同的年齡段有著不同的喜愛:二十歲的人喜歡臉,三十歲的人喜歡胸,四十歲的人喜歡屁股,過了五十歲,就喜歡腳了。我覺得這話說得不對。書上的東西靠不住,書也不能左右我們的生活。我二十剛出頭的時候,還不是對孫蘭萍的那兩片屁股蛋蛋非常有感覺?

我已經聽人說了,孫蘭萍是上一屆的畢業生,沒考上大學,今年留下復讀。她的成績不算出sè,她已經與幾個男生鬧過戀愛。

我對孫蘭萍的了解就這麼多。我不能過多地了解,也不想過多地了解。我甚至沒有想到孫蘭萍會與我發生什麼關係。

因為,我有丁亞瓊,那個大學外語系的女生。那個被我吻過的女大學生。

說實話,當我聽說孫蘭萍已經與男孩子鬧過戀愛后,我對她便沒有了多少好感,也更不想理會她了。雖然我非常喜歡看一看孫蘭萍美麗的身段與她美麗的姿容,也知道跟男孩子那種相處法也未必就是什麼戀愛。

孫蘭萍的確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這一點,我是得承認的。

孫蘭萍一定已經注意到了我對她投過去幾個專註的目光。她不出聲地笑了好幾回。有時候還偷偷地笑著看一看我。再後來,我們到了醫院。在幾項檢查的間隙,孫蘭萍總是有意無意地對我瞟上幾眼。我的心裡被搞得亂亂的。那一天,我真的沒能睡好覺。孫蘭萍的影子重重疊疊地在我的腦子裡蹦來蹦去,折騰了我大半夜。你應該想象得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對一個才二十二歲的小夥子意味著什麼。對了,忘了告訴你,大學畢業那年我二十二歲。當然,你更應該知道,我們那個時代的二十二歲是個什麼份量。我是現在才有點兒知道我二十二歲究竟有幾斤幾兩的。也只有到了十二年後的今天,我才能有點兒意識到歲月的真正含義。我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了,是該知道一點兒東西的了。再不懂事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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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新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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