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已然足夠
「八儀?」
葉羌放下手臂,他挑起眉,神色有種被侮辱后的慍色。
「別拿那個心智不全的殼子和殿下相提並論。」他笑道,「在你們眼前的,就是你們世世代代煞費苦心也要阻止復活的『起因』,真正的——『反神』!」
在他不遠處,山河之靈淺淡的輪廓正在與佔據鴉犀身體的殿下融為一體,很快,山河之靈的外表取代了鴉犀原本的樣子。
紅盔少女長戈倒持,她懸浮在葉羌旁邊,居高臨下地審視一眾仰望她的三家後裔。
天地已經成了混沌的血紅,在她外擴的領域中,所有人都如螞蟻一樣因為丟失方向而茫然無措地亂撞,看不到彼此的存在。
而她……將一切了如指掌。
最初的震驚后,孫井桐反倒冷靜下來,葉鳴九和孫是聞已經不知所蹤,整個血紅的無底洞中,只有她和身邊的良赭。
「不,她不是反神。」她道,「至少,她不是完全的反神。」
「那又怎麼樣?」葉羌嗤笑,「等你們這些弱不禁風的阻力消失了,沒人能再阻止殿下的大業。」
「你呢?」孫井桐問,「你甘願獻身於這個所謂的反神?」
「是,我甘願獻身於他。」葉羌笑道,「因為我和他,從我生來就是一體啊!」
「至於八儀……已經唾手可得了。」青年道,「我願意花點時間陪你們在這裡玩玩,反正事到如今,萬事俱備,我們想找到八儀……隨時都可以。」
孫井桐眉間一凜,她知道他在說什麼,她還記得俞延給自己看過八儀腳踝上的咒印,後來地皇殿後,鳴九大哥也根據葉峽哥的口述做了簡報發給她。她記得上面清楚地寫著,那個咒印是個標記,無論八儀到天涯海角,他們都能找到她。
和她融合,成為完全的反神。
「你們還沒到笑的時候。」
孫井桐站起身,深棕的瞳仁在瞬間變得漆黑。
「我會讓你們,永遠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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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廟,山林間。
葉千重飛快地往山下跑,就在剛剛,葉峽已經察覺了他跑出祖廟的企圖,正在派人滿山找他。
精銳都被派去北嶺鎮壓景家了,山上人手不足,加上他也有意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葉千重有自信不會被找到。
天已經黑透了,因為怕暴露行蹤,他甚至連手機都沒帶,只提起他那個裝法器的提箱就獨自下山去了,他甚至都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也不知道那邊的狀況怎樣了,葉千重在心裡想,只希望核心們行動慢一些,不要這麼快就開始審判,這樣他或許還有機會趕上……
面前的林子里忽然傳來咯吱的輕響,葉千重猛地停頓住,屏息凝神,觀察著前方的動靜。
來的人似乎並不想隱藏行蹤,腳踩在枯枝落葉上一陣陣窸窣的響。很快,樹後面探出一個年輕男孩的人影,鏡片后的眼睛神光內斂,不動聲色。
「重哥,晚上好。」俞延道,「你是要去下山嗎?」
他站在枯萎發黃的落葉里,聲音平靜地像是晚間散步碰到熟人後那樣自若。
見是他,葉千重渾身緊繃的神色忽地放鬆下來,「葉峽不該讓你來抓我。」他笑道,「你太容易被我說動了。」
意料之外,俞延卻搖搖頭。
「重哥,你弄反了。」他說,「這時候不是你來說動我,而是我來找你,並且即將說動你,」
「說動我?」葉千重語調上揚,神色沉了幾分,「俞延,我現在沒空陪你,我很急。」
「我知道重哥你很急,我也一樣。」年輕男孩說,「其實重哥,我們現在是夥伴,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三家的事,你急什麼?」男人問。
「你想去北嶺,我也一樣,但即使我現在讓你過去,你能在天亮前趕到景家嗎?」
「可以。」葉千重道,「我下山就是為了搶時間。」
俞延搖搖頭,「重哥,等我們現在開車去,已經徹底遲了,他們不會停下來等我們,或許現在……變故已經發生了。」
葉千重詫異,「你從哪裡聽來的?」
「你那個弟弟……也就是葉羌。」俞延道,「既然他那麼需要八儀,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把八儀放在我的手上,然後一次次來和我們搶,我只是不明白。」
男人沉默了片刻,「你當然不會明白。」
「但我現在明白了,」俞延忽然道,「孫同學說,八儀代表的白骸和他們需要的黑骸並不一定是融合關係,加上葉峽哥今天早上說八儀是反神的『報身』,換句話說,她是個外殼,但是銜接中絕對不能缺少的外殼。他們之所以多此很多舉,就是為了讓殼發生變化……變成他們需要的殼。」
