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麻雀

出來米高梅舞廳后，戚寧坐上了影佐的車，前往住處。

她車內便問：「影佐將軍，這位畢忠良先生，是行動處的處長，那特工總部的主任是誰？我記得似乎姓李。這位麻雀，又是什麼人物？我看您和畢處長都很為之苦惱啊。」

姓李，李默群。

這個名字，戚寧再清楚不過的。

姑父周繼先身為國民黨的元老，早年來往的人很多，其中幾乎都是仁人志士，但李默群顯然不在此列。對此人了解深了，也就知道他的為人，姑父對他的評價是「意志不堅，更兼心胸狹隘，實在不是個可深交之人」，李再來登門拜訪，姑父五回有兩回就讓管家推脫不在家裡，或是身體不好，這樣時間久了，李也不再來了，便漸漸疏遠。

不過在影佐面前，戚寧當然不會表現得消息太靈通，畢竟她才剛剛來滬，又不是特工間諜，只是一個電訊專家而已。在清泉上野面前，她樹立起的也是這樣的印象，實在是演技太好，這位老師也沒有很懷疑，至少表現出來的是這樣，比對待葉衝要好得多。

戚寧眼睛望過去，充盈著稚氣與好奇，奕奕逼人，期待著影佐的回復。

一個人的仰慕與無知總是能讓另一個人產生自豪與驕傲，並不吝嗇言語解答的，尤其是女人對男人。影佐就道：「特工總部的主任是李默群，這兩個人表面上和諧，但私下裡一直在爭權奪利。」

他說話時哼了一聲，似乎很是不屑，「中國人這樣，我們正好坐山觀虎鬥。」

戚寧就微笑著稱讚，「影佐將軍好高明，他們鷸蚌相爭，您這個漁翁得利。」

影佐就很得意，臉上的笑意明晃晃的，好似這是天下最高明的計策。

至於麻雀，影佐就不說了，只道：「戚小姐，過兩天你就能見到李默群了，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

「到時，還要影佐將軍引見了。」戚寧交疊雙腿，右手搭在大腿上，五根手指變換著敲打。

影佐說：「明天我要往北平去。李主任已經約好了時間，明天晚上六點，就在華懋飯店。」

戚寧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說過正事沒多久，汽車就到了國富門路，村上拉開車門，請戚寧下來。

她微笑著道謝，仰頭看面前這棟青磚紅木的小洋房，內里看不大清楚，幽靜又隱秘。

村上從車后提下行李箱，又口袋裡掏出鑰匙來，說：「戚小姐，這是為您安排的住處，一切都布置好了，如果您不滿意的話，可以隨時跟我言明。」

「辛苦了。」戚寧說，然後轉身，身姿恭謹地對車內的影佐道：「影佐將軍慢走。」

影佐應了聲，讓她好好休息，待村上開車走了。

直到車影遠去，看不見了，戚寧才抬起微鞠躬的腰，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面上的明媚屈從為一種冷意沉靜所取代。

她走上前，拿鑰匙打開鎖，推開了黑油漆的兩扇門，進去是個天井，四四方方的，很顯然因為才打理過的關係，乾乾淨淨，在這個潮濕的季節，青綠的苔蘚一點都不見。

戚寧關上門，把門后的橫木栓推好，放下手提箱，高舉起雙臂，深呼出一口氣，蹦噠了兩下。

從東京港一路坐船來上海灘，她很是疲憊，而且是有些暈船的，坐車到米高梅舞廳，又和影佐虛以委蛇半晌，實在是累到了極點。

她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自由而鮮活的，帶著土地和青草的氣息，於是就開心地笑了，臉上的表情很明朗。

她也不顧臟，直接坐到了地上，撥拉一下長得鬱鬱蔥蔥的植物，面上笑意不止。

等心情徹底放鬆下來，她才起身，提起箱子，恢復了沉靜安然的樣子。

戚寧開鎖進屋，把手提箱放下，脫下外衣，環視屋內的陳設，一清兒的歐式傢具，洛可可風格的，牆上貼著壁紙，是小碎花的樣子，清新又雅緻。

這裝修戚寧是很滿意的，放下外套在沙發上，打開箱子，拿出設備，從電話開始搜尋房子，查找有沒有竊聽設備。從客廳、廚房到樓上書房、卧室、浴室都查過了，戚寧都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於是這才放心，懶散地床上一趟，閉眼養神。

誰料這一睡，就是第二天了，她去西餐廳吃了飯，麵包還有牛奶。

在日本時，他們那清淡又冷的飲食是吃不慣的，脾胃又虛弱，便吃西餐，這麼長時間下來也就習慣了。

然後又逛百貨超市，看好了一些東西，等派了車之後，再來拿。

到晚上五點多，就往華懋飯店那邊走，到了那裡給侍者一報李主任的名字，就請進包廂了。

包廂里一張圓桌，亮著昏黃的光，李默群坐在那裡，靜默的像只野獸。

戚寧打招呼：「李主任，您好。」他便稍稍轉頭。

李默群五十上下年紀，是一個兩頰消瘦，凝重有威的男子，鼻樑上掛著一副眼鏡，卻並不因此而儒雅，甚至一點文人氣質也沒有，只因那一雙眼睛太幽深，太詭譎，不時閃過陰險狡詐的光，配上臉部明顯尖利的線條，整個人便呈現出一副奸相。

