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犬吠太平
「四海齊鋒,不過凡鐵。」
「列國宗師,盡皆庸人!」
這場持續了近二十年的殘酷戰爭,不知不覺間,已然進入了終章。
正面戰場上,幾乎攻陷了中原半壁的聯合軍隊,終於顯露出了敗勢,而側面戰場上,那諸國宗師妄圖染指神器,撬動華夏國運的最後掙扎,也必將徒勞無功。
大龜山下,隕仙湖前,連日的奔襲血戰,已使得大夏修士死傷殆盡。
無數大夏修士,在得知敵方的陰謀后,從神州各地趕赴而來,可至此處者,卻只有兩人。
年輕劍客回頭看去,方才一役,那替他擋下了絕大部分攻擊的小道士,此刻已是重傷難支、搖搖欲墜了。
年輕劍客又抬頭看向半空,這僅靠著命魂,不知苟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當真是強的離譜,那具仙骨軀體,終是被其奪了過去。
仙骨,是得道者遺留在人間肉身所化,而這具仙骨是距今最近的一位得道者所留,更是修行界已知保存的最完整的。
末法時代,靈力稀薄,使得這世間已有千年的光景,未有得道成仙的傳說了。
那老怪物能奪天地造化,凝聚命魂不散,便說明其生前就已是半步入道的修為了,只可惜肉體凡胎又怎能真的做到長視久生,老怪物這臨門一腳,終究還是被拒之門外,所以他不得不放棄腐朽的肉身,轉而以命魂為介,苟延殘喘。
若是換了其他宗師得了這具仙骨,會用來做什麼,年輕劍客無從得知,但是這老怪物,年輕劍客敢肯定,他會用這具仙骨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此刻,那老怪物的殘魂已經入主了仙體,天地間瞬時充斥起了暴虐的生命能量。
同一時間,那具白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塑經脈骨骼,再造血肉之軀,其影響之大,甚至於讓這方天地間的靈氣濃郁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不過數息的功夫,那白骨便已初具人形,只不過依靠命魂存續百年的老怪物,好似已經忘記了擁有肉身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此刻的他如同新生嬰兒一般搖搖晃晃,竟是一時間還無法控制這具身體。
不過那老怪物也不慌張,只是平靜看向下方的兩人,靜待著肉身機能的恢復。
老怪物笑道:「今日之後,神州陸沉,中原易主。」
說話間,老怪物面色泛紅,開始有血液流動於四肢百骸,正是三魂內斂,去陰還陽之兆。
與此同時,小道士對著年輕劍客喊道:「就是現在,干他!!!」
聽到了摯友的信號,年輕劍客瞬間便有了動作,但見其一手握住腰間佩劍,一手掏出身後大狙,望著天空,同樣也是笑言:「錯了...」
「是今日之後,山河萬里,犬吠太平。」
語畢,劍出,華光一抹,天地失色。
而火光連閃間,又是兩道黑芒,接踵而至。
快得不及眨眼,更不及反應。
老怪物那具剛剛成型的肉體,連同其背後的山峰,甚至是更遠處的天空,都被一分為二。
籠罩在大龜山上空的重重異象,被年輕劍客劈開,陽光傾灑之下,赫然暼見,老怪物眉心處,亦是透出了一縷光亮。
老怪物略帶驚訝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半截身軀,以及身後貫通天地的無限劍芒,此刻的他沒有功虧一簣的惱怒,也沒有錯算勝負的悔恨,只是再一次笑出了聲。
這不借山川地力,不奪血親氣運,不舍自身壽數,毫無取巧的一劍,當真是厲害至極。
還有這眉心的彈孔,年輕劍客的第一發子彈甚至都沒能打破仙體的表皮,可那近乎重合的第二發,卻是直接將他射了個對穿。
而在此前他居然沒有一點察覺。
原來這年輕劍客,同那小道士一樣危險啊。
看著這兩個成功將自己擊敗的中原人,老怪物也是完全不吝讚美,「好一個不求長生的小道,好一個犬吠太平。」
先前若非這小道士舍了可期仙道的壽元,提前喚來了大長生天劫臨凡,使得他耗盡靈力抵擋,命魂再難持久,他也不會冒險在此奪舍重生,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不過是手握凡鐵的區區武修,竟也有橫斬仙體的能為。
「大夏神州,人傑地靈,今日領教了。」
「老夫平生六百年所見,你二人堪稱絕頂。」
話及此處,老怪物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絲落寞與惋惜,他看著這兩名後輩,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少年時,亦是如這二人一般的天縱之資,同樣是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得窺仙門,只是再往後數百年,卻不過是竹籃打水罷了,而經此一役,這兩名後輩,亦要如他,止步於此了。
所以,到底是這二人斬了他的仙途,還是他斷了這二人的長生呢?