「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葉千重道,「難道你現在還能飛過去?」
「可以。」
「你說什麼?」
「我說可以,完全可以。」俞延朝他伸出手,「我可以讓你馬上到北嶺……不,是馬上讓你到葉羌所在的地方,無論那個地方在哪裡,而且,眼下只有我能做到。」
男人詫異,忍不住摸了把他的額頭,「俞延,你沒發燒吧?」
俞延沒有反駁,只是靜靜說自己的。
「在祖廟祝禱那夜,葉羌給八儀下了個咒枷,這個咒枷能讓八儀無論在何處,他們隨時都能找到她。」
葉千重點頭。
「其實可以反其道而行,」俞延道,「我聽鳴九大哥提過,這種咒術在施術者身上也有相同的印記,這點在你毀掉他那個融刻身體時鎖骨上出現的咒文就是證明。所以理論上只要我們能調動的靈力越大,找到他的準確性就越高。」
他盯著男人的眼睛,緩緩道,「你和我開啟枯腸吟骨,再加上八儀的力量,一定能順利將我們傳送到他那邊!」
葉千重愣了片刻,很快,他就知道這個計劃可行,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你都說了,他們在找八儀,我們帶著八儀過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不,」俞延再次否定,「那個咒印,是可以轉移的。」
他說完這幾個字,葉千重腦子裡像是突然炸了一下,他盯著眼前這個平時低調又安靜的男孩看了半晌,對方神色很平靜,說出的言語卻有種異樣的瘋狂。
「你腦子真是燒壞了!」葉千重道,「你要我把咒枷轉移到你的身上!」
「重哥,你和學姐是堂兄妹,她是持鈴人傳人,她會的東西,你應該多少也會一些。而且我也有聽說,三家裡都稱你為雜家,所以我猜,轉移咒印的術法,你應該是會的。」
葉千重沒肯定,卻也沒否定。
「我可以答應你,因為我必須要儘快趕去那邊,你知道我有未完成的事。」男人也已經恢復平靜,「我可以帶你過去,不過我有要求,咒枷轉移到我身上。」
「我身上。」俞延堅持。
「你不是三家的人!三家的一切跟你這個外面的孩子沒關係!你想死嗎!」
「八儀跟我有關係。」俞延沒有爭辯,只是解釋,「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可以讓八儀不開啟靈力,沒有她的力量,你我誰都別想去成。」
「你威脅我?」葉千重聲音沉下來。
「我只知道,重哥是跟我一樣想去北嶺的人,也是跟我一樣有必須要做的事的人。」俞延道,「我們本應該最能相互理解的。」
葉千重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在年輕男孩坦然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行行行我答應!」他沒好氣道,「你他,媽真是個戀愛腦,我當時怎麼想不開把你這死腦筋的孩子給救下來了?」
「謝謝重哥。」俞延高興地笑起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不過……」
「怎麼?」葉千重正從箱子里拿法器,聞言頓住,「後悔了?」
「倒不是。」
俞延看了眼脈搏處的印紋,他以前不知道這個圖騰是什麼,現在看出來了,是背生雙翼的羽人少女,應當是八儀剛剛墜世的模樣。
「給我幾分鐘,我想對八儀說幾句話。」
葉千重沒有理由拒絕。
他蹲下身,開始檢查法術器具,按照專轉移咒印的陣法在地上繪製符文。在他背後的不遠處,俞延手指按向印紋,很快,有紅衣少女從天而降。
「主公,你好久沒叫八儀出來了!」八儀剛一落地,就苦著臉抱怨,「不悅!」
俞延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無論少女說什麼,他都全盤接受,注視著她的神色帶有不經意的溫柔。
「主……主公,」八儀被他這眼神看得有點臉紅,「你這樣看著我,幹嘛?」
俞延沒有急著回她,只是伸手替她攏了攏長長的頭髮。
「其實我很清楚,我這樣的人只會有一種大結局。」
他以指為梳,穿過八儀鴉青的髮絲,感受手掌間髮絲微涼的觸感,這樣梳了幾次后,他放下手,對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有泠泠的清光。
「八儀,在遇見你之前,我的生活本來就一直無風無浪,並沒有什麼特別稀奇的經歷,是不能作為主人公的故事來講述的……」
「不過好在,我本來就是一個很無趣的人,如今這樣的故事,對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年輕男孩鬆了口氣,他沒去看八儀的神色,而是轉過頭面向準備就緒的男人。
「重哥,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