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矛盾突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在原地等了足有一刻鐘,那頭李清遠才打發了長樂和朝露兩位公主。
李清遠披著夜色來同顧凜匯合,馬車內的二人聞著聲音,便下來同太子見禮。
顧凜隊伍後頭那輛馬車載著的三位太醫也紛紛下車。
方才隔得遠,又值夜色,太子車隊全貌自然瞧不太清,如今隔近了再看,裴雲歸才發現李清遠的隊伍中,除了護送的龍武/衛外,還綴著十來輛樣式統一的馬車。
隊伍雖只在淡淡的月光中露出冰山一角,但光窺探這一角,也足以裴雲歸想象,這次持援的車隊是何等浩浩湯湯。
一輛馬車裝三人,十來輛馬車,至少得三十人。
裴雲歸秀美微蹙,忍不住驚疑。
尤縣究竟是爆發了何等嚴重的疫病,需要朝廷派遣那麼多太醫?
莫非這場疫病早在朝廷知情之前便得到了極為嚴重的擴散?
思忖之際,幾位下馬的太醫已經跪下了同李清遠行禮,裴雲歸只得將心思收攏起來放在一邊,跟著太醫一同跪下。
至於顧凜……那便算了。
裴雲歸同他相處了那麼久,只見他跪過皇上,此外從未同任何人跪下。
饒是對著皇上,也只持平等態度,言語之中不見半分臣服。
他骨子裡似乎帶著一種天然的傲氣,如天鵝一般,高揚脖頸,不願向任何人低頭。
李清遠擺手,沉聲道:「免禮。」
長樂公主和朝露公主浪費了太多時間,他急著趕路,
幾人一同站起后,裴雲歸嬌的身影便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招人眼,秀容纖腰,經由一眾五大三粗的漢子稱托,如同一隻誤入羊群的狼。
裴雲歸有些忐忑,不知顧凜將她塞進來之前有沒有同李清遠打過招呼。
不過依他的性子,應當是沒有的。
倘若李清遠認出她來,她又該如何去作解釋?
李清遠高高騎在馬背上,冷冽的目光一眼就捕捉到了裴雲歸在人群中格外突兀的影子,他望向裴雲歸頭頂,凌眸一眯,冷聲道:「這位姑娘也是隨行的醫士?」
裴雲歸後背一緊。
現場就她一個姑娘,李清遠這一聲所指的對象是誰,不明覺厲了。
大齊雖然民風開放,女子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已經在每個人的骨骼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即便是這個開明的王朝。
女子從醫者有,但在少數,而跟隨朝廷太醫持援瘟疫的可以說幾乎沒有了,更何況裴雲歸根本不懂醫術。
她很擔心李清遠將自己從隊伍中驅逐,畢竟前半刻鐘,他就做了同樣的事。
裴雲歸心裡打著鼓,正斟酌著措辭,便聽身旁傳來一道清風朗月般的聲音,稍稍抬眸,只見顧凜從容不迫道:「此女姓裴名雲歸,正是一月前馬場捨身救了聖上的那位姑娘。」
他之所以沒有提及之後幾日那件夜巷從地痞流氓中救出朝露公主那件事,是因為保公主之清白,皇上那頭早已趁著風聲未起,封鎖了消息。
不過馬場一事,便足以幫助李清遠回憶了。
而有了「皇上救命恩人」這一層關係在,李清遠再如何,也得給裴雲歸幾分薄面。
聽了顧凜的解釋,李清遠的目光果真緩和了一些,不再那麼咄咄逼人,隨後,卻又一擰眉道:「我記得雲歸姑娘不通醫術,為何也在此隨行之列?顧將軍,人是你放進來的?」
顧凜稍稍彎腰行禮,回話道:「既然殿下發問,臣便不遮遮掩掩,就此實話實說。」
不知怎地,聽到顧凜悠揚的「實話實說」四個字,裴雲歸眼皮子一跳,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寒噤。
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夜風過境,捎帶起裴雲歸頸便的幾縷青絲,微涼的風鋪上後頸,徒然在裴雲歸身上驚起一股涼意,連帶著整顆心也預發七上八下。
事實證明,裴雲歸的預感又一次得到了驗證。
只見顧凜微微彎腰行禮,臉上帶了些情真意切,眸中軟成一汪春水,其間的柔情似要將人軟化了一般。
「臣心慕雲歸舊矣,雲歸亦心屬於臣,我們及早便有了連枝共冢之情。」顧凜隔著夜色,柔情蜜意地望裴雲歸一眼,視線便牢牢黏在了她臉上,頗似一位深墜愛河的少年郎,「只是尤縣遠在千里,臣這一走,不知何時能回,臣自是捨不得,況且雲歸出府另闢,姑娘家家,一人獨居,臣也放心不下,所以便想此行讓她一同前往。」
裴雲歸猝然抬首,眼神裝入顧凜幽深的眸中。
瞳孔微微放大,內里挾裹著怒意,偏生又不好發作,只得慌亂地低下頭,掩蓋住眼中的神情。
這一低頭,在外人眼中,卻演化成了姑娘家的羞赧。
