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年前的噩夢
褚念卿一輩子都記住那幾個字了。
「我的腳受傷了,雪祭公子送我回來,回去是在戌時一刻。」
「一定是在戌時一刻!不可能記錯的!回去時,見三皇兄在宮中急切的等我,宮人道,他已等了許久。」
「蒼天為證,我褚念卿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而你且之雖是公子可終究是臣,怎敢誣陷我三皇兄!」
「忠心耿耿?那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君亡我亡,你怎不去陪我大皇兄做伴?還在這裡運籌帷幄,不知是為了誰……」
「且之哥哥,我褚家對你哪裡不好,你怎可毀我褚家……」
說完這些話,隨後便哭。
明白了,褚念卿強行給自己定心,向公子點了點頭,也暗暗記下了公子的名字——雪祭。
雪祭公子便派人安排轎輦,他親自送公主回宮。
到達清崖宮時,剛剛殺了人的褚瑾奕卻全然沒了方才那副樣子,他在宮裡一圈接著一圈的踱步,就像往常等待自己回家一樣,褚念卿遠遠的看著,真不知道皇兄是怎麼做到的。
褚瑾奕現在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皇子,一個疼愛妹妹的哥哥。
直到看見雪祭抱著褚念卿回來,事情有些超出所想,褚瑾奕皺了皺眉頭,連忙迎了上去。
雪祭是誰?是所有公子中最頂先的一個,文武兼可,雖關鍵的是……雪祭玄的很,坊間傳聞,他就不是人,是神……連他的名字也傳成了血祭,以至連褚皇都信了他的邪,皇家祭天,「血祭」每回都站褚皇前面。
這樣的人,褚瑾奕怎麼可能讓妹妹近了他?
這事兒褚念卿不知,但褚瑾奕可清楚,褚瑾奕是希望雪祭可與他結契,卻不希望妹妹離的他近了,畢竟,皇家的這些糟心事兒,妹妹扯上只會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要與雪祭交好,妹妹也不該是那個犧牲品,他上前去「搶」過妹妹。
「不知是何事,竟勞得雪祭公子光臨。」
褚謹奕把褚念卿放到座上,立刻回頭與雪祭見禮,他拱手,雪祭只是微微躬了躬身。
「昶王殿下言重,雪祭方回京,早該來拜見,只是一時事忙,且近日又要隨軍北上了,才遲遲未來,還請殿下恕罪,而今日來,是送公主,公主受了傷,還請殿下先為公主請御醫吧。」雪祭輕笑。
褚瑾奕這才十分驚訝的回頭,蹲到褚念卿身邊去。
「傷著了?傷著哪兒了?怎麼這麼不小心,還疼不疼?來人!快去傳荼蘇!」
褚瑾奕小心翼翼的將褚念卿的衣裙往上挪了挪,看見那一小個刀傷,心疼的跟什麼似的,短短一刻催了那位御醫傅荼蘇不知多少次,他這副樣子,褚念卿真聯想不到他剛殺了他的親兄長,平時不是兄友弟恭的么……褚念卿那時真想不通。
女子的腿腳不可給外人觀,褚瑾奕似是才想起這個道理,他連忙用衣袖擋住,回頭看看,雪祭竟看的毫不遮攔,甚至興起,褚瑾奕的心緒複雜。
而注意到他眼神的雪祭,用近乎天真的語氣問他:「用我把眼珠子挖出來,賠給公主嗎?」
這話是個玩笑,可雪祭一笑,讓褚瑾奕認為,他自己在雪祭眼裡也只是個玩笑。
「不用了……」
一向驕傲甚至偶爾狂妄的褚瑾奕低下了頭,最疼妹妹的人,如今竟不敢說什麼。
褚念卿一瞬覺得雪祭真是鬼,她半道撞了個鬼,抬起頭,怯生生的望一眼,直接對視,褚念卿又被嚇了回去。
傅荼蘇才來了,緊張的氣氛里稍緩了緩。
褚瑾奕問了一旁的宮人,傅荼蘇用了一刻的時間趕到,此刻是戌時三刻。
「微臣參見昶王殿下,參見公主,見過雪祭公子。」
傅荼蘇行過禮,褚瑾奕便拉他至褚念卿面前治傷,也是在躲避雪祭的眼神。
卻無人見暗中,雪祭悄悄對傅荼蘇回禮。
傅荼蘇對雪祭並無恐懼,卻也躲避他,徑直走向褚念卿。