哈,已經說不清了。
就在老怪物感嘆間,這具仙骨連同著他的剛剛重聚的三魂七魄一起,開始消散於天地之間。
老怪物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做任何的掙扎,與方才靜待著重生一般,靜待著死亡。
在老怪物全身消散到只余頭顱之際,他終是沒能忍住,開口說道:「若皆是少年,你們不一定能贏。」
聞言,小道士艱難動身,恭敬地朝老怪物作了一個道揖,「歲月無情,是晚輩僥倖了。」
而那年輕劍客,則是將槍扛在肩頭,劍立於身側,昂首大笑,不置可否。
「最後能作為人死去,倒也不錯...」
隨著老怪物身軀地完全消散,大龜山上的異象,也隨之退去。
搶著吸入兩口濃郁靈氣的小道士,還沒來得及處理傷勢,就一把拉住身前的劍客向後退去。
就在二人動身的瞬間,他們方才所站的地方,猛然憑空炸開。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算是送走了不屬於人間的老怪物,但那些陰魂不散的列國宗師,依舊是貨真價實的當世強者。
待到爆炸的煙塵散去,小道士赫然瞥見,十一位宗師,冷然而立。
年輕劍客將小道士護於身後,掃視了一圈眼前的宗師們,輕蔑笑道:「躲了這麼久,現在才出來,怎麼?是這一會兒的功夫,諸位修為又有精進了么?」
一位瀛國的宗師冷哼一聲,說道:「徒呈口舌之利,你二人縱是命好,贏了那位大人,卻也是落了個氣空力盡。」
「此刻,你二人必將先於中原,身死此處。」
「待我大瀛日後攻陷神州,你二人正好投胎,做我奴僕。」
年輕劍客沒有搭理這位腦子不清醒的瀛國宗師,而是看向其他宗師說道:「小爺我也懶得多說什麼,諸位儘管上前碰碰運氣,看看我還有無氣力。」
「誰來?!」
年輕劍客沉聲一問,雖無任何氣機外放,但列國宗師卻個個如臨大敵。
方才那一槍一劍,眾宗師有目共睹,若這年輕劍客果能再現,那便是誰去誰死。
瀛國宗師自是不信,開口說道:「色內厲荏的話語,只能更加說明你們在虛張聲勢。」
只是即便瀛國宗師如此篤定,其他宗師依舊沉默不語。
見眾人毫無反應,瀛國宗師思索片刻后,又道:「諸位如果還有所顧慮,那一會兒我先動手,諸位只需從旁協助即可,如此也定能誅殺這兩小賊。」
年輕劍客嘴角一抽,心中暗罵道:這狗東西拱火!
儘管年輕劍客現在恨不得立刻上前,將這瀛國倭人大卸八塊,但他現在就連站定的姿勢,也需要依靠槍劍駐地,才能勉強維持,如此狀態,面對十一位宗師,他又哪敢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年輕劍客身後的小道士,突然開口說道:「隨你如何,你就是爬到我們跟前,我兩也不管你。」
小道士從年輕劍客的背後探出頭,看向其他宗師,眯眼說道:「我們先打看熱鬧的。」
小道士此話一出,場面瞬間變成了其餘十位宗師嘴角抽搐,眾人心中罵道:這小崽子急了。
其中一位女性宗師當即向後退去,並說道:「我們兩國並沒有直接交戰,而妾身與二位也無深仇,此前出手,無非是謀求仙道,此刻仙骨已毀,妾身已無意再與二位為敵。
這退堂鼓啊,就像是一種傳染病,若有一人敲了起來,便會帶動旁人。
另一位年邁的宗師隨之表示道:「老朽垂邁之年,將死之軀,能得見仙跡此行已是非虛.....」
瀛國宗師看此人也心生退意,趕忙打斷說道:「前輩,你我兩國可是...」
不待瀛國宗師把話說完,年邁老者雙眼微闔,冷聲道:「若不能長生,便與老夫沒有任何的關係。」
事已至此,瀛國宗師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諸位再聽我一言,這具仙骨雖毀,但神州富有萬里江山,享千年綿長,神跡何其繁多。」
「只要諸位助我誅殺這二人,成功斬斷此處大夏國運,那我國正面戰場上,也定能一鼓作氣,攻陷神州全境,待大勢已定,我能替聯合軍隊做主,許諾諸位,自由出入這物華天寶之地,隨心行所欲之事,享一切最高許可權。」
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瀛國宗師許以如此重利,一時間又有不少宗師有所猶豫了。
