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蜂神(2)
我沒有太留意,就出溜下床,拉著奶的手,走到堂屋裡。奶跟大姑說,我帶著小良該回去了,一會兒天就黑了。大姑也沒有過多挽留,就相跟著把奶送到了大門外,到了門外,就對大姑父說,進屋把嬸的雞蛋筐拿出來。大姑父便撒腿往屋裡跑。外面,太陽快落山了,我是整整睡了一個下午。真沒想到,過來走親戚,竟然睡了一下午。我心裡想著,伸出右手,往我上衣布袋裡一掏,沒想到,我布袋裡不知道啥時候被人裝滿了東西,我就掏出來一把,把手展開來看,這些東西有炒花生,瓜子,果子角兒,還有硬幣。我高興的眉開眼笑,沒想到大姑怪疼我哩。我奶看到我布袋裡裝了這麼多東西,就佯裝嗔怪地跟大姑說,咋禮恁細哩,還給小良裝真多吃的。我大姑一看,驚得嘴巴頦都快掉了,沒有啊,我木有給小良裝啊……
我用牙咬著一個炒花生的外殼,一下子就剝出來三四個花生米,吐出殼,嚼著那帶著紅瓤的花生米,別提有多香了。我心滿意足,又掏出一把,把裡面的硬幣一個個都撿出來,放在手心裡慢慢數。奇怪的是,這些硬幣中心,都有一個細小的圓洞。大姑看到這硬幣有古怪,就呶一嗓子,衝到了西間,接著就聽到西間大姑狼嚎般的聲音傳出來,嬸啊嬸,快來看啊。
奶扯著我,飛也似地往西間跑,我被扯得幾近踉蹌,奔到西間,抬頭往上看,那粗木樑上面,只留了幾根細細的紅繩子,沒精打采地垂著,上面的硬幣不翼而飛了。我奶就看看我,又看看大姑,覺得不可思議。小良不是一直在屋裡睡瞌睡嗎,怎麼可能能爬到樑上解下這錢呢。大姑越想越不對勁,卻也束手無策。奶這時,就拉著大姑,到堂屋裡的香爐前,點了一把香,插在裡面,跪在方桌前的地上,朝著神台,對著地面嘭嘭嘭虔城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嘴裡又念念有詞:「小良娃還小,不懂事,仙家別見怪啊……」。
大姑也跟著奶又是磕頭又是禱告,我不知道他們在弄啥,就一個人站在門仡佬里,一會兒吃一個花生一會兒又嚼一個果子角兒,心裡美滋滋的。可我中午舌頭叫死馬蜂堆兒給蟄了的那檔子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我的舌頭又好好的了,不疼不癢不紅腫……
自從大姑家回來之後,我每回喝蜂蜜或者蜂蜜水,都會特別留意,看看蜂蜜里是否有死掉的馬蜂堆兒,每回都是。好像是在心裡落下了陰影。
家裡的壓井邊上,總是會積一些壓井水,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坑。這個小水坑,裡面的水,不論晴天還是下雨天,一直都沒有干過。我沒事了,就會一個人搬上我那個紅漆的四條腿小矮凳,看看頭上的樹枝,找一塊有樹蔭的地方,坐在這個小水坑邊,兩手支著下巴,看水坑邊微潤的泥地上,那些細長的水蒼蠅,還有飛起來像直升機的水蜂,在這水坑邊,一個接一個地飛過來,貼著水坑邊的泥地,趴一會兒,再漸次飛走。我每回都坐在那裡看上好久,而且看得是津津有味。一直覺得,那些水蒼蠅跟水蜂,身上都特別潔凈,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在這水坑邊上趴著是為了什麼,趴好再伸伸觸角擦擦臉又飛走了,也不知道他們要飛到哪裡去。
很多時候,我對這個水蜂的興趣要大於那些黑灰的水蒼蠅。這水蜂,細細小小的,身上有著褐黃的外表,也有馬蜂堆兒,不過,這水蜂,像極了一種小的牛虻,應該不會蟄人。我一直沒敢試過,不知道真的會不會蟄人。不過,這個水蜂,飛起來的動作,簡直輕盈快捷,飛起來像是射出的箭矢,轉瞬即逝。而飛起來,還能凌空停止,一動不動地懸在空中。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事情,跟直升機一樣翅膀也不再扇動似的懸在空中,有時就只看到他在眼前吱的一聲劃過一條弧線飛得不見蹤影。