「請公主抬足。」傅荼蘇輕聲道,褚念卿照做后,他拿過紗布為褚念卿包紮。
只是這時,外頭忽來一陣隆隆聲,不是打雷,褚念卿心一驚,在傅荼蘇掌中的腳腕抖了一下,傅荼蘇抬頭望了褚念卿一眼,又莫名斜眼看雪祭,忽然變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來者是內侍監。
「傳陛下令!請昶王至尊庭!不得有誤!」
金甲兵上前將褚瑾奕團團圍住,真讓褚瑾奕有些不知所措,褚念卿當即就要攔,眼眶已是紅了,卻被傅荼蘇按住手。
「公主殿下有傷,不可妄動。」
「你攔我做什麼……」
褚念卿都要哭了,她的聲音只有最近的傅荼蘇聽的到,傅荼蘇卻沒有再回應,只自顧自的給褚念卿上藥,褚念卿只好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雪祭,雪祭卻很空洞,這時,褚念卿才像突然想起什麼,眼淚縮回去了,她坐正了,「內侍監,過來。」
諂媚像的內侍監上前來,拱著手,塌著腰,「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為何父皇這麼晚了還叫皇兄過去?可是皇兄犯了什麼錯?您這什麼都不說,本公主難以心安啊。」褚念卿咬著牙,一個字比一個字穩。
「回公主的話,這聖意……老奴實在不敢窺探啊,老奴只知,如今在京中的諸位皇子都在尊庭,恐怕……事頭不小啊。」
「是么。」
褚念卿分明知曉一切,卻表現的懵懂,甚至連褚瑾奕都看不出什麼。
「昶王殿下洪福齊天,深受陛下重視,且昶王殿下方在南洲之戰中立了功,能有什麼錯事呢?公主不必憂心,只不過是個把個時辰,昶王殿下定回來了。」內傳監勿忙回答。
也是,太子薨逝之事,內侍監怎麼可能不急?
為免延時,金甲兵先帶走了褚瑾奕。
「既然父皇與諸位皇兄都在,許久未見,念卿該去打個照面行個禮,還望通傳一聲。」
褚念卿扶著傅荼蘇起身,她想,恐怕這一夜是她最靈活的一夜了,極度迫切下,她竟還能在這場子上安穩說話,她但凡表現出一絲緊張或惶恐,那可真就露陷了。
「內侍大人,不知,雪祭是否也可前往拜見?」雪祭又插了一嘴。
一個公主已經夠難伺候了,雪祭竟又在這時橫插一刀,內待監頭上冒出滾滾汗珠,好在這時,另一位內侍監及時趕到「解圍」。
「老奴拜見雪祭公子,回公子的話,方才又傳了御令,今夜清荷宮在者,一律前往尊庭,請公主殿下,雪祭公子及傅御醫前往尊庭。」
「是。」雪祭躬了躬身,就算接聖旨了,回首一看,褚念卿和傅荼蘇跪著接一道口諭。
「公主殿下請。」內侍監上前伸手腕供褚念卿攙,褚念卿只感覺腿都快軟了。
雪祭方才說,眼淚要留到陛下召見的時候,如今聖召來了,好戲……也該開場了。
一進尊庭,兩邊都是各自心懷鬼胎的兄長,最前面是父親的陰雲陣陣,褚念卿走在最前面,頂著這些威壓,她不免打了個寒顫,忽然覺得,這不像是從前的家了,他們也不是家人,他們是一群……來自於地獄的惡鬼,但她還忍著,其實演的還不錯。
「兒臣參見父皇。」
「微臣參見陛下。」
褚念卿剛行禮,後面的雪祭和傅荼蘇便緊隨上。
雖說不是自己人,也從沒了解過,不知靠不靠譜,可有人跟著,褚念卿多少安心一點兒。
而今夜的主角之一——且之就站在左列第一,二皇子之前,他全然沒了理智了。
「陛下想證明什麼?公主來了也無計於事!」且之急到已來不及等褚皇道一句「免禮」了。
褚皇沒有吭聲,只向褚念卿點了點頭,褚念卿便會意起身,雪祭和傅荼蘇亦隨之後。
「父皇,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念卿來晚,望父皇恕罪。」褚念卿滿臉堆笑,和這滿大殿的陰沉撞個滿懷,快喘不上氣。
「念卿啊,別怕,簡單聊聊家常罷了,要不這男人們的朝事,也不會讓你來不是?」五皇子在一旁說著,模樣裝的倒像,但如何禁的住褚念卿當下的「火眼金睛」?
