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過江獻圖
伍雲庭的計劃不出所料,迅速得到了批准,被戴笠視為絕密,親自命名了行動代號――斷腕行動,並於當天深夜接見了沈穿石。
戴笠激動地稱沈穿石為「國家之干城,青年之楷模」!親手為他佩戴了一枚雲麾勳章,軍階連升兩級,授少校銜。並允諾,此次行動凱旋歸來之日,再通報國防部,另行隆重之表彰。
沈穿石出發之前,專門去了一趟歌樂山的白公館監獄,見到了他要替代的那個叫劉瑞的人,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文文靜靜的年青人。
在他離開監獄沒過多久,這個叫劉瑞的人隨即就被秘密處決了。
儘管伍雲庭對這個計劃躊躇滿志,並在戴笠面前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有信心達成目標。然而,沈穿石明白,哪裡存在什麼滴水不漏的計劃,完美無缺就是軍統官方卷宗里的一個形容詞而已。成敗得失,是需要執行者拿自己的命去冒險去賭博的。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百分百的真相,只是有人更靠近真相一些罷了。
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他已不再是那個涉世不深的年青人了。儘管看起來還是沒有正形,一副浮淺輕狂甚至弔兒郎當的樣子,其實,這都是他有意而為,被人瞧不起,不屑一顧反而更有利於保護自己。
所以,幾天之後,當他出現在武漢政治保衛分局的接待室里時,還是那個輕賤的,令人討厭的樣子。
坐在他對面的這個男人,有著一雙毫無光彩,如同垂暮之年老人一般的眼睛,大長臉,沒有鬍鬚。這個人就是軍統叛徒康自華,現任政保局特務處處長。
「老葛頭,怎麼死的」?康自華的聲音冰冷的讓人脊背發涼。
沈穿石知道,這是追問重慶聯絡站負責人葛明輝的死因。
「布防圖到手的那天,我去找老葛,他很興奮,說這次發大財了,必須慶祝一下,買了幾瓶酒,一高興就多喝了點」,沈穿石說到這裡停頓住了,表情沉痛,也是想藉機觀察一下面前這個蔫塌塌,病狼一樣的男人,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康自華面無表情,也不說話,直勾勾盯著沈穿石看。
「本來喝得好好的,老葛還不停地講些他自己的風流事,連搞那破事的細節也說,老頭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呀,勁頭大著呢,他好這口,我知道。可是正說著呢,突然就一翻白眼,捂住胸口難受的直叫喚,沒一會,嘴就青了,臉也紫了,哇哇地吐血,一吐一大口,四條腿撲棱著沒幾分鐘就不動彈了,當時給我差點沒嚇死,頭一次見到這情況」,沈穿石一口氣說完,捂住胸口,似乎心有餘悸。
「當時,喝的什麼酒」?
「高粱燒」!
「哪買的」?