但一見他，戚寧臉上就堆開笑來，「李叔叔，影佐將軍跟我說您的名字，我還不敢相信呢，今日一看，果然是您，真是有緣，我們都許久未見了。」

李默群眯著眼，細細打量她片刻的樣子，半晌才笑道：「竟是寧寧啊，當年的小姑娘出落成美人了，也更能幹了。」

戚寧就很驕傲，但嘴裡還是謙虛道：「哪裡，我是仰仗老師的舉薦，哪裡比得上李叔叔您的官運亨通啊。這不，還要來您手底下做事。」

恭維之語聽了，心裡自然高興，但面上還是要謙虛的，尤其是李默群這樣要臉面的人。

他道：「寧寧可是長大了，越來越會說話了。什麼官運，什麼風光，不過是謀個職位罷了，在日本人手底下討碗飯吃，都不容易。影佐將軍跟我說，你可是天皇的老師清泉上野長官親自舉薦的人才，來我這裡高就，不可怠慢了。」

戚寧搖頭，以晚輩的懇求語氣說：「他們都是日本人，話對我們自然說得漂亮，只是我從小是貪玩的性子，做事笨手笨腳的，來叔叔這裡做事，您不嫌棄我就好了。」

「你這孩子也太謙了。」李默群笑一笑，笑意不達眼底，轉頭問起來，「我是聽聞周兄在蘇州做著維持會的會長，你回去看過了嗎？」

「沒呢。」戚寧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一垂眼，把波瀾半掩於睫毛之下。.

咽了這口咖啡說：「姑父他也忙，我們倒通過信，也要等安頓下來，再去蘇州看姑父，反正也不遠。」

李默群聞言，頷首說好。

不多時，他家秘書敲門進來，稟道：「主任，徐小姐和唐先生來了。」

戚寧不語，目光里閃過一絲好奇，面上做等待狀，臉對著李默群的方向，看是否要迴避。

果然，李默群說聲「稍等」，就起身出去了。

然心裡的猜測有了七八分，這徐小姐與唐先生，不是李默群的親屬，就是心腹了，總歸是信任之人。看樣子是要在畢忠良的宴會上見的，也是要就職在特工總部的人了。

心中已有成算，戚寧表現出來的態度就很輕鬆，拿起勺子攪拌著咖啡杯，覺著有點苦，又加了兩勺砂糖。

這咖啡喝著不錯，她心裡想，不知道有咖啡豆沒，要有的話，走時要買兩罐回家。

沒多久，李默群的秘書就又進來，說：「戚小姐，主任請您過去，見一見徐小姐和唐先生。」

戚寧起身點頭，拿著包，走了出來，又說：「你把我咖啡杯端過去了，不然服務員要收走了。」

走到另一間包廂門前，還未進去，戚寧臉上就掛上了笑，非常客氣，非常禮貌。

可一進去，看見那裡坐著的唐先生，她臉上的笑就僵住了，整個人彷彿從頭到腳都變成了木偶。

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了，朝李默群笑道：「李主任。」

李默群聲音里透著親切，招手道：「可別客氣，這裡都是自家人，還喊我叔叔就好。跟你說一下，這是我的表外甥女徐碧城，這是她先生，唐山海，你們認識一下，都是親友，又要一起工作了，可別生分，要互幫互助。」

唐先生，竟沒料到是他。

唐山海，戚寧當然知道這個名字，而且再清楚不過了。

唐山海是男人，從以前就很講紳士原則的，先伸出手了，握手道：「戚寧小姐，你好，鄙人唐山海。這是我太太，碧城。」

戚寧溫然含笑，與對李默群的語氣沒有任何不同，問候道：「唐先生好。」

又向徐碧城伸出手：「唐太太好，不愧是李叔叔的外甥女，長得真是漂亮，唐先生真是好福氣啊。」

她心裡是很酸的，聽到自己說這樣的話，大方且揶揄的，彷彿是一對全然不相關的男女似的，也真是驚訝到了，心裡說：戚寧啊戚寧，你可真是優秀啊。

徐碧城也忙伸出手來，快速地握了一握，「戚小姐你好。」

她臉上劃過一抹不自然，但戚寧心情低落，自然沒有注意到。

徐碧城長相是個很秀麗的女子，臉上又有一股很安寧的氣質在，彷彿盛放在江南細雨之中的芙蓉花，一看就很單純，人又顯得怯怯的，活脫一隻小白兔。

她這樣子，很能激起人的憐愛之心，尤其是男人的保護欲。

戚寧以為自己會是嫉妒她的，但沒想到心底竟沒很大的敵意，只是很嫉妒她，很討厭唐山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