什麼都還沒問,無非是且之說了兩句胡話,怕什麼?褚念卿沒有表現出一絲惶恐之意,那五皇子那句安慰是個什麼由來?如今怎看,五皇子都是幸災樂禍過了頭,口無遮攔了,褚念卿此刻真為過世的大皇兄感到悲哀。
原來,沒有一個皇子想讓做了太子的大皇兄活著。
可這悲哀卻很快解了,褚念卿未等到誰問她什麼,卻等到由身後的、雪祭的一句:
「看五皇子這副喜氣樣子,看來是喜事,還請早早說了,哦對,給五皇子賀喜。」
聽見雪祭的聲音,褚念卿訝然的回頭一看,雪祭正前所未有的半躬了身作行禮之樣,把五皇子嚇的差點跳起來。
「雪祭公子,這可不敢胡言!怕是這天黑燭火暗,您未看的清楚!本皇子是難抑愁苦!」五皇子慌亂解釋著,滑稽的讓人想笑,可褚皇卻已是皺了眉頭。
「咚」的一聲,那掩面偷笑的,竊竊私語的,全安靜了下來,被這一驚全跪到地下,除雪祭外,一個個就快鑽到地縫裡,只有雪祭,他同皇座上那個威嚴的老頭一樣,只是四處望了望。
「雪祭,你去坐著。」褚皇一對雪祭就沒了脾氣,雪祭拱了拱手,並不推辭。
褚皇等雪祭坐穩了,才開始大發雷霆。
「一個個,冷血無情!」褚皇低吼一句,皇子們都顫一下,尤其是那方才喜氣洋洋的五皇子。
「父皇,兒臣沒有……」快加冠的五皇子這時候哭起來,便如眼淚廉價一般。
可褚皇又怎會信他?
「來人!把這不忠不義的孽障拖出去!打他三十大板,叫他在雨里跪著,直到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為止!」
「父皇,不知五皇兄究竟犯了何錯?這三十大板打下去,那是一月都卧床不能起的呀……」褚念卿一陣楚楚可憐的求起情來。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趟也不過是稍稍渲染一番「兄妹情深」的假象,但凡細心點兒的都知道,這十幾年來,褚念卿總共也沒和五皇子說過幾句話,兄妹做的像陌生人,可這種時候,誰還能想起這些事?眾皇子看來,這只是褚念卿「不要命」的求情罷了。
只有七皇子一個大著膽子上前壓住褚念卿的手:
「傻丫頭別說了!」七皇子壓低了聲音。
這滿堂的骨肉至親里,卻只有這麼一個兄長會管自己的死活,褚念卿真想哭啊,可卻得忍……
「念卿。」
褚皇忽然發聲,眾人心都要揪一揪,可他卻只是問了個再簡單不過甚至沒有必要的問題。
「父皇聽說你傷著了?還疼嗎?」褚皇莫名轉緩了語氣,平素是不會的。
褚念卿頓時也沒搞清楚是個什麼情況,可還是答:「謝父皇關心,傅御醫給兒臣上了葯,不疼了。」
奇怪,褚皇分明從不在意她這個女兒。
「來,你過來,莫和你那群無用的皇兄跪在一起。」褚皇伸了伸手,褚念卿連忙起身快步上前去,不敢有一點放鬆警惕,剛把小手遞給褚皇,褚皇又道一句:「荼蘇,你也坐到一邊去。」
?!這麼打皇子們的臉!褚念卿卻也未驚嘆多久,畢竟褚皇這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再正常不過。
傅荼蘇亦不推辭,坐到雪祭旁邊,宮人給他們上了茶。
「念卿啊,下著雨還叫你來,是父皇不好,可實在是要問你幾件事。」褚皇一作慈父模樣,褚念卿活了十四年也是第一次見,卻讓她更加彆扭。
「父皇所問,兒臣不敢不答,亦不敢有怨言。」褚念卿只作一副乖乖女的模樣,與往常一般無二,叫人挑不出錯來。
「好,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今日回宮時,是什麼時候了?」
這才和雪祭給想的答法對上了,褚念卿壓了壓緊張,將雪祭教她的話回想一番。
「回父皇,應是戌時一刻了。」
褚念卿注意到褚皇眉心不經意的皺了皺。
「你回去時,你三皇兄就在房裡嗎?」
