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滿口謊言
其實說到底,這兩人也本就該殺。
那小宮女,微不足道,做的又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怎會被褚皇當回事兒來提及?不過是個代價,看褚瑾奕舍不捨得他這未出世的孩兒,忠心與否,以血肉身軀證明。
而劉駝子,他逍遙太久了,以在宮裡那可笑的老道經驗,一見不得寵的嬪妃或不受待見的皇嗣便敢得罪,刁奴欺主,宮裡頭哪個人不怨恨他?早就該死了,這回也不過是找個由頭來報了自己的私仇。
褚念卿統統是不在意的,唯一在意的便是——疏忽了,這一下子竟還把小鶯給嚇著了,這會子還縮在角落裡頭躲著呢。
褚念卿才想去安慰安慰,誰知小鶯卻已自己把自己哄好了,還站起來挺起胸脯神色堅定:「公主!您做得對!她們就是該收拾!不管您要做什麼,奴婢反正會堅定的站您一邊兒!」
褚念卿不覺笑了笑。也對,她與小鶯從小一起長大,說是主僕,實際上卻比親姐妹還要親,她做些事情,又何必擔心小鶯的問題,就如小鶯所說,小鶯是一定會永遠在自己這邊的。
只是小鶯這兒是沒問題了,卻總有他人處出問題。
別人倒算了,褚念卿也懶得一個一個解釋,最主要的是阿兄啊……
皇宮裡出了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褚念卿不瞞著就算了,甚至叫人把那兩個奴才的屍身綁在拖車上在皇宮裡頭轉了個遍,如此這般,阿兄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阿兄會如何如何的擔憂自責,竟讓妹妹一個向來滴血不沾的柔弱姑娘做出殺人的事,他得多難受啊?
事實也確如想象一般,阿兄真的來了,幾乎是一下朝,官服都沒來得及回王府換去便一路衝來了清崖宮。
到來之時,氣喘吁吁,腰都直不起來,身上沾滿霜露之色,白雪凝在他的滿面愁苦中,碰到溫熱成了水,與淚光糅雜在一起,褚念卿分不清阿兄是著急不甘失望還是單純的哭。
阿兄上前來攬住她的肩頭,緊緊抱在懷裡,身上還有民間兄長的煙火味,讓她覺得阿兄好像從未變過。
可是確實變了。
褚念卿穩了穩心態,手指也順著阿兄的衣袖一點一點爬到他的脊背。
阿兄受累太多,瘦如包骨,他的脊骨清晰,即使隔著厚實的棉襖也能觸碰的到,褚念卿不覺有些懊悔。
都這樣了,她還能抱怨阿兄變了嗎?他若不變,如今只怕是連皮包骨都剩不下。
阿兄貼在耳側,輕輕的,帶著哽咽的,問出那句早料想好的話:「甯甯,你……你真的殺了人?你怕不怕……」
褚念卿也早想好了答案:「阿兄,我怕,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他說,如果你捨不得這個孩子,那就永無出頭之日,他說這個孩子是你向父皇示忠最好的證明,阿兄我沒辦法……那個宮女往你酒里下藥她原本就錯了,我更不能讓她和她的孩子毀了你……」
即使看不到他的臉,褚念卿也感受得到他在自己肩頭猛地一顫,當然,她也明白阿兄在害怕什麼。
「他說」。
他是誰?
阿兄再綳不住,他害怕,驚恐,他守了他的甯甯十幾年,從未叫任何心機詭譎之人接近過甯甯,如今他方才勢弱,竟就有人要害了甯甯了!他掙脫懷抱,震驚的看著褚念卿的眼睛。
她眼裡滿是柔軟無助。
「他……他是誰?」
褚念卿咽了咽,平穩而有力的說出那兩個字:「雪祭」,簡簡單單兩個字,一個人的名字,霎時間將褚瑾奕最後的防線衝破。
是別人,褚瑾奕都能想盡一切辦法試著搏一搏,唯獨這個人不行!
雪祭,且不說他權傾朝野,什麼事都能插一腿,也不提他原本就有多少功績,多少民心,多少心機,單一條,褚皇的絕對信任就足以睥睨天下!
