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第 6 章

鶴卿說回去吧,「外面怪冷的。」自己翻身上馬,抖了抖馬韁,往巷口去了。

小廝提溜著狐狸說:「才打下來的,毛還活著呢,小的這就剝了皮,送到皮貨鋪子叫人縫製去。」

商媽媽指派人,把兔子和野雞等搬到后廚,一面攙明妝退回檻內,邊走邊道:「小娘子,李判要進京了,時候正好。倘或老太太那頭還不死心,咱們就求一求李判,讓他幫著處置了這件事。」

明妝放眼望向瀟瀟的藍天,嘆息著說:「這是家事,就算李判來了也幫不上忙。」

商媽媽卻說未必,「早前在潼關,李判一向鞍前馬後為郎主效勞,家裡不管有什麼難事,只要託付他,沒有辦不妥的。」

可明妝卻苦笑,「爹爹在時,他任爹爹的副將,替爹爹分憂是他的分內。如今爹爹不在了,人家高升了大都護,咱們還能把他當副將看待嗎?其實他能替我每年祭奠爹爹,我已經很感激他了,如今我和祖母不睦,祖母還是爹爹的母親呢,讓人家怎麼插手這種家務事?」

這話自然有道理,商媽媽哪能不知道裡頭的為難,主要是易家那些族親難纏得很,看準了小娘子是女孩兒,就算家業早就有了安排,他們也未必會善罷甘休。這種事夾纏不清,就需有個雷霆手段的人來主持,商媽媽想得要比明妝多,生怕易家不拿明妝放在眼裡,甚至怕他們為了這萬貫家財,對明妝不利。

思前想後,心裡總不踏實,聽說李判要入京了,於她來說像抓著了救命稻草,倘或人家願意施援手,那麼小娘子往後就穩妥了。

可惜明妝不願意為了這事去叨擾人家,自己的家事,自己有辦法解決,實在不成了還有外家,外祖母和舅舅們護著她,總不會看著她吃虧的。

她琢磨的還是人情往來,「不知道李判在京逗留多久,到時候替我預備些贈禮,送到他府上去。」

李家本是皇親,宅子離戚里不遠,阿娘在時曾派人拜訪過李宅兩回,阿娘走後,兩家就沒有什麼往來了。這回李宣凜回來,自己的禮數應當周全,在陝州的時候他常出入郡公府,雖然搭話不多,但至少混了個臉熟。爹爹不在了,往後交集也不過限於托他看顧爹爹墳塋,其他的,再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了。

所以他回來的消息,明妝聽過則罷,沒有放在心上,她還記掛著靜姝出閣的事,還有三表嫂即將臨盆,自己好久沒有過府瞧瞧了。趁著今日大好晴天,往袁宅跑一趟,看看三表嫂,再給外祖母請個安。

命僕婦知會小廝套車,明妝換了身衣裳出門,路上採買了些時興的小食帶去,可以消磨下午的時光。

袁宅在保康門外麥秸巷,馬車須走上兩炷香,回到外家的感覺,和回易家老宅不一樣,這裡的人和事都透著親切,才進園子,外祖母身邊的吳嬤嬤就迎出來,笑著說:「小娘子來了?老太太正念叨你,說天放晴了怎麼也不來。老太太這兩日腿疼,出不了門,要不然打算過易園瞧瞧你呢。」

袁老夫人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日就常犯病。明妝聽了忙跑進院子,進門就咋咋乎乎叫人,「外祖母……」

前廳里竹簾半卷,窗外日光斜照進來,在地衣上鋪出一排菱形的光棱。她跑得急,帶來一陣風,驚得細碎的粉塵也急劇翻滾起來。

袁老夫人正坐在榻上,讓女使伺候著熱敷小腿,見了她便百病全消了,笑著問:「可用過午飯了?我讓她們給你準備一碗桂花粉糰子來,好不好?」

明妝說不用,「我吃過了來的。外祖母的腿怎麼樣,好些了嗎?」

袁老夫人年輕時候眉眼生得好,到老了,也是位端莊的老太太。她笑起來,眼梢總帶著慈愛的味道,明妝有時候想,阿娘若是還在,老了一定也是這個模樣。

「前幾日變天,癥候厲害些,天轉晴了就好多了。」老太太招她坐下,又牽過她的手看,「驟然下雪,沒凍著吧?」

明妝跟著阿娘回上京時,正是剛入冬的時節,一路車馬勞頓,天氣又冷,小指上凍出一個紅豆大的凍瘡,後來連著兩年都長,像生了根一樣。今年倒好,格外留意些,沒有再複發,老太太總是惦記這些細微的地方,每每天驟冷,都要仔細查看一遍。

沒娘的孩子可憐,袁老夫人看見她,就想起自己的幼女,因此格外憐惜她。那青蔥小指上還留著上年淡紅色的痕迹,老太太搓了搓,溫聲道:「今年在這裡過年吧,我讓她們準備一間屋子,你跟著外祖母住。」

明妝說不了,「園子里不能沒人,我得看家。」

袁老夫人不知內情,笑著說:「家裡不是還有女使婆子嗎,怎麼就沒人了……」細看明妝臉色,忽然明白過來,「易家那頭,可是有什麼說法?」

提起這個,明妝就灰心,午盞見她不答話,自己叫了聲老太太,把今天易老夫人登門的經過說了一遍,「那頭老太太的意思是,易家挑個命繼子,來給我們小娘子「分憂」。」

袁老夫人一聽便惱火,「這算盤倒打得精,兒子不在了,還圖謀剩下的家業。你爹爹這麼好的人,誰知竟有個這樣混賬的母親!」言罷安慰明妝,「你不必怕,那老婆子要是不依不饒,你就打發人回來傳話,讓我和她理論理論,做祖母的領頭吃絕戶,問她要不要那張老臉。」

