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合作之意
顧凜勾唇,一手撐頭,斜斜坐著,將杯中茶水飲盡。
「前幾日梓縣那些半路蹦出來的刺客,是你派的吧。」
姚陳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依舊強笑道:「什麼刺客?莫非太子殿下與將軍前來尤縣的途中還遭遇了歹人的暗算?」
縮在袖中的手驟然握拳,背後已經浸出了些冷汗。
不知顧凜為何篤定背後之人是他,是在刺客口中得到了真相,還是故意為之,想套他的話。
他不清楚。
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看能不能矇混過關。
顧凜突然坐直了身子,沉沉望著姚陳,帶著千鈞一般重的威壓,聲音冰冷。
「本將記得太子援尤的事情並未放出風聲,而我也未提及殿下,你怎麼知道他也來了尤縣?」
姚陳心臟狂跳,暗道一聲「不好」。
他原本欲裝瘋賣傻,遮掩真相,卻先入為主地以為顧凜知曉自己明晰太子殿下的計劃,反而弄巧成拙!
冷汗從鬢邊滑落,他姚陳眯起眸子,測算著院中布局。
他府邸還藏著三百胡軍,如果顧凜當場與他撕破臉皮,他也沒辦法了。
除了動用那些人手,將顧凜一舉拿下之外,再無他法。
顧凜知曉姚陳已經起了殺心,笑了聲,稍帶不屑。
他取過桌上的琉璃盞,放在指尖細細把玩,周身氣息斂於眸底,同方才冷若冰霜的神色判若兩人。
他悠悠道:「縣令大人大可不必那麼緊張,本將今日前來,不是找你興師問罪的。」
顧凜掀起眼皮,鳳眸凌厲的弧度全然展開,似一片翻飛的蝶翅,言語之中帶著咄咄逼人的味道,「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可有不甘於做這小小一方窮地的父母官?」
姚陳垂首,掩住了眼中的暗光。
這話他可不敢明說。
姚陳道:「做不做官,在哪裡當官,下官自是謹從皇上的安排,怎敢心生不甘。」
只要他拒不認罪,罪狀便怪不到他頭上來。
顧凜「嘖」了一聲,無趣地放下琉璃盞,臉上盡失耐心。
「姚陳,這齣戲,本將沒功夫陪你演。」他望向姚陳,涼薄道:「你與胡人勾結,連通叛/黨組建尤縣商幫,藉以商幫名號掀動反叛之風,明知尤縣疫病肆虐卻隱瞞不報,助長百姓恐慌,只為替你不久后的叛/亂作鋪墊。」
「以上這些忤逆之行,本將沒有說錯吧?」
姚陳眼皮猛跳。
他擔心的終究還是來了。
姚陳咬牙道:「將軍究竟何意?」
「我的用意很簡單。」顧凜笑了,眼底卻一片寒霜,「我說,我想與你合作,殺了李清遠,你可相信?」
與此同時,顧凜充盈瘋狂之色的聲音突然在裴雲歸耳旁炸開。
遠在客棧之內的裴雲歸猛地打翻了一個瓷碗,她手忙腳亂地收拾著一地狼藉,眼睛卻一瞬不瞬盯著虛空中的一方水幕。
為了摸清顧凜的計劃,裴雲歸一早便讓4322打開了遠程監視系統,好關注顧凜的舉動。
卻沒想到,無意之間,讓她聽到了一個如此出乎意料的消息。
顧凜也要反叛?!
她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好,又回到了桌前,盯著水幕中的顧凜,心下已經猶如纏繞在一起的青絲,亂作了一團。
他到底是來真的還是在做戲?
裴雲歸猜不透顧凜的念想。
若是顧凜單單做戲,也好解釋。
如今姚陳對自己的罪狀閉口不認,書房機關密布,短期內想悄無聲息地進去,也難上加難。
最簡單的做法便是假意與姚陳合作,打入內部,換取同胡人接觸的機會,證據便手到擒來。
可顧凜若是真的起了叛逆之心呢。
他畢竟是反派,早與太子不合,動機便有了。
況且,還在關鍵時刻將她留於院中,難道不是為合作之事作出鋪墊?
她晃了晃紛亂的腦袋,雙手握緊,盯著水幕中的顧凜,希望從他的臉上窺見蛛絲馬跡。
姚陳顯然也被顧凜毫不避諱的直言直語驚嚇道。
他挪動了嘴皮,只當自己沒有聽到那些光是說出來,就能當上連坐之罪的狂妄之語。
姚陳誠惶誠恐道:「下官怎敢做出擊殺殿下此等罪不容誅之事,以及那什麼反/叛,什麼動/亂,下官也當真不曾聽聞,還望將軍莫要再戲耍下官了。」
「如果本將用輿圖作為誠意呢?」顧凜突然出言。
姚陳的聲音頓住,不可思議地望向顧凜。
顧凜知曉輿圖的引誘起了作用,繼續添油加醋,「你若答應與我合作,我便將大齊輿圖全須全尾的贈予你,如何,這筆買賣,依大人看,划不划算?」
姚陳垂首,心中天人交戰。
背後的勢力,不日之前,確實丟了一張輿圖,而既然打了大齊國土的主意,沒有輿圖,便什麼事都辦不成,這是目前最棘手的問題。
倘若他能將輿圖弄到手,取得勢力的信任,在其中的地位,定然一路攀升。
屆時,榮華富貴,滔天權利滾滾而來,他還需要窩在這窮鄉僻壤,當一個小小的縣令嗎?