年輕劍客見瀛國宗師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當即也不做他想了,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挺直了腰板,將槍劍抬了起來。
就在眾人還在權衡利弊之時,那小道士卻是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良言難救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
「聽他講了這麼多,不如也聽貧道一句...」
「貧道於此,最後奉勸諸君...」
只見小道士從年輕劍客背後走出,與其並肩而立,隨即小道士一手指天,一手向地,雖在眾人面前講話,可其聲卻是從天上傳來。
「此刻退去,便入生途。」
「再近一步,往向酆都!」
眾人驚詫間,不禁循聲向四周望去,但見大龜山上,烏雲匯聚,雷蛇竄動;隕仙湖內,水波揚痕,風雨欲來。
正是與先前一般,將有天劫臨凡之象。
見此場景,就連那瀛國宗師也不禁驚怒道:「我不信你真有這般隨心所欲呼風喚雨、掌雷生滅之能。」
瀛國宗師雙手結印,果斷朝小道士殺去,欲先下手為強,不給其施法的時間,只是其足下剛剛踏出一步,便陡然引來異變。
天雷傾瀉瞬間,瀛國宗師縱是術法護身,也只能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長生天劫之下,那老怪物尚難自保,更遑論他人。
小道士雙手捂嘴,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隨即便是更多的心血,止不住的從其口中咳出,竟是小道士一直強忍的傷勢,在此刻爆發了。
小道士的身軀再難支撐,體力不支,倒入年輕劍客的懷中了。
只是這一幕,已經沒有多人可以看見了,因為就在方才眾人抬眼環顧,發現天地異象的瞬間,列國宗師便已全部退去,只剩下那位女性宗師,還留在原地。
「妾身剛開始就退了好多步,現在若是向前一點,會被馬上劈死么?」
年輕劍客扭頭看向他,一隻手丟掉了槍,抱住小道士,另一隻手依舊緊緊握著劍。
「還是說死在公子的劍下。」
所幸那位女子終是沒有行動,她只是遠遠地將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珠花拋向了年輕劍客。
「算不得什麼靈丹妙藥,但止個血還是可以的。」
年輕劍客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懷疑,調整了一下姿勢,用手臂托住小道士,騰出手掌,接過珠花,就朝小道士嘴裡塞去。
「喂...喂...吃那朵花就可以了,別全部往他嘴裡塞啊...」
年輕劍客愣了一下,不禁看向女子。
見狀,女性宗師不禁掩面輕笑道,「公子不知道珠鏈是不能吃的么?」
年輕劍客滿臉黑線,心道:不能吃,那你倒是只扔花啊,像這樣都丟過來,我哪知道是不是要一起口服啊。
儘管心中腹黑,年輕劍客嘴上卻是道了一聲謝。
似是看出了劍客心中所想,那女子宗師又是撲哧一笑,「餘下的部分便贈與公子了,他日若是狼煙平息,公子可再來極北冰國報恩。」
年輕劍客一臉獃滯,心想:人都還沒好,就談報恩了?不對,誰說要報恩了啊,而且你救的又不是我,為什麼要我報恩啊,再說要不是你們,小道士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怎麼就要報恩了?
年輕劍客張嘴欲言,可那女子宗師已經不管不顧的掉頭離去了。
女子宗師心道:老娘打你又沒出力,不遠萬里來此,好處沒撈著,還搭進去一枚稀世靈藥,這賠本的買賣老娘可不能做。
女子宗師似還有些不放心,行至遠處時,又喊了一聲,「還望公子莫要忘了與妾身的約定。」
許久之後,年輕劍客才反應過來,皺眉道:「我沒和你約定啊。」
只是為時已晚,女子宗師早已聽不見了。
這一日,小道士與年輕劍客並肩而立,莫說地上的凡夫,就是天仙親至,也當低眉折腰。
此役之後,修行界便時流傳起了一句話,而這句話也如巨石一般,壓在了所有後世修士的心頭。
「四海齊鋒,不過凡鐵。」
「列國宗師,盡皆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