於是眾人震驚的情緒變成了震恐。
這一段突如其來的表白就像一道驚雷,砸在了在場的每個人頭上,帶著浩浩蕩蕩的氣勢,打得人促手不及。。
城門之外萬籟俱寂,清冷的月色下,綿延一餘里的隊伍沉默得仿若兵俑一般。
三位太醫的下巴差點收不住,咯噔一聲掉在地上,他們扯了扯僵硬的嘴,極力讓自己維持著平靜的模樣,或者裝聾作啞,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可就算如此,眼裡的神色也是掩飾不住的。
顧凜的名聲在京城不算好,甚至有些發爛發臭。
他不喜對權貴阿諛奉承,垂腰諂媚,朝堂處事不甚圓滑,心直口快,什麼難聽說什麼,惹了一身官員的怒,經由那些人口耳相傳,顧凜的名聲可想而知。
偏偏顧凜又是個殺伐果決的,處理刑案說一不二的手段殘忍,於是在眾人的痛誣醜詆中,顧凜的麵皮上又蒙上了一層殺人如麻的罪狀。
過往京都便有這樣一種說法,凡顧凜所經之處,路邊的草都要這幾年壽。
畢竟,誰會喜歡一個狡詐陰邪,殺伐不斷,甚至還有點神經病的將軍呢。
顧凜雖驍勇善戰,容貌俊美,但一身血氣,實屬詭異陰邪,於是便成了京中女子避之不及的對象。
而這麼一個光棍多年的人,有朝一日竟然能博得一個女子的喜愛,不可謂不令人震恐。
這樣嬌弱得彷彿小白兔一般的人,入了顧府那般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豈不得當即被生吞活剝了。
七七八八落在裴雲歸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帶了一些憐憫。
裴雲歸不知他人對自己的深深同情,她只感受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將自己密不透風地裹挾。
實在是太丟人了……
她將頭埋得更深。
如果可以,裴雲歸真的很想原地暴斃。
李清遠倒是面無表情,一雙眸子古井無波。
「尤縣如今疫病橫行,你若許了雲歸姑娘,便好好將她護住。」說罷,便一拉韁繩,騎馬率先走了,跟隨李清遠的隊伍亦緊隨其後,沉寂下來的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尤縣之行啟程,餘下的人便也沒有獃獃站著的道理,風刮一陣,也只卷了幾篇無足輕重的落葉起來,眾人便拾起了心中的震驚,假裝若無其事的上馬車。
顧凜和裴雲歸依舊同乘一輛,只是現下車只行於路間,旁人熱烈的、探究的視線幾欲穿透車壁。
平白在外人眼裡和顧凜扯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裴雲歸徹底開心不起來了。
「將軍好計策。」
裴雲歸吐著反語,白生生的臉顯著怒氣。
顧凜身子碰了軟塌,又恢復了沒有骨頭一般的閑散坐姿。
「怎麼,生氣了?」
顧凜明知問道。
裴雲歸冷哼一聲,「將軍這般在一眾人等面前謊稱我們的關係,如此將你我二人的名節當做兒戲一般看待。可你是否想過,我們並非真心相愛,倘若日後婚嫁,又當如何?」
顧凜滿不在乎地喝了一口茶,眉目間淌著一股羈傲,仿若人群中的異己。
「名節有何用處,能吃還是能穿,我要它做甚,給自己徒添煩惱么?」
他凌厲的鳳眸微微上揚,眼尾勾出一線凜然的弧度,眸底蓄著狂妄之色,直攝裴雲歸怒意未減的臉。
裴雲歸收了目光,壓著一胸腔的怒意,捲起帘子,強迫自己看窗外之景。
該是她做錯了,禮法道義,她和誰談都行,就是不能將正常人都循規蹈矩的東西搬上來和顧凜說教。
顧凜這類劍走偏鋒之人,她高攀不上。
車內一時陷入了久違的寂寞。
顧凜也在二人的談話中嘗到了些寡淡無味,便煩悶地拾起書卷,斂眉看了起來。
一路無言。
*
馬車出了在官道上一路疾行,經過兩日的兼程,已經將京城遠遠甩在了後頭。
裴雲歸迷迷糊糊醒來,再一撩窗帘,又見到了與昨日全然不同的一番景色。
每日天亮,馬車才會尋一路空地,稍稍作停,給隊伍修整的時間,裴雲歸便拿著自己的洗漱用具,跑到車外,和馳援的太醫蹲在路邊一邊凈臉,一邊閑聊。
停留的地方也是一處郊外。
這裡白雲四合,碧色的遠空織入樹林,再眺目遠望,便能看見青靄的群山。
此處比京城的郊外更美更空靈,裴雲歸的心情也雀躍起來,便問旁邊的太醫道:「董伯可只這是何處,我們離尤縣還有多遠呢?」
董昌籍抹了一把臉,回話道:「此處當是距離京城三百餘里的懷唐城郊,離尤縣還遠著呢。」
裴雲歸點頭。
「趕緊回車上吧,依照太子的說法,今日該是又奔波一天,晚些便在附近的鎮上尋一個客棧住下,爾後若是趕不及,恐怕得走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