「是啊,宮人言,三皇兄已等了兒臣許久,若非兒臣是因受傷方晚歸,恐怕又要遭三皇兄一頓訓斥。」褚念卿笑了笑。
突如其來的嘶吼又打破低沉,「不可能!公主!您再想想!記錯了……一定記錯了!」不出所料,是且之在那裡叫嚷,眼裡已發紅了,若非二皇子拉著他,他恐怕能上來把褚念卿吃了。
「且之公子怕是誤解了念卿什麼?念卿不敢記錯,確實是戌時一刻了,正當好的。」褚念卿面不改色,「念卿受了傷,是雪祭公子給送回來,看著天晚了,是謹記著時辰的,不敢多誤一刻的。」
「公主殿下,您再想想!微臣求您了!」且之急得簡直要跺腳,堂堂公子,竟給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公主折了腰。
「且之公子這是做什麼!念卿受不起,您可是公子,還和大皇兄結了契的,念卿如何敢受您的禮……」褚念卿連忙上前一步也躬了身。
「且之,你先起身……」褚皇都看不下去。
這場上,恐怕也就只剩雪祭和傅荼蘇還在那裡悠悠閑閑的了。
「是啊且之公子,沒必要吧,什麼大事兒啊,能讓您這麼著急。」雪祭還在「火上澆油」。
滿場皇室,卻無一人敢阻止雪祭一句,只有傅荼蘇一個人暗暗推了他一把,「少說點兒,小心引禍上身。」傅荼蘇將茶移到嘴邊,叫人看不見他與雪祭說話,他卻不知,褚念卿站的太高了,她什麼都看得見。
褚念卿聽不到傅荼蘇說了什麼,卻看得到,在傅荼蘇說話之後,雪祭真的安靜了下去,那時候心底更絕望了。
她真的不知道,宮裡……到底還有多少這樣有心眼的人,平素里看得那麼溫文和善、只有醫者父母心的荼蘇……他怎麼能控住雪祭呢?雪祭是什麼人啊,這個宮裡誰是真正純良的啊。
不對,在這宮裡,純良該算作是傻才對。
褚念卿不是對傅荼蘇失望,只是覺得自己傻。
褚念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可那個時候,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想著想著,好像這天都塌了。
「公主殿下恐怕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才會不在意,殿下,殿下節哀……太子殿下薨逝了!他是為人所害啊!」且之倒是站直了身,卻還是拱著手,一副懇求的模樣。
「你說什麼!」褚念卿頓時瞪大了眼,險些站不穩,好在是及時扶住了皇座旁的紅欄杆,但是在她深呼吸數次差點背過氣后,她又忍著,想一步一步走到且之面前去問清楚,她還是沒站穩摔下了台階。
「念卿!」褚瑾奕掙開一眾束縛衝過去將褚念卿緊緊摟在懷裡,「父皇,念卿她就是個小姑娘,無論且之公子或是您有什麼要審問的儘管沖著兒臣來!兒臣絕無怨言!別傷著念卿她遭不住……」
褚念卿卻不能在此時離開,她在褚瑾奕懷裡痛哭、苦笑,到頭來也只得再站起來,「且之公子,你什麼意思?」
「公主您確定三皇子……」
「你是在懷疑我三皇兄會屠戮手足嗎!」褚念卿是要多害怕有多害怕的,但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一旁等得快打瞌睡的雪祭坐的正了正,暗笑著好戲開場。
「父皇!兒臣一定陪著把所有的事情查清楚,兒臣要刺殺大皇兄的真兇落網,兒臣也要還三皇兄一個清白,求父皇聽兒臣的解釋,勿要聽信小人之言離間父子關係,反而害了您兩個兒子啊父皇……」
褚念卿跪在地上一陣叩首,髮飾全亂了,這是這個從小恪守禮節的公主第一次如此失禮。