「就他巷子口,那雜貨鋪」。
「老葛所說的那個女相好叫什麼名字?」
「叫賽芙蓉,就是百花樓窯子里一老妓女,老葛口味重」。
康自華沒再問下去,點了根煙,然後打開沈穿石帶來的布防圖,正反面都翻著看了一陣才陰著臉說:「兄弟,老葛暴病而亡,也沒人認識你,這幾天就先委屈一下,不過你別擔心,只要圖是真的,什麼都好說」。
說完后康自華轉身就出去了,立即進來了兩個壯漢,架起沈穿石就走。
沈穿石驚慌失措,兩腳騰空掙扎著一路叫喊,康處長這是怎麼了,兄弟冒死投奔,一腔熱血呀康處長,你可不能幹這卸磨殺驢的事呀……
他被架著穿過走廊,拖到政保局大樓地下室的一間牢房,不由分說就給扔進去了。
汪偽政府華中剿總大樓,與日軍駐武漢司令部只隔了一條街,中間夾著政治保衛局。這三個武漢的最高權利機構,不僅牢牢控制著當地的政治,軍事和商業,而且直接影響著教育醫療和宗教民生等等社會團體。
康自華把布防圖交給局長后,就隨同著一起,匆匆直奔日軍司令部。
經過反覆的對比辨認,權衡斟酌之後,日軍終於下決心,依照圖紙所示,對長江邊上的國軍高炮陣地實施大規模轟炸。
當天下午,在黑壓壓一群零式戰機的護衛下,十幾架九八式俯衝轟炸機鑽出雲層,直撲國軍高炮三團陣地,頓時一片火海,硝煙瀰漫慘不忍睹。
此刻,江邊樹林里潛伏的日軍特務,正用望遠鏡仔細觀察,並確認著戰果。
不得不說國軍防空部隊為了演好這齣戲,確實煞費苦心,忍痛割愛被炸毀了部分高射炮的同時,其中大多數都是廢舊和偽裝物,被炸死的士兵卻是真人,不過是一些死刑犯和醫院太平間拉出來的死屍。
潛伏特務和日軍偵察機的現場照片,把戰場慘烈影像拍攝的極其細緻入微,足以證明戰果顯著,空軍神勇。華中派遣軍司令部,乃至大本營都對此次行動大為讚賞。
國軍重慶方面,報紙電台也反應迅速,悲痛憤怒的報道連篇累牘,字字啼血。
布防圖是真的,事實已經毋庸置疑,沈穿石被立即從監獄接了出來,受到日軍司令部和華中剿總的親切慰問。作秀和樹立榜樣,是雙方陣營都需要的政治手段,沈穿石又一次粉墨登場,迅速在武漢軍政兩界聲名鵲起,成了日軍所標榜的大東亞共榮圈裡的楷模。
至少目前看起來,伍雲庭的計劃無疑是成功的,取得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極好開局。
沈穿石被任命為武漢政保分局特務處副處長的第二天,康自華就在黃鶴樓附近的一個高級餐廳訂了間包房,特意宴請沈穿石,一是祝賀,二來以表歉意。
當晚的席面以粵菜為主,豐盛之極。為了活躍氣氛,康自華還特意邀請了華中剿總電訊處的夏小蟬,以及剿匪大隊長關義山。
康自華給在坐的幾位互相做了簡單介紹,大家寒暄客套一陣之後,他便首先舉起酒杯說:「第一杯,我先敬沈副處長榮升,打今個起就是一個鍋里吃飯的兄弟了」!
「唯康處長馬首是瞻,指哪打哪,沒得說」!沈穿石也舉杯站起身來,意氣風發。
剿匪大隊長關義山是個典型的行伍之人,彪悍且粗魯,一仰脖就幹了杯中酒說:「這亂世,兄弟們手裡提著頭奔個富貴,互相照應是必須的」!
除了夏小蟬矜持一點,剩下這幾個都放的比較開,席間喝的多,吃的少,沒多大功夫就都有了幾分醉意。尤其是沈穿石,借著獻圖有功,又有美女在側,簡直如周郎附體,是口吐蓮花,滔滔不絕,心血來潮竟然敞開衣服,臉紅脖子粗地清唱了一段河南梆子穆桂英挂帥,把酒席的氣氛煽動得極其熱烈。
包房設在二樓,從窗戶看出去,長江若隱若現,龜山蛇山隔江對峙,夜色掩蓋了戰爭給這座城市所造成的瘡痍,美的那麼不真實。夏小蟬站在窗邊,點了一根煙,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的美,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就很驚艷的美,是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或多或少會想入非非的成熟之美。
沈穿石不時留意著夏小蟬的一舉一動,然而他並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看中了夏小蟬電訊處收發組長的身份,要想得到密碼本,這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飯局一直持續到快十二點才結束,沈穿石已經是爛醉如泥,被康自華扶上汽車,送回到政保局的幹部宿舍,看著他睡下才走。
聽到門被啪的一聲帶上后,沈穿石立即恢復了常態,躺在床上點了根煙,仔細回憶這一天里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必須要從頭到尾梳理一遍,有沒有破綻?如果有第二天應該怎樣快速修補,要仔細,要再仔細,任何一個不小心,有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