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文盲」媽媽

背景：（我的家鄉在一個偏遠的地方，由於這裡有著自己的地方方言，90年代之前，這裡出生的孩子一般從小就被父母教方言說話，而不是普通話，並不是他們父母不想教，而是他們也不會，所以孩子們要學會說普通話還是得靠學校老師教，現在就不一樣啦，由於現在的父母大多都上過學，所以孩子們多多少少從小到大就都會講一些。）

對於母親的文盲，這裡還得講一個小故事：聽母親說過，外公是一位擁有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不僅重男輕女，還是一個不相信知識能改命的人，母親講到這，一般神情會變得難看些，但她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說下去。

她7歲那年，外婆從外公的酒份子錢里偷走了3毛錢，因為當時一年級的學費就是3毛錢，外婆帶上母親偷偷報了名，加上外婆之前編的竹筐錢，母親才有了屬於自己的新書包和新文具盒，但母親並不能在她的弟弟妹妹面前炫耀外婆給她買的禮物，因為外婆把那些東XZ在屋裡的米缸里，而這一切秘密在母親上學的第一天就被外公發現了。

外公喝完酒回來，看見母親沒在家幫外婆編竹筐，便去詢問外婆，外婆覺得事已至此，外公總不能還不讓母親讀書吧？所以便把母親去上學的事告訴了外公，可惜，外公還是去學校把母親從教室里拉回了家，自從那以後，母親再也沒能以學生的身份踏入校門一步。那一次，是母親唯一一次成為學生。

在我7歲之前，我並不知道母親不識字，我只知道那時的母親特別厲害，在生活上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難倒母親。

我清楚的記得，小時候喜歡跟母親去賣一些農作物，人家老闆拿著計算機計算總價，也比不過母親的口算快、准，最讓我有優越感的還是母親的智慧，母親腦子裡有唱不完的童謠和說不完的故事。

對母親的認識，從7歲后便發生了改變，因為那時我開始讀一年級，由於父親外出打工，我的家庭作業這個重任交給了母親。在數學上，我是有求必應，但在拼音上，不管我怎樣吵鬧，母親都不肯教我，每當我為字母上的發音煩惱時，母親總會笑著用方言說：妹啊，好好學，比媽媽厲害了。

在讀二年級的一次試卷要家長簽名時，我才發現母親是一位「文盲」，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開始把我語文成績差的原因歸咎於母親身上，因為我這次數學考了全班第一名，也就是滿分，但語文只考了41分，所以這是母親的問題。

後來，在數學上，母親也漸漸幫不上我什麼，也就在那時，我開始認同別人家孩子給我母親起的稱號：「文盲」，我開始同別人一起嘲諷母親。

讀三年級后，我們幾姐弟想說母親壞話時，因為知道母親聽不懂普通話，所以我們都會用普通話去吐槽母親在生活上的吝嗇，因為人家孩子每天都有零花錢花，可我們1毛也沒有。

每當我們因正說她壞話而引發哈哈大笑時，她也會跟著我們笑，母親那滑稽的微笑反而讓我們笑得更大聲，這時，一旁的大姐便用方言告訴母親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原以為她會生氣的教育我們幾句，但她並沒有，反倒是拍了拍我們的肩膀，然後一句話也沒說，便離開了。

過了一晚，第二天，我們的書包里平白無故多了5毛錢。

最讓我覺得沒面子還是在一次初中家長會上，那次期中模底考試中，我考了全班第2，全年級第7，那次家長會已經是那學期第3次家長會了，

前兩次因為父親在外，母親又聽不懂普通話，所以前兩次我便幫父親母請了假，但這次不同，班主任點名要家長來，哪怕是爺爺奶奶都行，迫不得已，我才叫上母親來開那次家長會。

在她來之前，我便告知她不要說話，只需要安靜的坐在下面聽就行，就算聽不懂，等開完會我回家再跟她解釋。

開會時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母親果然如我所說的，安安靜靜坐在下面，我趴在教室窗戶鐵欄上，對母親的表現格外滿意。

好景不長，當黑板上出現我的名字時，只見母親把手舉起來，用她那粗獰當的口音說「對不起馬老師，我聽不懂普通話，我看到你寫我兒子的名字，他是不是表現不好挨批了？」

班主任聽到后，連忙道了歉，然後下面的班會全程用了雷州話講。

而趴在外面的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再加上幾個同學嘲笑母親不會聽普通話，我氣沖沖走到他們面前，大聲吼道：「這是我的媽媽，她是文盲，你們滿意了吧！」，說完，我撒腿就跑，拚命的跑，跑到一個人也沒有的地方。

這一刻，我開始恨上母親，恨她為什麼是文盲，恨她為什麼連普通話都聽不懂。從那以後，我對母親產生距離感，甚至同她說話都感覺在拉低自己的智商。

多年後，我們幾姐弟也遠離了這個「文盲」媽媽，姐姐嫁到外地，我和哥哥也在外地謀生，一年裡也就過年才回去。

後來，母親讓我們幫她買一台智能手機，母親說這一事時，我還不忘冷落她幾句。

最後，哥哥花錢買了一台給她，拿到手機第一天她便加了我們的微信，然後把我們拉到一個群里，群名沒有一個名字，只有一個房子的表情包。對此，我還對她會使用微信產生質疑，後來我打電話給她確認此事，因為我怕這是騙子詐騙的手段。

自從，母親擁有智能手機后，她幾乎每晚都開個群視頻通話，也就這個時間讓我們分開的一家人再一次的重逢。

每當我們發一個抱怨工作的朋友圈時，母親會僅因為朋友圈眾多文字里的一個哭臉表情包，在她本該睡覺的時間段打來電話，雖然母親不會說些什麼勵志雞湯，但她的噓寒問暖總也能讓我們拾起鬥志。

有一次，我在空閑時間隨手發一個想念家鄉的朋友圈時，母親就發一大堆她拍的照片，儘管她拍照的技術不咋樣，但她那「繁多」的照片總能讓我看到家的模樣，沒過幾天，便收到母親一大箱的包裹，裡面塞滿家鄉那裡的土特產和她曬的魚乾。

抱著這一大箱子，我的眼淚不禁翻湧出來，這麼多年來，母親把我們養育成人，讓我們趕上時代的步伐，我們走遠了，回過頭才發現，母親卻被我們給拋下了。

這時，我才明白，儘管我們之前怎樣嘲諷她，她都無動於衷，儘管外人給母親起什麼樣的綽號，母親也都不在乎，而是不停的，耐心的教育我們好好學習，因為我們是她生命的延續，這也是她從來不承認自己是「文盲」的原因吧！

後來，當我問起母親是否恨外公時，母親摸了摸我後腦勺，溫柔的說道：「之前會，但現在不會」。說完，只見母親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母親並沒有哭出來，而是起身收拾東西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