「陛下!臣何必無緣無故誣陷昶王殿下?臣相信公主無辜,但臣相信的是她記錯了無辜!臣與太子殿下於戌時分別,期間不到二刻!臣於二刻於鍾華宮發現已經遇害的太子殿下,經檢驗,太子殿下遇害差不多就一刻,說明前後也就是戌時一刻,臣不敢過多傷悲,知曉先抓兇手為先,細細查過之後,發現只有昶王殿下是戌時方進了宮,其餘皇子都在宮外府邸,且宮門已落鎖,旁人根本進不來!便就只有昶王殿下了。」
且之回過頭瞪著褚瑾奕,眼底的恨意簡直要溢出來。
「你怎就知道,一定是皇子。」褚念卿眼底的恨不比且之少。
看看這烏泱泱的家,這是家嗎?褚念卿如今捫心自問,她所想的家裡,只有她和三皇兄兩個人,她只有三皇兄一個家人,她不管三皇兄做了什麼事,是對是錯,都一定要護著三皇兄,至於旁人,死了無畏!所以她恨!恨眼前的且之!
「公主不懂,在座的各位,難道還不懂嗎?!」且之只是吼。
且之說的話,在場諸位皇子他們當然懂,可是誰敢吱聲?五皇子還不是個警告嗎?
「公主您只需要憶起,您回去的確切時間,您要想清楚,太子殿下在九泉下看著您呢!」
褚念卿朝著褚皇的方向又是淚眼汪汪,「兒臣發誓,兒臣沒有記錯,父皇您是知道的,兒臣在少時因貪玩,在宮外過燈火節,玩到宮門落鎖都不知,最後在宮門前哭了好久說回不了家,自那之後兒臣對時辰都非常敏感,是不可能記錯的……」
「陛下,臣可以做證,公主並無錯記。」雪祭此刻站起身來,全然沒了方才那副戲謔之像,只有認真。
「是么?」且之衝上前,跟雪祭眼對眼,正當雪祭還想著如何對他話的時候,且之卻一回頭拎起傅荼蘇,「傅御醫,你是何時到的清崖宮!」
褚念卿心一驚。
傅荼蘇聰明不假,但他只是個御醫,沒有必要捲入如今危機重重的皇權之爭,而且他不涉及政事,無需偏袒任何一方,如今這樣的事,若要明哲保身,為免日後牽連,他只會說真話……
按照真正的時間,傅荼蘇到清崖宮的時辰應該是戌時三刻,比褚念卿他們剛好晚一刻,一刻鐘,正應該是他從御醫院到清崖宮的正常時間,但按照褚念卿的計劃,他就應該是戌時二刻到的。
褚念卿就算想「賄賂」傅荼蘇,那也得有機會和他單獨說話,但這不可能,褚念卿閉緊了眼,快認命了。
「回且之公子,是戌時三刻。」傅荼蘇說的不緊不慢,卻讓褚念卿絕望。
「看……看吧!」且之仰天大笑起來,苦笑。
「就算傅御醫是戌時三刻到的,那又能說明什麼?」
雪祭臉上並無半分恐懼,似乎勝券在握,但在褚念卿看來,也只不過是刀尖子沒扎到他身上去,僅此而已。
「公主殿下受了傷,以昶王殿下疼她的一貫,難道不會第一時間請御醫嗎?清荷宮離御醫院不遠,傅御醫一刻里定到了,可是戌時一刻和戌時三刻里差的是兩刻!」且之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可還不等褚皇發怒,傅荼蘇卻又在且之身上「橫插一刀」。
「微臣向陛下、公主殿下請罪,雨大路滑,短短一段路,微臣卻在路上消磨了二刻,叫公主殿下多等了一刻,微臣有罪,陛下與公主殿下如何懲罰,微臣毫無怨言,只是,也請明察,莫要冤枉了昶王殿下、公主殿下與雪祭公子,更不要因此放跑了謀害太子殿下的真兇。」
褚念卿驚訝的望回去,只見傅荼蘇沉穩得很,比雪祭這個公子還要穩些。
他不對啊……
「傅荼蘇!你什麼意思!」且之眼裡儘是紅血絲。
傅荼蘇拱了拱手,「微臣是想說,昶王殿下傳微臣時,是戌時一刻,至於到晚了,這是微臣的錯,還請且之公子不要僅因此就斷章取義。」
褚念卿在一旁看著,聽著,心跳的比誰都快,得罪公子這種事,褚念卿只怕這世界上也只有傅荼蘇這一個人敢這麼做了,真不知他是為了什麼,但褚念卿也不敢問,她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
眼見且之如今落了下風,雪祭更是乘勝追擊,「且之公子還有什麼別的證據么?」
「我……」
且之果然沒了話說,但是他那股倔強勁還掛在臉上,雪祭是一定要把那股勁從他的臉上剮下來的,但說多了,他是個外人,管多了反倒引起懷疑,雪祭冷笑笑坐下,喝茶的功夫,他瞟了褚念卿一眼。