明妝雖然為這事不快,卻也並不擔心,反而來勸慰外祖母,「我今日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料想祖母不會再來糾纏了。」

待要細說,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靜好的聲音,隔了老遠就在問:「般般來了嗎?」

門上僕婦應了話,靜好的聲音愈發響亮,「三嫂娘家派人來「分痛」啦,般般快出來,咱們去看看!」

明妝一聽,哪裡還坐得住,扭頭看袁老夫人,「外祖母……」

袁老夫人笑著說:「去吧,只在邊上看著,別亂說話。」

她噯了聲,提著裙子飛跑出去,姐妹幾個勾著胳膊進了西園。

三表哥的小院子叫膩玉軒,因三表嫂懷著身孕,院門上常掛吉祥的五色綢。剛進小院就看見裡面熱鬧得很,正屋的地心擺著個銀盆,用錦巾蓋粟稈,上面撒絹花。另有幾個盆里裝著饅頭、生棗和彩畫的鴨蛋,這些精心準備的東西,表示娘家對分娩之痛的共同承擔,就叫「分痛」。

做成眠羊和卧鹿的點心堆了滿桌,羊頭和鹿頭眉心還描了花鈿,靜好笑嘻嘻說:「味道八成不錯。」

靜言扯了扯靜好的袖子,讓她別出聲,三嫂娘家派來的婆子又展開孩子的綵衣,笑著說:「郎主和大娘子都盼著抱外孫呢,小公子落地的衣裳準備好了,只等小娘子的好消息。」

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一行人拿了賞錢,才退出院子。坐在那裡半日的三嫂這時終於得空,起身和明妝打招呼,「表妹來了?快快……點心還熱著呢,秦媽媽,分給妹妹們吃。」

秦媽媽得令,將熱騰騰的麵食捧到姊妹們手上,明妝低頭打量,愈發覺得這眠羊胖大可愛。

「我屬羊,真巧。」她喜滋滋地說。

秦媽媽笑起來,掖著手道:「吉祥果子,給小娘子沾喜氣。日後小娘子一定能嫁個可心的郎子,金兒銀女,事事如意。」

這府里的姐妹都是落落大方的姑娘,沒人因這個害羞,轉而來攛掇靜姝:「大姐姐要多吃兩個,明年出了閣,後年給我們添個小外甥。」

因果子點心很多,明妝回去還帶了好大一包。這些麵食裡頭包著不一樣的餡料,有什錦、有棗泥,還有薺菜和肉餡兒的。晚間煮上一鍋粥,就著薤花茄兒,吃出了平實的家常味道。

還好,接下來幾日,易家那些長輩沒有來易園尋麻煩,及到南嶽大帝聖誕那一日,如約和芝圓碰了面。

芝圓見了她,好一陣呆怔,「不是說好了,讓你仔細打扮的嘛,你怎麼連脂粉都未施呀?」

明妝笑了笑,「上山進香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太刻意了。」邊說邊低頭打量自己,一件落花流水紋的襦裙,挽一條檀色的畫帛,乾淨利落的一身,沒有哪裡不好。

芝圓無可奈何,好在自己隨身帶著小妝盒,拉她登車之後趨身給她上妝,薄薄敷上一層粉,再點上淡淡的口脂。待要畫眉,明妝慌忙躲開了,她擔心芝圓一時興起給她畫分梢眉,那寬厚的兩道青黛,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馬車在御街上緩行,除夕之前最後一場法事,路上儘是趕往南山的香客。

空氣中隱約攜帶了煙火氣,推窗看,山林間雲霧瀰漫,因天氣不佳,遠看像漫漶的經書。

明妝饒有興趣,大概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十分專註地享受這份熱鬧。芝圓不由唏噓,她的城府,遠不像臉蛋看著那樣精明。她是個簡單的姑娘,高興了大笑,不喜歡了大哭,無論悲喜,都不往心底里去。

如此甚好,不必如臨大敵,縮手縮腳。到了山門前,兩個人相攜下車,順著人潮踏入觀內。拾階而上,正殿在高處,宣和六年之前的重陽觀還是禁中御用的道觀,因此三清尊神的金身,鑄造得十分宏偉精美。

入殿叩拜,明妝合什向上望,人在道法無邊前,渺小如螻蟻。

進香的人參拜完了總要打上一卦,或問家宅、或問前程、或問姻緣。女孩子對最後一項充滿好奇,芝圓拽著明妝在後土神像前占卜,芝圓求得的是花開富貴,福壽圓滿,明妝求得的是月移花影,玉人自來。

「玉人自來……八成已經在路上了。」明妝捏著簽文,笑得沒心沒肺。

芝圓說當然,「何止在路上,分明早就到了。皇子們半個時辰前進完了香,已經在梅園暫歇了,上京那些想攀高枝的貴女都亮過了相,咱們現在過去剛好。」

事到臨頭,明妝倒有些猶豫了,「巴巴兒湊到人家跟前,會不會討人嫌啊?」

芝圓嗤笑,「丑而不自知的才討人嫌,你是香餑餑,不信等著瞧吧!」

這時兩個黃門上前來行禮,堆笑道:「湯娘子,郡王派小人來接娘子入園。」

這回不等明妝踟躕了,芝圓一把牽了她的手就走,「梅園的擂茶最好吃,我帶你去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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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奩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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