我有好幾次,都想伸出手去,想抓一個在手裡,看看這水蜂,到底是什麼變來的,怎麼就跟一個精靈一樣,怎麼讓人越看越喜歡呢。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在玩具極度貧瘠的年月,能一個人不哭不鬧坐在院子里,看這些小玩意而興味盎然,這對於忙忙碌碌的父母來說,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啊。那時,我也才五六歲,還沒有去學里念書。
我家堂屋正門的右前方,有一棵大海碗口粗的楝樹。那楝樹,長長的直直的,長得很標緻。冬天春來,那楝樹就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長出一些細碎的葉子,那葉子還沒有徹底由青變綠,在葉子與樹枝之間,便成把成把地伸出一束束的小花來。
那些小花細細碎碎的,白紫相間的顏色,遠遠看去,像是綠葉中又長出了白紫的小葉子。看上去很好看,而且細細去聞,倒還真有一種特殊的清香,在院子里飄蕩。
比我大的幾個兄長,還有比我小的幾個弟弟,他們平時也不知道喜歡玩什麼,反正每回吃完飯,我都找不到他們的影子,而我,就會一個人靜靜地,搬著自己的紅漆小矮凳,不是在小水坑邊看水蜂,就是坐在楝樹底下,看著那細碎的陽光從楝樹枝葉間篩下來,照在我的臉上,眼裡。
那溫熱的感覺,真的很舒服,有時我就閉上眼睛,認真感受。覺得那白晃晃的陽光,隔了我的眼皮,照得我面龐也溫熱起來,我的眼睛里,像是駛過絲絲縷縷的白雲絮,那雲絮,就在我的眼睛里從左到右慢慢地劃過,到頭了又從右到左,就這樣周而復始。
而一陣風過,那楝樹的枝葉就隨風搖曳,那陽光就斷斷續續地打在我的臉上,溫熱的感覺也是斷斷續續的。
那楝樹上,一直沒有鳥窩,但時常會引楝八哥過來。那楝八哥,是一種黑色的短翅膀長嘴巴的鳥。那鳥一來就是一大群,站在楝樹上跳來跳去,找楝樹上去年留下來的滾圓滾圓的楝籽。
找到以後就呱呱地亂叫一通,然後伸出黃色的長嘴巴,將楝籽叼起來,放在嘴裡嗑。不一會兒那帶皮的楝籽就被嗑得只剩了裡頭光溜溜的籽了。
有時這楝八哥會直接吞下去,等吃飽了,就站在枝頭呱呱地亂叫,沒一會兒,就有鳥撅一下屁股,擠出幾點稀屎來,而那屎里也時常會有幾個光溜溜的楝籽蹦出來。
我坐在樹下,有好幾次,都被這楝八哥給濺到身上一些稀屎來。我就很有些氣憤,心想這些傢伙,你就是吃飽了也不能在原地拉粑粑啊,總得挪個地方再拉嘛,真是不懂規矩。
我就有些怨艾地朝著上面那些還在呱呱亂叫的傢伙看了一眼,想著,要是再不老實,我就找個兔子槍把你們哄轟下來。
說實話,這兔子槍,可不是每個大人都有的。在我們這個大家庭里,就只有我那個黑臉三叔才有一根,而且還是個雙管的裝鐵砂的兔子槍。
可是,我這個三叔,小氣得很,就算自己不背著槍出去打兔子,可也從不讓我去碰他的這個寶貝疙瘩。
每回,我看到他拿著老棉布小心翼翼地抱著槍在擦,看我裝得煞有介事地想蹭過去跟他搭訕,三叔都會眼疾手快,趕緊把這兔子槍給迅速裝進長布套里,往屋裡的棚帛上一塞。
然後兩手插進我的左右胳肢窩裡,把我一提溜,就拎了出去,然後就胡亂地找話來搪塞我,不是許諾我帶我去東北坡鯉魚坑裡去逮魚,就是拉我坐上他的小馬車去崗上亂葬崗里撿長蟲皮。
總之是,三叔會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從他的兔子槍邊給支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