褚念卿還算機靈,當即意會。
「蒼天為證!我褚念卿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而你且之,雖是公子可終究是臣,你怎敢誣陷我三皇兄!」褚念卿吼的幾乎要破了音。
「我自問沒有存心要害任何一位殿下!忠心耿耿,做的這一切不怕得罪誰,只為了太子殿下九泉下安息!」
「呵,忠心耿耿?那千百年來傳下來的,君亡我亡,你怎的不陪著我太子哥哥一起下九泉!還在這裡運籌帷幄,不是憑著一點點微末的所謂證據針對我三皇兄就是針對雪祭公子,本公主看來,你才是處心積慮的不知為了誰!且之公子,且之哥哥!我褚家哪裡對你不好了!太子哥哥已然是駕鶴歸去了……你還要嫁禍給我三皇兄,你非要壞我褚家安寧不成?!你現在收手,父皇還能原諒你……」
「我是臣,可我是太子殿下的臣,從未背叛,更不曾為了什麼能以太子殿下的生死換得的!」
褚念卿和且之吵個不可開交,旁邊的人就像木偶一樣,靜的像死灰,褚念卿真的怕,怕她鬥不過且之,雪祭教她的話她已經說完了,再沒有什麼能對上且之的了,而且之卻還沒有任何要輸的意思。
事實卻永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且之忽然渾身顫抖,悄然間,他像是回頭震驚的看了雪祭一眼,而雪祭像是笑了一下,隨後他們便立刻回到原來的樣子,就像方才的一切只是個幻覺。
外人不知懂不懂,反正褚念卿是一瞬間知道了,這是雪祭出手了。
且之突然瘋了般大笑起來,整個堂中都是他的笑聲,聲音回蕩回蕩,撞的滿牆都是鮮血。
「我入仕時,滿懷報國之志、忠君之心,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副可笑模樣,你們說的對,我就是個叛徒,我就是個叛徒啊……」
褚念卿真不知道雪祭是做了什麼,能引得且之說這樣一番胡話來,但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供她去想清楚了……
說時遲那時快,且之竟然果斷出劍,一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且之!」就連褚皇都震驚,兒子死了都沒讓他從座上站起來,且之的死不僅讓他起身,竟還讓他向前走了兩步。
除了褚皇,在場皇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全向前迎了兩步又停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褚念卿已經是站不住了,說來「慚愧」,太子哥哥的死,是她第一次見死人,且之是第二次,褚瑾奕把她抱的更緊,捂住她的眼睛。
褚念卿只能在褚瑾奕指尖的縫隙里看到:
雪祭向死去的且之躬了躬身,傅荼蘇面無表情的下拜,看著眼前的這一場鬧劇,皇子們驚訝過後面色又變得說不清道不明,且之的血溢滿了整個尊庭。
跟太子哥哥死的時候是一樣的,只是分他們在不在場而已……
為什麼他們不害怕,他們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褚念卿莫名的渾身疼,眼淚落到「罪魁禍首」的掌心。
沒有後續了,四周一點點變得明亮,褚念卿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
又是夢,這夢連著做了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