可顧凜此人向來女干詐,他又如何確定,顧凜是真心想與他合作,而不是詐他?
一面是觸手可得的權勢,一面的對顧凜言語中真假的憂思。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件事情,還得容下官考慮考慮。」
姚陳左思右想,最終給了個折中的答案。
顧凜起身,從袖中掏出一物,放置在了姚陳身旁。
「這是本將派人臨摹的輿圖草稿,大人大可以找人鑒別,這張輿圖的真假。」
風煽得差不多了,現下便只剩下點火。
點火之事不可操之過急。
只要離原中起了一點火星子,他便有把握,讓這火星燒成燎原之勢。
姚陳此人很好拿捏,他野心大,膽子也不小,只要賭註上添加足夠的籌碼,便不惜鋌而走險。
而背後的那方勢力,亦覬覦輿圖已久。
顧凜突如其來的投遞給了人出其不意的一棒,惹人懷疑是必然,但他單槍匹馬,孤身前來,便已經給足了對方誠意。
*
裴雲歸看著盯著畫面中的人,簡直抓耳撓腮。
顧凜到底是敵是友,她不知道。
但對方若真的生出了忤逆之心,裴雲歸堅信,自己下場不會太好。
她吐出口氣,杏目生出些堅決之意。
她不能將希望寄託給一隻浮浮沉沉,不知道何時會被巨浪掀翻的浮萍,她和顧凜之見的信任,比紙還薄。
取得姚陳反叛的證據,還得依靠自己。
不覺中,她又回憶起上午十一給顧凜帶來的消息,說是前幾日見到了胡商出入姚陳書房。
尤縣雖偏遠,但距離胡地,還有百里之遙。
既然胡商此時尋到姚陳密謀,應當是針對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還有三兩日才能抵達,那群胡商作為埋在大齊的眼線,應該還在尤縣之中。
她若出去遊盪,說不定能僥倖撞破什麼東西。
反正她此刻是難民裝扮,假裝成尤縣的病患,深夜前去就診,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想到這裡,裴雲歸便打算依言照辦。
方才與顧凜的一方交談,令姚陳心驚肉跳。
他確實有忤逆之心,同外族勾結,可從未像顧凜一般,將心中所想,置於明面上,還公然說出那般違背常倫的話。
心下慌然,相信了京中傳言。
顧凜此人,當真是一個實打實的瘋子。
他嘆了口氣,令人將顧凜安置在一處貴賓房,便疾步繞到後花園,熟稔地躲過機關,入了書房。
姚陳將房門緊閉,又左右相顧,確保周圍不見一隻活物,才探到窗前,朗聲吟了一首詩。
不消片刻,清風掠過,一個高大的黑衣人從牆院那頭騰躍而上,入了書房。
那人帶著帷幕,遮擋了面容。
姚陳恭敬行過一禮,便講方才和顧凜的談話全數說給了黑衣人聽。
黑衣人沉默片刻,開口是一腔帶著胡音的漢話,「把輿圖草稿拿出來。」
姚陳依言攤開輿圖,給黑衣人過目。
黑衣人接過寬大的捲軸,修長的指節在上面細細描繪。
半晌,他將輿圖還給姚陳。
開口道:「不曾有假。」
「那君上,顧凜此人當真可信?」
被姚陳稱作君上的人轉過身,走到窗邊,淡淡道:「顧凜師承李正擎,而大齊皇帝十一年前將李家滿門抄斬,他存了復仇之心,望借尤縣疫病報復前怨,未嘗不可信。」
姚陳暗暗一驚,他沒想到顧凜同皇族還有這麼一段淵源。
「那君上的意思是……」
「雖然草稿是真,但顧凜女干詐,焉知未留後手?」他稍稍片頭,帷幕隨之輕輕晃動,如微風拂起的清波,「今夜設宴,調動三百胡軍隱匿周圍,讓他交出輿圖,若他答應,本君便收了這個合作夥伴,若他有意周旋,不必猶豫,即刻斬殺。」
姚道:「是。」
話音未落,一陣風拂,黑影又消失在了書房之中。
*
夜幕很快將天地間的微光吞噬,鎮上緊閉的房屋燃起了絲絲微弱的燈。
裴雲歸將廂房內的東西收拾好,便悄無聲息地出了客棧。
今夜上街,不知可否會有收穫。
裴雲歸還是行在昨日的那條街上,路旁偶有面露虛態的人匆匆經過,前往西街求診。
她依樣畫葫蘆,學著那些人的模樣,將自己隱藏在黑夜中。
瘟疫之下的尤縣黑夜顯得尤為詭異,彷彿一隻隱匿了爪牙的巨獸,伺機潛伏在暗中,只待一個時機,便衝出來,將人撕咬粉碎。
裴雲歸漫無目的的遊走。
她不確定胡商今夜是否有行動,今夜出來,也只是碰碰運氣。
系統沒有要求任務完成的具體時間,便意味著,尤縣這場糾葛,難以收場。
思忖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馬蹄之聲。
裴雲歸瞧瞧抬眼瞧去,只見一個黑衣人身騎駿馬,往另一頭奔去。
這裡的晚上全是看診的病人,突然出現的一個騎馬之人,顯得極其突兀。
裴雲歸當即便大步循著馬匹的方向奔向前去。
跑了幾步,她又放緩了步子。
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讓4322啟動遠程監控。
而她站在一個絕對安全隱蔽的地方,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