就連褚皇的子女、枕邊人,誰都想不通,褚皇五十多歲的年紀,向來疑心重的離譜,只要是他身邊人,誰都要試探幾十回,卻對雪祭一個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子」信任有加,從未懷疑過。
雪祭公子,入仕時甚至不到十八歲,在官場游刃三年,如今也才二十一歲,他的心思卻堪比那些三朝四朝的老臣,甚至還超過他們。
整個大胤,以至於說是這天下間,從古至今數下來能與雪祭比肩的,寥寥幾人,連五位公子中的第二名,玄隙公子也差了他許多,雖玄隙公子也不至於說是被他完整拿捏,但同樣作為公子,雪祭可以在京城過快活日子,玄隙公子與其他公子卻作為外放公子分守各地,整日忙的焦頭爛額,且公子外放這種規矩從前是沒有的,是雪祭入仕之後才有的,而理由只有一句,這話也是雪祭當著眾多官員的面說下的: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京城怎能有五位公子共事呢?總不好我們還沒有結契就已經斗的不可開交了吧,那等到諸位皇子加冠結契時,五人還剩下幾人能為皇子們做事呢?」
一句話,七十五字,連連幾次撕破規矩。
不能一起共事:公子們怎能在一起?那就分開啊,分到大胤各地去,既然我們先前也私鬥過,成績在場各位也知曉,也算是公平的,我是第一,那我就應該待在京城,剩下的公子們自己找地方呆著去吧!至於受什麼春寒秋冷的……誰叫你們比不過我?
結契之事:雖說事實確實如此,只要結契了,就是要為契主皇子斗其他皇子,生死不論,但誰敢拿到明面兒上來說呀!這不等於明擺著給諸位皇子下戰書?你不當我契主你就等死吧?!再者說褚皇不喜歡提及兄弟相鬥,即使已經默許了,也不願意在口頭上承認,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豈非打褚皇的老臉?
還有給其餘四位公子一同下戰書,「五人還能剩下幾人」,這意思是一斗四不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脾氣急一些的信從公子差點兒就在大殿上鬧起來了,虧的是且之公子攔住他,另兩位公子玄隙與嘗淮倒是靜觀其變,沒說什麼,只是臉上到底也不好看。
此時局面,真是有點兒火星子就能爆。
雪祭說出這般大話,當時便有官員等著看熱鬧了,畢竟敢如此說的,上一個是延平王,這時候墳頭都有三尺高了。
可誰知,褚皇竟說出了在場每個人便是加上上輩子、這輩子和下輩子的想象力都想不到的話:「愛卿此話有理,那便封雪祭為中君子,留在京城,其餘諸位公子分守東南西北四江,至於誰分到哪兒,便由雪祭你來定吧。」
話音一落,所有人下巴都要驚到地下,剛要勸誡,褚皇卻直接一甩袖子走了,避免勸誡場面發生。
說真的,那時候許多人想盡理由想破了腦子都想不到褚皇為何如此偏袒雪祭,甚至想過雪祭是不是他和哪位絕代佳人的私生子,但這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畢竟轉眼看看諸位皇子,都是褚皇的親兒子,褚皇用他們就跟用牛馬一樣,關鍵都累得要死要活還不討好,日子過得不如狗,哪能和雪祭相比?
就是這樣的人,害了褚念卿的就是這樣的人,褚瑾奕還如何能和他斗呢?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懦弱無能,他這一次真的不能保護褚念卿,因為根本沒有能力跟雪祭斗,謀略,權力不如他就算了,甚至連親生父親的心都不偏在自己身上,還如何能和他斗呢?
褚瑾奕恍惚間緩緩放下了抱著褚念卿的手,眼神空洞無神,就像跌入深淵,再無出路。
怎麼辦?他想不到。
而褚念卿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心痛如絞,卻並不能將心疼露在表面上。
她知道阿兄最怕的就是雪祭,比怕褚皇還怕他。
雪祭當然沒有教過她這些話,甚至根本都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可她知道,只有這樣說,阿兄才不會再追問下去,阿兄也不會問到雪祭面前去,這件事就不會露餡。
就算阿兄真的疼愛自己到真的去質問雪祭,他也不會直話直說,旁敲側擊一句:「為何教唆念卿行兇」已是最多,而問這樣的問題,雪祭是沒法否認的,因為引自己走上生殺路的確實是雪祭,且就算他否認,阿兄也不會相信他,雪祭也不會急著傷害阿兄,阿兄畢竟還是昶王,即使這名分於雪祭而言如虛無般可笑,但無可否認的是:阿兄是眾皇子里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雪祭是有意與他結契的,若非要為著這一句話便斗的你死我活,並不值當。
所以,做替罪羊,雪祭是最好的選擇。
褚念卿輕聲上前去摟住褚瑾奕,眉心抵到他胸前,她的一字一句空幽而冰涼,帶著眼淚,也帶著野心。
「阿兄,你一定要穩住了,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和他斗,我再傻也知道,如今局面,只有讓雪祭選擇我們,我們才有出路,你放心,他不屑於把我怎麼樣的,阿兄,我只有你,只有你成皇,我們兄妹倆才有好日子過……」
褚瑾奕沒有回應,但褚念卿也知道,她說的每個字都刻在阿兄心裡了,如豐碑一般,萬世萬代都能記得清楚。
他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風雨起,檐鈴響……